第18章

第18章

禅院家。

棍棒的闷声从角落的院子处传来,和正院不同,这个地方明显要破旧许多,墙皮脱落了大半,昏暗潮湿得终年见不到阳光,在缝隙处还生了一些无害的小菌子,看起来分外可怜。

“唔……!”

又一杖闷棍下去,禅院扇看着跪倒在地上仍然不服输的女儿,心里越发气恼起来。

而他的夫人此刻也跪坐在一旁,明明不过二十几岁,眼下却青黑淤肿,双目无神,看起来更像是熬到了四五十岁的老妈子。

她不吵不闹,在看到女儿被打得直不起身子发出呜咽声后也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完美地履行着禅院家女人应有的良好品行。

可越是乖顺,他心底的火气越大,手下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给发泄出来。

他隐忍努力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博得家主之位吗?可偏偏就是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如果他也像禅院直毘人一样有一个继承了强大术式的儿子……不,其实只要是个儿子就好,也不至于沦落到下人都拿他当做笑柄的地步!

“若不是因为你肚子不争气,生的两个都是女儿,并且都没有继承祖传的术式,我又何至于此!”

禅院扇的夫人并没有多言,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几分,最后干脆直接以额抵地,让自己不再亲眼见证眼前这残暴的一幕。

禅院真依躲在柱子后面,泪眼汪汪地瞧着那边的场景。

事实上是她冲撞了禅院直哉才对,但姐姐却帮她顶了下来,还安慰她说自己是天与咒缚受点惩罚不打紧……

可这种莫名其妙的惩罚才不要啊,明明她们什么也没做错,是禅院直哉找她们的麻烦,可为什么偏偏错误要由她们来承担?

以及母亲……您为什么只是一昧退让,不劝劝父亲呢?

但禅院扇的夫人并不是不关心女儿,此刻她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攥紧了又迅速分离,因为做家务的原因她已经很久没有留过漂亮的指甲了,这个季节里手上甚至起了冻疮,瘙痒与阵痛刺激着她,可一想到前车之鉴,她便没了想要逃离的心思。

她做不到抛下两个女儿自己苟活,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个洒脱的人,更何况在这个家待了这么多年后,她的所有棱角几乎都被磨平了。

“啧,这俩孩子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你教导无方,今后怎么嫁得出去?”

那你倒是自己教啊!——她很想就这么吼出来并把对方套麻袋里打一顿,最终还是沉下了气。

禅院真希此刻在棍棒下也依旧不肯求饶,她的眼神带着一股狠劲儿,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夺走自己这个名义上父亲手里的武器,然后将刚刚对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伤害全部如数返还!

她并不怨恨自己的母亲,每次受伤后偷偷放在她门口的药物不用想也是母亲给的,因为真依不可能有拿到药物的渠道,而母亲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她也无从得知……

这个家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值得引以为戒的事情吗?

禅院扇哪知道自己的老婆和两个女儿此时正在心里疯狂骂他,还在那盘算着之后该怎么给直哉道歉。

说起来禅院直哉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了,多半是跑到哪去玩了。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没大没小的,但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那也由着他去罢。

并且还有件事他挺迷惑的。

禅院直毘人前几天说那个被逐出家门的家伙死了,还把他的女儿接了回来。那个孩子他远远瞧上了一面,长得是挺好看的,是禅院家祖传的美人脸,但据说眼睛看不见,这就有些可惜了。

可没由来的,他就是有些怕那个丫头,尤其是在他看过去的那一刻,那个盲眼的小孩就跟有所感应一样淡淡地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记眼神的杀伤力太强了,搞得他至今没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心中觉得困惑复杂的事情太多了,也找不到可以排忧解难的人,于是禅院扇便将怒火发泄在了自家女儿身上。

“天与咒缚?非术师者非人,你这样的家伙早晚有一天也是死路一条!”

毕竟禅院甚尔那个最大的威胁都死了,他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呢?

这么一想他突然通顺了起来,那个盲眼的丫头片子之所以让他感到不舒服,恐怕是因为天与咒缚的身份加上那和禅院甚尔如出一辙的不屑表情吧,但其实压根一点威胁力都没有,他也没必要自己吓自己了。

在见到跪在地上的女儿终于支撑不住快要晕倒过去后,他这才收了手,鼻息发出浓重的哼声。

禅院真希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宽大的和服已经和背上的皮肤紧紧贴在了一起,那凛冽的寒风一吹,就让她痛得咬紧下唇面色发白。

背上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汗水,反正深色的和服也看不出来,她自己也不太在意受伤……就是黏腻的触感让人很不好受,她现在只想跳进河里痛快地洗个澡。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她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了过去。

“……!”

禅院真依差点就要叫出来了,而禅院扇一成不变的脸上却难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甩了甩袖子便大步离开,临走前还吩咐自己的夫人把这片院落打扫干净,说是去去晦气。

目送着禅院扇离开,直到人影彻底消失后,这个院落也依旧是安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禅院真依深吸一口气,她憋住眼泪,有些埋怨地看了眼依旧跪坐在原地的母亲,最后靠着自己那可怜兮兮的小身板上前去将自己的姐姐给扶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另一头走去。

很快,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剩下夫人一人了。

为了方便伺候人,所以冬天也穿得比较单薄,而如今这天气已经开始飘着雪花,想她没嫁人的时候还能坐在院子里烤火赏雪,而如今这雪却成了加重她负担的存在。

她收回视线,还是决定趁雪还没下得太大时先去把院落的树叶给扫干净,不然之后就更难打扫了。可没有料到的是跪久了后很难再支撑自己站起来,她的双腿已然发麻,而强行支持自己起身的后果就是重心不稳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和铺满石子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这一磕虽然用手护住了脑袋,但其余地方可摔了个结实。

尤其是手上那密密麻麻渗血的红点,更是让她心情越来越糟糕,她现在明明还不到三十岁,二十几的大好年纪,却要在这个地方受这些折磨……

越想越不甘心,手上和腿上的刺痛也时刻提醒着她这血淋淋的现实,一时间没忍住,她便小声啜泣了起来。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这时候来这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落了。她这么想着,干脆就放任自己再怯懦一次,虽然持续在哭着,但却仍然压低了声音,毕竟要是被禅院扇知道的话肯定少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诸如“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有什么可值得哭的?我祓除咒灵的时候受的伤可比你这严重多了”、“果然是女人,一点小事都斤斤计较”这类话,她已经可以猜到对方会做出这些反应了。

可跪倒在这样寒凉的环境下哭泣发泄委屈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因为她哭着哭着就开始咳嗽了起来,恐怕是染了风寒。

这下眼泪鼻涕一起出,倒显得她更狼狈了。

“……咳,不介意的话,用这个吧。”

一张手帕从旁边递了过来,夫人一惊,连忙用袖子挡住脸,可这一偏头却让她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这个男人长得……好好看。

五官端正立体,墨蓝色的双眸英气逼人,薄唇紧抿着,脸部的线条也恰到好处不柔不硬,利落的黑发略长,看起来像是有些时日未曾修剪。

笔挺的黑色制服穿在他身上,腰间别着一把刀,而他一手正捏着一张手帕,另一手则是略带尴尬地摩挲着一根烟。那烟上还有一点点被烧焦过的痕迹,但看起来或许是因为天气过于潮湿所以并未点燃,于是便这么尴尬地僵着。

对于夫人的不领情,他似乎是会错了意,嘴里嘟囔着“封建家族规矩真多”,一边将手帕塞回了领口,从兜里掏出了一小包卫生纸。

醇厚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无奈:“喏,这下就好了吧,如果怕手帕被人误会的话。”

夫人:“…………”

她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自己现在的样子着实不太雅观,她还是点头道谢,然后接过了卫生纸将自己糟糕的样子给简单收拾了一遍,就是手上的伤口有些麻烦。

土方十四郎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莫名其妙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禅院家已经让他很纳闷了,但幸好他降落的地点是这片没多少人的小院落,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正当他思考着该怎么回去的时候,就听到庭院深处传来了女鬼一样的哭声……

差点把他的魂魄都给吓飞了。

不过幸好他还是斗着胆子瞧了一眼,而这一瞧却让他愣了下来,最终决定还是上前帮上一把。

“需要我扶你吗,这伤口还是去处理一下比较好吧。”他将视线移到别处去,以免给对方造成压力,故作轻松地开口,“你的房间里有药吗?没有的话我先把你扶回去,然后我去顺…拿点药来。”

“……我的房间里还有药。”

夫人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是谁,但应该是禅院家的人无疑了。

那张美人脸乍一看和直哉少爷还蛮像的,其实更像之前被逐出家门的那位,反正总而言之都是她不该过多接触的人。

她努力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期间重心不稳差点再度摔倒,幸好有对方及时扶了一把。

这一点小小的善意,已经让她感激不尽了。

土方十四郎见对方朝自己深深地鞠了一躬,顿时有些哑然。

这里如果是过去的话,他不应该插手过多,但眼前这一幕又让他感觉脑门突突疼,放着不管是绝对不可能的,并且在这儿拄着有好一会儿了也没有回到原本的时间线上……他隐隐约约记得那个十年火箭筒砸中自己的事情,并且好像被砸中的不止他一个人吧。

如果那群家伙都在这里的话,恐怕也没什么值得他担忧顾忌的了。

他这么想着,嘴上也跟着不过脑子直接秃噜出来了:“想离开这里吗?”

夫人:“……哎?”

土方十四郎自觉失言,但话既然已经出口,那么他便需要给个交代。

或许是未来太美好了,所以和现在这压抑的一幕形成了反差,而这个反差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如果能提早拥有更美好的人生,少受十几年的苦,这有什么不好?

想通后他长舒一口气,眼睛朝躲在柱子后面的两个小萝卜头扫了一眼,最后只是装作没看见地背过身去。

“事成之后,记得报答我一份全世界最好吃最豪华的蛋黄酱盖饭。”

他扔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荒芜的庭院,留在原地的母女三人满目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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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世界的郊游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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