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车队走了三日,楼垚就跟了三日,他只身一人并未带仆从,是以程家车队用膳时,他就吃自己带的干粮,干粮吃完了就在附近打野味,晚上不好打猎,他就在驿站凑合一顿热汤。到了第三日午时,程止都看不过去了,让符登给楼垚送去热的馕饼。楼垚看着馕饼,以为是少商让人给他送来的,顿时喜出望外,把馕饼吃出了烤羊腿的架势。
楼垚吃得津津有味,程姣却觉得她嘴里要淡出鸟了,天天都是点心,馕饼和酪浆,她想吃水果!!车队再一次修整,程姣干脆就不下车了,下了车反而要跪坐,想也知道没什么好吃的。
程止殷勤地扶桑氏下车,嘘寒问暖:“夫人一路坐车辛苦了,为夫为你准备了点心还有酪浆。”
少商想起之前程止叫人给楼垚送馕饼,故意上前抢着扶桑氏:“我来扶,三叔母可是累了,快坐下歇息。姣姣,快下来。”
少商撑着身子为桑氏盛酪浆,还没盛满就被程止挤开,只见程止不知道从哪颗歪脖子树,揪了根枝叶过来,说今儿个日头大,他要为桑氏遮一遮。
程姣一下车就看见这叔姪俩莫名其妙的争宠,抬头看了看天:这日头也没打西边出来呀,怎么就吃开始争风吃醋了呢?
“行了,嫋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夫君一路上也辛苦了,你快歇歇吧。”
“夫人,你为我在阿母面前辛苦多日,我理应同样回报夫人才是。”
桑氏听了把身子一扭,故作不快道:“夫君你只敢在外对我呵护,回家见到阿母,就如同懦鼠见到狸猫。”
“一边是阿母一边是夫人,两者都是狸猫,唯我是老鼠尔。”程止一脸的‘我很辛苦’的表情,逗笑了桑氏。
“像三叔父这般的老鼠,就该早些离家,这样才能成天只被一只猫玩。”少商摆弄着程止随手丢下的,为桑氏遮阳的树枝,结果更茂密的‘树枝’出现在了她头上。如果说程止的遮阳树枝是1.0版本,那少商头上的就是2.0版本。
“少商,这日头太毒了,我来给你遮阴。”程姣差点把嘴里的酪浆喷出来:楼公子,你这是不是要给三叔父学费啊。
“本想给你准备些吃的,可我离家太过匆忙,还未及...”瞟见少商一脸的不快,楼垚不再说下去,少商磕磕绊绊地爬起来上了马车,只留楼垚在身后一脸委屈。
程止见楼垚如此被少商冷脸相待都不生气,感慨道:“这太平盛世猫多鼠少,唯他如我一般,愿守着一只老鼠玩。”
“三叔父此言差矣,太平盛世鼠多猫少才是,有的是老鼠愿意守着一只猫。”照程姣说,她家阿姊身边的老鼠,绝对不少于三只。楼垚和袁善见自是不提,那意思已经明得不能再明了,就是那个凌不疑,她还看不出心思。
“姣姣的意思是...”程止一脸的八卦。
“行啦,你快去问问楼公子,他到底意欲何为。”
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骅县了,桑氏觉得让楼垚这么继续跟着也不是办法。山里人烟稀少还好说,到了县城人多嘴杂,楼垚继续这么跟着,对少商的名声有碍。
程止是一只很乖的老鼠,于是他听从猫...桑氏的吩咐,邀楼垚借一步说话。程姣和桑氏都上了少商的马车,后者在车里一脸郁闷,一点儿也没有被人追求的娇羞和喜悦。
“楼公子,你跟着我们也已经有几日了,到底想怎么样?”
“程大人,我...我对少商一见如故,虽然现在她不理会我,但在我心里她跟所有女子都不同。程大人,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少商好奇程止要跟楼垚说什么,桑氏安慰少商,说已经让程止去解决:“放心,我让你叔父去打发他。”
少商刚要夸她这个叔父几句,车外就传来程止的声音。
“嫋嫋,这山顶有处空置的猎屋,是之前行军时临时搭建的营地,你要不走走,过去看看?”
少商听说是行军所搭的营地,立刻就有了兴趣,结果一打开车门,楼垚就站着外面。少商小脸一拉,立刻关上车门。
“少商,我大兄早年游历四方,也去过骅县和清县,还亲笔绘制了地形图。我知道这一次要跟你路过此地,特意偷了出来,我给你做向导吧。”
“不必了,我哪也不想去!”少商兴致缺缺,程止这时却打开了车门。
“少商,楼公子心悦于你,而且他殷勤备至的...”
桑氏见少商一脸不耐烦,拉过程止小声道:“既然嫋嫋无意于他,快些用你的聪明才智将他打发走。”
程止不愧是守着一只猫的老鼠,桑氏发话立刻执行:“明白。”
少商看程止对桑氏言听计从,羡慕道:“我日后找郎婿,也要找三叔父这般温柔体贴又言听计从的,我指东他绝不往西,我打狗他就帮我撵鸡。我这般性情,做不来听话的贤妻,郎婿听我的还差不多。”
程姣凉凉道:“我看外面那个,跟你说得挺像的。”
少商反驳:“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你及笄了吗?”
还有两个月才及笄的程姣果断闭嘴,桑氏听了嫣然一笑:“其实,我起先未曾想过嫁于你三叔父,我那个时候是有未婚夫的。”
“那、那三叔父他不够磊落。”少商以为是程止挖了别人的墙角,桑氏却摇头。
“我与你叔父,并无那些蝇营狗苟之事。我那位未婚夫为了避祸离家七年,后来眼界开阔,人生有了不同的际遇,便与我没了夫妻的缘分。”姊妹俩对视一眼,纷纷想起来要传话于桑氏的袁善见。
“三叔母,你说的这个人,可是袁善见的夫子?”见桑氏不言语,少商心中越发确定。“怪不得他要姣姣带话,说什么只言片语...果然,这师父薄情弟子寡义!”
桑氏转移话题,说要教少商吹笛,她教过程姣音律,程姣吹箫扶琴都颇有灵气,筝更是弹得进步神速,她相信少商也不会差。桑氏先教少商吐纳,又亲自吹了一曲。少商看着温婉的桑氏,听着悠扬的笛声,默地为桑氏不值。
“三叔母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错付了七年,越想越觉得亏大发了!”
“若不是错过了不值得的人,又如何发掘有人更值得呢?”
桑氏说着看向马车外的程止,目光温柔。她命好,自小不爱女工,父亲就带她读书写字,她不爱同小女娘憋在一处说话,阿兄就带她四处游历,增长见识。
婚事上虽有波折,但家人始终支持她的决定,无论是当初她要坚持婚约还是七年后她要解除婚约。之后她权衡利弊选了程止,本以为会相敬如宾,没想到缘分这个东西,真的是让人琢磨不透。如今俩人夫妻恩爱,生活美满,比起旁人她真的是命好。
“我就不这么想,我自小运气就不好,所以在择婿这件事情上,错过了未必能遇上更好的。一旦遇到顺我心意的,须得牢牢拽在手心里,不然好郎婿哪轮得到我。”
“那你觉得那楼垚,可是个不可错过的人?”
“我与他相识甚浅,我怎知他是不是个不可错过之人。”
“那也得你跟他相处了才知道啊,现在你都不给人家相处的机会。”程姣插嘴道。
“遇事不先轻信,这才是我程少商。”
“阿姊,你这样遇人先防备,会错过很多的。”
程姣虽然不赞同见几此面就订婚,但也无他法,这个时代就是如此,想要谈恋爱也得跟未婚夫谈。萧夫人和桑夫人都是婚后恋爱,但程姣还是希望少商多认识几位异性,起码有过初恋,别初恋都没有就直接跟夫君相敬如宾。
至于程姣,她认为自己大概再也不会为一位郎君芳心暗动,倾心相付,程姣不知道这是她生命中的大幸,还是大不幸。
“错过不错过,我管不着,我只能抓紧我拥有的。不说这些了,三叔母我给你看我画的图。”少商说着拿出她的书简。
“这些是什么,为何形状如此奇怪?”
“这是我做的机关陷阱,这是机关这个是陷阱。幸得三叔父车上有这些陈年兵书,要不然这长路漫漫,我可得无聊死了。”
“姒妇还说你与她不像,你倒觉得非常像。若将来你要嫁个武将,也能做个随行的女将军。”
“可别!”少商一听说嫁给武将,全身都在抗拒。“我不可嫁武将,一生当中担惊受怕没个好日子过!饶了我吧!”
“可书香门第择妇就讲究了,琴棋书画不说精通,也得略通一二,可你...”
“那叔母就好好教教我,就像教导姣姣一样。我听姣姣的琴抚得甚是动听,我想和姣姣琴笛合奏,叔母就从吹笛开始教吧。”
看少商甜甜撒娇的小模样,桑氏心里一片柔软,便应了下来:“你呀你呀!”
说道此处,车内三人忽听到隐隐的歌声,唱得是陌上桑。程姣就和少商桑氏一起去看是何人。
“是谁在和唱?”
“回女公子,我叫阿妙。”
“没想到阿母为我找的武婢,不仅功夫好,歌声也如此美妙。”
“你阿母啊,自然是给你们挑最好的。”
“阿姊,我也会唱的。”
看着桑氏和程姣,少商内心忽然一阵满足:“三叔母,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能在山间吹笛,还有琴声歌声相和,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这时林中忽而响起一声鹰啸,破空而起排云直上,少商忙抬头去看,只见晴朗的天空中翱翔一直矫健的老鹰。
少商心中欢喜,觉得能离家,即使挨了仗刑也值了:“这么大的老鹰,我可从没见过呢!能自由展翅翱翔,我也想和它一样,天地浩大不被拘束,随心飞翔。”
“以后,你会看见更多的。”桑氏眼圈发红,她似乎从少商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
程止他们这一路走得颇为悠闲,且不说车队行了一段路他就要休息,每到奇山险峰风景秀丽的地方,他更会呆上一日,同桑氏赏景赋诗,还时不时偷偷和桑氏拉拉手,搂一搂抱一抱...俩人成婚都好几年了,依旧如此恩爱,看得程姣牙酸。
而另一边的楼垚也不知道是打了什么鸡血,对少商更是殷勤,简直快成了二十四孝追求者,一路嘘寒问暖,看得程姣直倒牙。她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天天吃狗粮要吃饱了!
一路吃着狗粮唱着歌,他们终于地道了西郡地界,到骅县前会途径清县,程止非要去清县看望故友。一行人绕道准备进城,程止遥遥望向城门,脸色一变。
“不对,城里情形不对!”
程止是清县常客,往年这时候,城门前挤满了络绎不绝的商队,挑担来卖收成的农家,硝好兽皮来估的猎户,以及零散来寻亲寻路的外乡人,可如今城门紧闭,前不但没有民人,连个卫卒也没有。
桑氏望见丈夫脸上的神情,颤声道:“你要进城去?”
程止神色肃穆:“清县怕是有事,我得去看看,你们直接启程去骅县。”
桑氏心中不愿意,但也知道丈夫不能坐视,只能道:“那我也跟你去。”
程止摇摇头,道:“若城中无事,你们进来无妨,但若是有事,还不如轻骑数人来的进退便利。我只带一名家丁即可,行动也可方便些,其余家丁和武婢留下来护卫你们。符登,备马!”
“程大人你放心,夫人,五娘子和少商就交给我,楼垚一定以命相守,护佑周全。”
“有劳楼公子。”
程姣有些诧异,她素日认为三叔父爱说笑好脾气,对妻子无有不从,对兄长无有不怼,可骤逢大事,却似是忽然变了个人,行事干净利落。
“三叔父,可是...”
“嫋嫋,不必再说了,你要乖乖跟着你三叔母,照顾好姣姣,不要乱跑。”
“可是,我觉得...”少商还没说完,再一次被程止打断。
“舜华,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我只需近前一步再做端详,若有蹊跷绝不冒进。”
“那你当心点。”
“三叔父,请一路小心,我会乖乖跟着三叔母的。”
“姣姣乖。”
少商心中还是觉得不妥,然程止已经打定了主意,骑上马就和家丁去了清县。
车队继续出发,少商和桑氏一同坐车,程姣和楼垚一左一右,骑马而行。经过一处密林之时,程姣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车内的少商说她自小霉运缠身,而程止却一直吉人天相,她觉得还是跟着程止更安全些,正劝说桑氏回去寻程止。
楼垚听少商担忧,安慰道:“圣上銮驾刚经过此地,而羽林虎贲也随行,况且凌将军的黑甲卫也在,即便是有些零散盗匪,也是不敢进犯的。而且我答应了程大人,要以命相守保护你们去骅县的。”
听到凌不疑的名字,少商心道:这煞星怎么又在附近!
车队走到竹林岔路口,武婢在地上发现许多马蹄印记,请程姣和少商查看。
“女公子,这是军中所用铁掌马蹄印记,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此偏僻小道。”
程姣仔细观察,发现地上全是马蹄印,并无车牙压痕,觉得事情不对。如果是羽林军为护卫圣上排查山林,马蹄印不会这么密集。如今圣驾刚经过此地不久,山上却有大量的军马...
“阿姊,这里不对劲,我们先离开,绕路去骅县。”
程少商刚蹲下身查看马蹄印,竹林中飞出数只羽箭,武婢们反应迅速,直接抽刀迎敌:“布阵,护卫女眷!”
羽箭惊了马匹,楼垚连忙将站在车旁的少商拉远,不想后车的车夫没拽住受惊的马,导致马车侧翻。
“三叔母!”
少商和符登刚把受伤的桑氏扶出马车,贼匪已经杀到了跟前,而且个个面目狰狞,让人心生惧意。萧夫人带出来的武婢勇猛,两兵相交不过须臾就将十几个贼匪杀个干净。一行人里,只有桑氏受伤严重。
“女公子,都解决了。”
“这些人进退有序,看着不像是贼匪倒像是行伍出身。观马蹄印的数量,也不像只有这些人,阿姊,我们要不要先去找三叔父?”
“的确,此处不宜久留,这些人很可能只是贼匪的一小队斥候罢了,之后会有大队人马将至。此处空旷,若我们留在此处,一定是腹背受敌。”
“腹背受敌...那我们不能回清县了。”
少商的大脑飞速运转,她想起三叔父之前说过这一带山顶有临时营地,忙问楼垚。
“对了楼公子,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大兄给了你附近的山路地形图,可否给我看看?”
少商细看查看地形图,程姣给桑氏查看伤势。少商看了图之后果断让楼垚去请救兵,楼垚自是不愿,但最后还是被少商说服。程姣给桑氏上完了药,少商已经吩咐丢弃行囊,所有人都坐车。
“阿姊,你不会骑马,探路的事还是我来吧。”
“地形图我已经都熟悉了,你去陪着三叔母,我之前在万家已经有人教过我骑马。”少商说完,便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