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植物人

第4章 植物人

距今五年了,方友义仍清醒的记得那一天。

2017年1月9日。

这一天,万亿资产的恒世联远集团,创造百万就业岗位的商业帝国终究是没能熬过全球金融危机的寒冬。尽管宣布倒闭的消息在短短1秒内就被删除,却又怎么能逃过全球各地被欠薪的工人的眼睛,更不用说还有被拖累的各界合作公司也在盯着。至于那些如嗜血野兽般的各种媒体,在这个轰动消息面前竟如同狗改了吃屎一般,像串通好了一样选择集体沉默。

恒世联远地产作为集团旗下最重要的公司,自然难逃此劫,或者说,他们才是这次集团危机造成社会影响最大的。

这一天,戒烟七年的方友义抱了一条烟,就坐在江城人民路建了八层的烂尾楼前的钢筋堆上,从凌晨就开始抽,一直抽到鸡鸣,再抽到听见街对面中学敲响的早操铃声。

铃声响起时,他脚下一地的烟头,烟头前面已经聚集了十几个工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都戴着红头盔,他们的年龄差距有些大,最小的才19岁,最大的已经有55岁了。

最小的那个因为常年留个又厚又齐的头发,大家伙都叫他西瓜皮,干活卖力人很开朗,但今天的他,怀里抱着一捆写着红字的白色布条。面色阴沉,没有了往日的朝气。

实际上,其他人的脸色比西瓜皮难看多了。

“人都来齐了吗?”

方友义无法忘记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的那一声重物着地的闷响,今天是他干工地活十五年来第一次没戴头盔,湿热的液体溅到他的头发上、耳朵上、背上。

人没有来齐,少了西瓜皮的父亲,他终究是没有选择拉横幅讨薪的这条路。

这一跳,方友义的这个小施工队全部拿到了被拖欠的薪酬,西瓜皮拿着获赔的一百二十万和父子俩的薪酬离开了。

方友义依然记得西瓜皮离开时问他的那句话:“方叔,你不是城市英雄的儿子吗?为什么没有能帮我们要到钱。”方友义试图在西瓜皮麻木的双眼中寻找,却痛心的发现,在这个年仅19岁的年轻人眼中,竟无法找到任何生趣。

方友义开不了口,因为他无地自容。

城市英雄?

只有他知道,那就是个笑话。

这一天,方友义带了七年的施工队散伙,甚至在离开时,没人跟他打一声招呼。

方友义知道,不止是西瓜皮,其他人对他也有怨恨,他们认为是因为他作为工头没有讨到薪,所以西瓜皮的母亲才在半年前离开,所以今天西瓜皮的父亲才会跳下来。

方友义自己也这么想。

所以,事后他想把讨回的薪水全部捐给西瓜皮,但他已经联系不到这个人了,甚至小名叫多以后连名字都已不记得了,只记得姓龙,还有那头又厚又齐的短发。

最后,方友义把钱全部捐赠给地方教育局,用于在边远乡村修建希望小学。

这一天,2017年1月9日,是方友义对“城市英雄”这四个字彻底厌恶的开始,也是对不孝子方仁产生厌恶的开始。

因为方仁和他不同,从小就对城市英雄的传说很有兴趣,甚至要把在床上躺了多年差点拖垮家庭的植物人当作偶像去看待。

这一天过后,方友义成了个灵活就业者,生活变得清闲许多,平常除了送外卖,就是抽烟喝酒打方仁,但毕竟是亲儿子,方家又只有这根独苗,也就不舍得下死手,所以看到这臭小子和床上那老不死的单向对话时,

他就恨得牙痒痒。

但是方友义无奈地发现,这越是打骂,方仁越发着迷于当年玉阳水电站的事,甚至还扬言要找到证据,证明他对老不死的污名化是错误的,如果运气好,还可能找到唤醒老不死的方法。

于是,这臭小子寻着老不死的轨迹,毕业了就跑到了黔城大学,荒唐地在一个以医学院闻名的大学里学水利工程,就因为老不死的在黔城大学的水电学院担任过名誉院长,简直是要气死他。

而现在,他是真的要气死了。

因为在赶来附属医院的路上,电话里头,陈淑芳在结婚以来第一次和他吵架,还说什么都怪他让方仁来黔城,要是真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之类的话。

他方友义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气?

要说他打方仁这么多年,她陈淑芳没阻止过不说,还暗地里教他怎么打又痛又不会伤害身体,而且方仁说要来读黔城大学的时候,就属她支持的声音最大了,现在还好意思怪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方友义越想越气,在陈淑芳哭声出来的时候,他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三十秒过后,他回拨了陈淑芳的电话,用极其严肃的声音,在电话里面再三保证,绝对立刻马上赶到医院,对方仁展开保姆式的照顾,用性命担保不会让方家断了香火!

“你那狗命值几个钱?”

回想起陈淑芳挂电话时的这句话,再看着在病床上已经躺了一天没醒的方仁,方友义是心里发慌,面色凝重。

他已经到了半天,半步都不敢离开,饿了都是把之前要送的外卖将就对付了事。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铃声响起,方友义看都没看,直接接听就是道歉,因为陈淑芳每五分钟就会打一次他的电话。

“我在盯着呢,专家会诊去了,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应该也快——”

“请问是方友义先生吗?”

确实是女人的声音,但不是妻子陈淑芳的,是个陌生人。

“咳咳,是,我是方友义,你哪位?”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没见过的座机号,方友义咳嗽一声调整了一下说话的声音。

“您好,我是乐享外送客服,工号004,我这边呢,接到了一个关于你的订单投诉,是早上十点四十下单的,在十六点十分的时候对方来电投诉,说你没完成订单,还把他的外卖吃了,我们向你核实一下具体情况。”

“这怎么会——嗝——”方友义拔高了声音,不巧打了个嗝,急忙义正言辞的道,“我儿子在我接单后出事了,现在我在医院呢,订单没法送到我已经给客户解释过了,不然他怎么会现在才给你们打投诉电话?”

“但他说你把他的外卖吃了——”

“那怎么可能!嗝——我是一个有职业素养的优秀配送员,信誉杠杠的,外卖冰了没法送过去,我将它处理了。”

“那好,我们这边呢——”

“行,好,先这样,我儿子病情严重,你们看下怎么处理给我发短信就行。”

方友义及时挂断了,流汗接通了陈淑芳的电话。

“刚刚乐享那边打电话来说客户投诉我,哦哦,好好,不说废话,我这一直盯着呢,专家会诊去了,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应该也快——”

方友义最后这句不由自主地拉高了声音,因为他看到了副院长带着几个脑科医生推门进来,就激动得站了起来道:“张院长进来了,我不挂电话!”

“张院长,怎么样?”

张院长是个短发的年轻女人——三十七岁的知名三甲医院副院长确实很年轻。年轻的她不止外科手术能力在全院第一,其他方面也是数一数二,甚至在全国都是叫得出名字的。然而更叫人羡慕的是,她的美貌还不在能力之下。

她先是在方友义的注视下摇了摇头,然后扶了扶银框眼镜,叹息道:“方先生,不瞒你说,你儿子的症状很罕见,他身体各项数值几乎都正常,身上也找不到明显的受创补位,从过往病史来看,也没有找到原因,根据你家族史来看,也不是遗传——”

“不,你的意思是,方仁他,成植物人了?”方友义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但我们已经在——”

“张云燕!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友义很愤怒,他的拳头攥得很死,接通电话的手机被他强行捏到关机,里面陈淑芳不太能听清的抽泣声也因此戛然而止。

他想找个地方捶上两拳,但没找到,只得低吼道:“十五年前你爹救方正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话,现在,还是这个话,找不到原因,找不到原因,合着我们方家人全都要成为植物人吗?”

方人员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条条绽出,鼻子里面喘着粗气。

这是他第一次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尽管他知道其实和张云燕无关,但他还是忍不住,方仁是方家独苗,家里已经有一个植物人了,现在再加一个,日子就没法过了。

他知道这是无能狂怒,但还是无法克制。

见他这样,其他医师都站到张云燕身前,生怕他做什么极端的事情——这种医患纠纷也不是没发生过。

“你生气很正常,但是没有意义。”

张云燕面色如常,示意其他医生让开,双手放在白大褂的腰兜中,走到方仁病床前,翻看着面色红润,像是在熟睡的方仁的眼珠道:“他的情况很特殊,头部没有受撞击的情况,颅内也没有受创,在我们看来,他更像是在通宵玩游戏后,过度疲惫触发大脑应激机制,陷入了深度睡眠。”

“深度睡眠?不是植物人?”

“要是一直不醒的话,是植物人。”张云燕回过头来,看着方友义道,“如果你们家属同意,我们可以试试药物唤醒,如果不行的话,可以考虑物理性外部刺激疗法,当然,我建议还是先等他再睡睡。”

“药有副作用吗?”方友义的拳头松开了。

“兴奋药剂,正常人使用副作用不大,但方仁的情况,很难预估。”

“那不行,那个什么外部疗法呢?”

“危险性很大,且没有成功案例。”

“张云燕你耍我?”

方友义拳头再次攥紧,但张云燕扶了扶银框眼镜,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提供方案给你,决定权在你手上,事实上,他的情况真的不算最糟糕的,你们也可以等一段时间再看看,没准他突然就醒了呢?”

“行吧……等我考虑考虑……”方友义像泄了气的皮球,颓坐到凳子上,现在的情况他根本拿不定主意。

在张云燕离开之时,方友义像是想起什么,突然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叫住了她。

“还有事吗?”

“你说方仁不是最糟糕的,这意思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也这样了?他们有人醒来过吗?”

“……没有。”

张云燕沉默片刻才是给出这样的回答。

这个回答,让方友义无法理解,究竟是没有其他人,还是没有人醒来过,但张云燕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也没有再追问的想法,毕竟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

这时候,方友义才发现手机被自己关了,于是急忙按着电源键,准备立马给陈淑芳打电话,要让这个老师亲自前来,才敢做决定。

就在手机屏幕上的菊花标志亮起的时候,方友义突然听到病床上传来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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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世界: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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