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陶安的茫然

第9章 陶安的茫然

他在黑暗中看的很清楚,这里像是一座已经停用的旧工厂的厂房,厂房顶部和四面墙壁上的窗口透进来微弱的月光。

找到敞开的大门,他走路时的动作略显僵硬,而且每走一步身体上的痛楚就会加剧。

陶安咬着牙,像一个之前从来都不会走路的人一样一步步地、缓慢的向前挪动。

仅仅几米远的距离他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走到敞开的大门边。

一只手扶着没有门扇的“门框”,陶安看向厂房外面洒满明亮月光的世界。

他看到的景色要更亮——亮的几乎和白昼没有差别,但也更冷。

失去的部分记忆似乎又回来了,陶安想起了在医院病房吴文泽医生和护士交谈时他听到的父母遭遇车祸身亡的消息。

那个时候虽然他还在昏睡,医生和护士交谈的声音也压的很低,但变得敏锐的听觉还是让他听得清清楚楚,不过那个时候意识混沌的他还没能理解那代表着什么。

陶安也想起了自己其实已经死去;想起了从医院被送到神秘机构里的事。

陶安摸了摸胸口,隔着衣服摸到胸口那块坚硬粗糙的东西,那个东西现在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力的存在。

他的心脏在有规律的跳动,陶安也能确定自己还在呼吸,但他的皮肤摸上去依旧冰凉僵硬。

被那些穿深绿色防护服的人用解剖刀划开皮肤和脏器的痛楚他也清晰的记得。

但在那之后——在他再次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他打了个冷颤,不想再被那帮人带走了。

陶安走出厂房,缓慢的朝着工厂外面走去,他忍受着剧痛,右手紧攥成拳。

这一带曾经是旧工业区,曾经的许多设施都被弃用,有的地方还正在改造中,这里在旧城区也显得偏僻了些。

旧工厂附近的路灯已经坏了,看起来是被什么人故意破坏的。

过去还经常有人过来修理,可是每次修理完没过几天它们就又坏了,因此这些坏掉的路灯也渐渐被人遗忘了。

白天步行经过这里的人也很少,更不用说是夜晚了。

入秋的深夜吹来的风有些寒冷,陶安把衣服上的帽子拉过来戴在头上。

前面百米开外被路灯的黄色灯光照亮的更宽阔的道路上时不时还有车辆经过。

他想自己最好别让人看到,即便他们不知道他是死而复生的人,但一个初中生深夜独自走在旧城区的偏院道路上还是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如果被送到警局的话就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身体上传来的剧痛也没有减轻,陶安看了眼那条道路,在夜色下原路返回废弃工厂。

在旧工厂的那座厂房里,陶安背靠着墙壁蜷缩着,他觉得有些冷,而且身体还特别痛。

在黑暗中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明亮。

陶安环视了一眼堆放着一些老旧设备的宽敞空间,这里昏暗、冰冷、死寂。

收回视线,陶安又把身体蜷缩的更紧了。

他因为忍受持续的疼痛努力地控制着呼吸的节奏不断的呼气、吸气……双臂交叉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因为有些冷,也想借此分散一下注意力减轻对疼痛的敏感,所以他轻轻的小幅度前后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深夜里时间的流逝。

陶安对自己的冷静或者说是麻木感到无力的惊讶,

又对这种无力的惊讶而麻木,他的大脑在一片空白中茫然着。

时间渐渐地过去,他的眼皮也开始上下跳动,不知不觉中他又睡着了,然后又因为差点摔倒和身体活动发出的疼痛而醒过来。

他感觉困的厉害,也想着要是能睡着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于是陶安挨着厂房墙壁躺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就这样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陶安坐在公园的石凳上,看着在阳光下和父母走在一起的小时候的自己。

他呆呆的、双眼空洞地看着梦里的一切。

陶安再次醒来时天才蒙蒙亮,他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

从地上爬起,身体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

他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尽可能显得“动作自然”的走出旧工厂。

陶安的眼睛白天看东西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泛着淡淡的灰色;一层薄雾轻柔地笼罩着世界,还没熄灭的路灯发出的昏黄灯光也看起来“毛绒绒”的。

陶安出了旧工厂朝着昨天夜里看到的车道走去。

虽然他知道自己被人发现可能会再次被送进“那个地方”,但他还是想去自己家附近看上一眼。

陶安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有种类似危机感的紧张让他精神紧绷,面部肌肉也跟着越加僵硬起来,即便这样他还是决定让自己“应该不会出意外”的侥幸心理更任性一些。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但他没能笑出来。

自己明明已经是死过的人了却还会害怕。这是害怕吗,是吧?他突然自己也不确定了,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害怕还是仅仅只是觉得紧张而已。

沿着宽敞的车道一步步缓慢前行,忍着疼痛不停的重复着呼气、吸气。

陶安口袋里什么都没有装,所以他也没有一分钱。

他没钱坐公交,只能缓慢的一步步走。陶安身体还很虚弱,他每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来小小的休息一下。肺部感觉疼得厉害,四肢时不时使不上劲。

从天刚亮开始,他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午饭时间之后他所熟悉的景色才映入眼帘。

地面上开始出现了一个个小黑点,天空下雨了,陶安在雨点中继续向前走,朝着他熟悉的一切。

他记忆中已经超过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这会儿他已经感觉到了肚子饿,当然他也没有去吃东西的钱。

陶安沿着人行道走到一处广告牌下,他望着车道对面的一所老旧小区的入口,一个黑衣男子打着雨伞从小区走出来。

陶安的家就在这所小区。他的父母把钱花在了他根本就没希望治好的疾病上,他们生活拮据,只能住在条件差的地方。

他曾经意识清醒时或有时意识清醒时总是为此感到内疚和难过——

他想过,他的父母该放弃他的疾病才对,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自己的话他的父母一定能过的更好,他们可以再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们也不会老是吵架。

他自己就是个拖累,他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他对世界本身也有一种无力的恨意——但他知道这是没理由的、迁怒的、任性的、无意义的。

陶安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但他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他对自己的无力的恨意和悲伤感到压抑的无法发泄的痛苦。

自从死而复生之后,他发觉自己的任何一种情绪都只会存在极短的时间,接着到来的就是茫然和麻木;因为麻木而茫然,因为茫然而麻木。

陶安一动不动地盯着熟悉的地方,他有种就算回不去但如果可以一直在这里看着也好的想法。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被雨水洗的发亮,像镜子一样把行人和车辆的影子倒映在上面,但又不如镜子那般清晰。

呆滞着淋在雨里的陶安引起了路人的注意。陶安知道他该离开了,他不是鬼魂,他无法一直待在这里。

身体的疼痛又加剧了,陶安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缓步离开,他就算想加快脚步也办不到。

陶安搜寻着记忆,一路走到附近的那座公园。

他走进一座类似凉亭,但更长更宽的红色仿古建筑里。

陶安全身都湿透了,他可以在这里躲雨,等到雨停之后再离开。

建筑包括地板在内都是用木头建的,两根支柱连接之间有可以供人坐下休息的设计。

陶安背靠在漆成红色的木头支柱上,像刚复活时那样目光呆滞地盯着雨雾,他有时候好像会感受不到肉体的存在,精神也恍恍惚惚;只有身体传来的更加剧烈的疼痛才能让他确定自己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缓缓合上眼睛,陶安双手无力地放在湿透的裤腿上。

陶安又睡着了。

他又出现在飘动着蜘蛛网的黑与白的宽广空间,站在黑色空间里的他只能看出是一个人形的影子,浑身散发着白光。

变成一个白色人形的陶安站在白色的蜘蛛网上,仰头依旧能看到那些缓缓旋转的蜘蛛网。

对面的白色空间下方的黑色蜘蛛网又出现了,那个黑色的人形一动不动的笔直地站在上面。

在他们周围,黑与白的更小的蜘蛛网飘来飘去。

——你是谁?

陶安在心里发问,在这里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面的黑色蜘蛛网连同上面的黑色人形再一次消失了。

黑色的符号出现,又扭曲变化成了一行黑色的汉字: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要做什么?

陶安问。

对面白色空间的文字又变成了: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要做什么?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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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菌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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