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谢芷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他揉揉眼睛看向地面——
郎卅还在睡。
谢芷清后知后觉想起昨晚睡前那个若有似无的吻。
“……”他翻个身背对郎卅,手指绞着被子。
一整晚过去了,额头上的唇印忽然开始发热发烫。
他窝在被子里数了数,不算路上那几天,自己来到草原,满打满算也有半月了。
除了天气实在寒冷之外,他没再觉得有什么无法适应的地方,就连饭菜,都是捡着自己爱吃的口味准备的。
先前没太留心,现在想想,这应该也是郎卅的安排。
郎卅……对他还是很好的。
本以为这样的婚姻只是为了安渝国泰民安,关于郎卅的种种传闻更是让他几乎吓破了胆。
可现在看来,郎卅待他是真心的;同他成亲……
应该也是真心的。
谢芷清抓抓脸,从被子里爬起来,穿好衣服下了床。
既然都成亲了,也该为郎卅做点什么!
就从今天开始,就从现在开始。
他轻手轻脚去收拾芙芙的兔窝,这才推开门去隔壁的厨房找吃的——这房子后面还建了一个小厨房,专门给谢芷清用。
他拿了一些点心回到房间。没想到这短短几步路的工夫,郎卅已经醒了。
他披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赤脚蹲在芙芙面前,看它吃东西。
听到门响后,郎卅回头说道:“早上吃什么?”
谢芷清指了指小盘子上面的点心,欢喜道:“闻上去好像是茉莉绿茶味道的。快来吃。”
郎卅拢拢身上的衣服,打了个哈欠,说:“就来。”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芙芙胆子大了很多,不再抗拒或躲避郎卅,只是依然对阿忒斯十分畏惧。
阿忒斯对此十分闷闷不乐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每次都沮丧地趴在远离芙芙的角落里望着家里这只新来的小生物。
*
吃过早餐,郎卅依然一脸没睡醒。
他打着哈欠,说:“在一件事情上,我真的佩服你的父皇。”
谢芷清眨眨眼睛,“上早朝?”
“对,早朝。”郎卅哈欠连天,“困死我了。”
狼族的作息习惯,谢芷清有所耳闻。
这阵子郎卅晚上总是回来得很晚,说起来也怪不得他,实在是这整个狼族,基本都是从中午开始活动的。
今天郎卅一大早就爬起来,实在很奇怪。
果然,早饭过后郎卅便出了门,直到傍晚才回来。
“小清儿,换个暖和的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郎卅风风火火地说,“能挡风的衣服。”
谢芷清连忙罩了一件琉璃绿色的毛绒马甲套在身上,又戴上了前两天老狼王送给他的毛毡帽子。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是毛绒绒的,软和又温暖。
郎卅过来帮他扣好了马甲的扣子,又取了一件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
郎卅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又肥又大,兜帽总是遮住眼睛,两人鼓捣了半天,这次勉强把斗篷的帽子弄了一个合适的角度。
出门时郎卅又跑回房间,带上了手炉让谢芷清揣着。
夜晚寒冷更胜白日,谢芷清想要客气地说一句“不用这么麻烦”,都实在说不出口。
他摸着手炉外壁的繁复花纹,又看看面前的高大身影,心里只觉得温暖极了。
*
郎卅将他带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谢芷清在悬崖前几步路的时候就不肯走了,他抓住郎卅的袖子,小声问道:“没有路了呀。”
郎卅只是笑笑,不肯回答,手里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害怕一般,将他攥得死紧。
谢芷清挣脱不开,只好继续跟在后面。又走了五六步后,他从郎卅身后探出头来一看——
那悬崖边外悬着一根手臂一般粗的树藤。
谢芷清不敢再看,只能颤巍巍地问道:“这是?”
郎卅把他护在怀里,小心带他走到悬崖边边上,在他耳边说道:“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没有别人来过。”
他伸手一指那树藤,又说:“这一处看着是个悬崖峭壁,其实下面埋了一个山洞。小时候我偶然发现,之后花了许多年整理,现在那个山洞可大了。我今天下去收拾,本来只是想带你去看看,谁知——”
郎卅神神秘秘道:“白天的时候,我捉了两只小鸽子,一会儿烤给你吃!”
“真的啊!”谢芷清两眼一亮。
草原干燥,谢芷清不敢吃太油太咸的东西,生怕上火。这半月来饮食清淡得很,实在也是馋了。
郎卅拍拍他的脑袋,半蹲下身说:“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下去。”
那悬崖看着危险陡峭,可落在郎卅手中,不过也只是顷刻间的事情。
他嘱咐谢芷清一定要搂紧,自己则一手托着背后那人的屁股,一手拽紧树藤,从悬崖边轻巧滑下。
随后他右脚用力一蹬,两人便稳稳落地。
谢芷清只觉得还没看清这悬崖下的景色,就已经被郎卅背进了山洞。
果然如郎卅所说,山洞里别有一番洞天。
谢芷清跳下来小跑两步,兴奋道:“这么大啊!”
这个小山洞,估计有他们的小房子一般大小了。
“对,我一点点挖出来的。”郎卅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最开始很小的。”
说着,他指指不远处的放着的两个小蒲团,说:“去那儿坐着吧,我来烤鸽子。”
“好!”谢芷清欢呼道。
打来的两只小鸽子已经处理过了,干干净净没有一滴血,郎卅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很快就生了火开始烤。
谢芷清闻着香味,眼巴巴地凑过来。
不知道郎卅给鸽子填的什么酱料,才刚上火烤就溢出了香气。
谢芷清戳戳他的肩膀,问:“你早上起这么早,就是去弄这个了吗?”
郎卅点头,“要处理一下,需要提前腌制。”
谢芷清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懂得这些操作?他看着那两只小鸽子逐渐被烤得焦脆喷香,对郎卅也多了一点敬佩。
“你好厉害啊!”谢芷清真诚道。
郎卅扭头看着他。
山洞里,谢芷清白皙的双颊被火光照得微亮。他鼓着嘴看向那团火苗,眼睛里反射着一簇簇的小火焰。
郎卅艰难地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又重新去看自己烤的那两只鸽子,说:“这有什么厉害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弄点别的。”
谢芷清赶紧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只鸽子很快烤好了。
郎卅用小刀切了几刀,分成容易进食的小块,放在小瓷盘里递给谢芷清。
“你这里器具好齐全哦。”谢芷清说,“都是今天准备的吗?是不是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用啊?”
确实跑了好几次,不然也不至于一直从早上忙活到傍晚。不过郎卅不想直说,略一思索决定把锅甩给阿忒斯。
“也没有,我自己也经常在这里烤东西吃,”郎卅不慌不忙地扯谎,“阿忒斯嘴馋,看见我吃什么都要抢,我烦得不行,就躲在这里自己吃。”
谢芷清抿着嘴笑笑,又问:“那我们就自己吃吗?不需要给它带一点?”
郎卅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不用,不用。”
烤乳鸽皮脆肉香,汁水充盈,郎卅应该是腌制了很久,连骨头都入味了。
谢芷清吃得心满意足。
两人很快便解决掉了这两只鸽子。
“真的很好吃哎。”谢芷清感慨道,“不比我们安渝的御厨差!”
“和你胃口就好。”郎卅说,“还想吃什么?我尽量给你弄。”
谢芷清又习惯性地道谢,“谢谢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郎卅一个挑眉打断了。
谢芷清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别再跟他客气。于是谢芷清听话地闭了嘴,只又冲着郎卅笑了笑。
笑容纯洁,干净,充满真心。
想来安渝国的皇帝十分会教导孩子,谢芷清年纪不大,却极为懂礼,身为皇子,却没有半分娇纵。
郎卅这样想着,心里更觉爱怜。他想伸手摸摸谢芷清的头发,又担心手上不够干净,弄脏了他乌黑的头发。
最终郎卅什么都没说,只用两只手向后撑在地面上,笑着看他。
小山洞里倏然安静,只剩下那一小堆柴火时不时发出哔啵火声。
谢芷清觉得新鲜,捡了根小树枝戳戳那堆柴火。他觉得好玩,可又老是被里面没熄灭的火花吓到。一会儿上前戳一戳,一会儿又哎哎着退回来。
郎卅看他玩这种无聊的东西也觉得开心。他用双手枕着脑后躺在地上,视线里只剩下谢芷清微微泛红的脸。
那一小堆柴火在谢芷清的“迫害”下终于完全熄灭,他翻了半天,再也找不到半根还在燃着的树枝才作罢。
祸害完了柴火堆,谢芷清无事可做,又四处看看这个小山洞。
郎卅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主动开口道:“这里是我八岁的时候发现的,那时候淘气,每天到处乱跑,悬崖边也敢跳,然后就发现了这里。”
他从地上坐起来,摸着光滑的墙壁,又说:“没事做的时候就会来这,烦闷的时候也会来这里,总之,是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
他扭头看向谢芷清,微微一笑,“现在分享给你。我打算在这门口弄个小台阶,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随时过来,方便一些。”
谢芷清闻言看看门口那条树藤,笑着说“好”。
柴火灭了,山洞里的温度也慢慢降低了。谢芷清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轻声说道:“郎卅,虽然你一直说不需要跟你太客气,但我还是想说一句,真的很谢谢你。”
他看着郎卅,黑暗中没有火光照亮,那双眼睛也依然清澈明亮。他说:“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我已经来到了这里。这里遥远、陌生,除了你之外,我不认识其他人。我应该觉得害怕或者孤单,但其实、其实这些都没有。”
他抓抓头发,继续说道:“谢谢你帮我准备的这些,不管你再怎么说这是你该做的,我都觉得感激。幸好有你,不然……”
谢芷清抿着嘴,想了又想,最终只是笑笑,说:“既然你不让说,那我就不说谢谢啦。郎卅,幸好……幸好是你。”
再后面的话,谢芷清也没有明说,但他想,郎卅应该是懂的。
幸好,这次和亲的对象是郎卅。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幸好,这场婚姻不算糟糕。
郎卅果然笑了笑。他看着谢芷清,纠结了一晚上的手终于落在了那人头发上。
软绵绵的,和人一样。
郎卅松开手,任那一截柔顺发丝从自己指缝中溜走。
他又朝谢芷清扬扬下巴,开口说道:“我是个粗人,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想听你说谢谢,是因为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要你的感谢,我做这些是因为……”
郎卅顿了顿,他比了个手势,又说:“我想让你开心,我希望你在这里也能幸福,和你以前在安渝时,一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