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却说朱尔旦来到酒楼,与一干文友饮酒赋诗,席间更有舞姬助兴,好不快活。
朱尔旦酒到酣处,提笔挥毫,片刻间便写下一首诗,赞赏舞姬舞姿之美。
众人纷纷叫好:“此诗堪称一绝,待明年春闱,以尔旦兄的才学,荣登皇榜指日可待!”
“尔旦兄日后功成名就,可别忘了我们这干朋友,来日还要仰仗尔旦兄多多照拂。”
朱尔旦心中得意,笑着拱了拱手,“好说,借诸位吉言了。”
那得了诗的舞姬惊喜不已,频频上前斟酒夹菜,一双剪水秋瞳几乎粘在了朱尔旦身上。
众人见状纷纷打趣,“尔旦兄艳福不浅哪,实在是羡煞我等!”
不过有奉承巴结的,自然也有心中不忿的,朱尔旦这番狂士作态,着实刺痛了不少人的眼。
众人面上虽然言笑晏晏,心中却嫉恨不已,原本一个资质驽钝的傻子,一朝跃上龙门,成了人人巴结的秋试魁首。
朱尔旦换心之事外人不信,他们相熟的一干文友却都是深信不疑,毕竟先前的朱尔旦憨傻驽钝,只有被他们戏耍的份,做出来的文章更是狗屁不通,给他们提鞋也不配。
没想到一朝走了狗屎运,如今他们反倒要给他拍马屁巴结奉承,心中自然不乐。
其中一名张姓秀才心中早有不忿,此时酒意上涌,说话便有些肆无忌惮,“尔旦兄功成名就,实在叫人羡慕,只是有一样不足。”
朱尔旦正志得意满之际,听了这话便觉十分不入耳,笑容淡了下来,“有何不足,张兄倒是说来听听。”
张秀才哈哈一笑,“尔旦兄如今已是举人,夫人却是无盐之貌,尔旦兄日日与之相对,岂非人生一大憾事?”
众人闻言,都想起朱尔旦之妻的容貌,心中都不免有些同情,那般容貌实在是有些伤眼。
朱尔旦的面色沉了下来,淡淡道:“妄议他人之妻,实非君子所为,我看张兄是酒喝多了。”
张秀才方才是趁着酒意泄愤,才顺嘴说了,此时亦觉尴尬,忙举杯打了个哈哈,“是我醉糊涂了,出言无状,尔旦兄勿怪!”
其他人也忙打圆场,“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嫂夫人虽然相貌略有不足,但温柔贤淑,又有一手好厨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有此贤妻,正是尔旦兄的福气,当浮一大白才是。”
“对对,喝酒喝酒!”
一轮酒下来,有人开始说起了荤段子,众人哈哈大笑,席间气氛也缓和了下来。
朱尔旦笑着将酒喝下,眼中却再无半分笑意。
朱家,朱娘子哄睡了儿子,方点了蜡烛,留着门户等丈夫回来。
朱叔与桃儿不放心,执意要陪着一起等,朱娘子见劝不住,只得罢了。
干坐着没趣,又叫桃儿装了一碟板栗瓜子,沏了茶,一面闲话一面等候。
桃儿剥着栗子,兴致勃勃同朱叔说起了早上的奇遇,“那些姑娘真的跟仙女似的,个个如花似玉,尤其是为首的那位小姐,简直比画上神仙还美!”
朱叔听了也啧啧称奇,“听你这么一说,只怕真不是凡人,不是狐鬼就是神仙。”
桃儿笑道:“不管是鬼是仙,都不会害咱们,我瞧着那位小姐挺喜欢咱们夫人的。”
朱娘子闻言,摸了摸袖中的玉牌,她晚间才想起忘了这事,也细细查看过这玉牌,玉质细腻,碧绿通透,还刻着神秘的符文,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当时没留神,稀里糊涂便将东西收下了,这般贵重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得还给人家才是。
想起丈夫有一位张姓同窗似乎就住在城东一带,便问朱叔,“我记得你先前常随相公去张公子家,想来对那一带颇为熟悉,你可知城东有一座晏府,住的是什么人家?”
朱叔闻言想了想,道:“有一座大宅子,原是先帝一位致仕官员的宅邸,只是后来据说不干净,时常闹鬼,那户人家便搬走了。
后来换了几次主人也都出了事,便一直空着没人住,这两日倒是听说有外地人买下了那宅子,多半也是不知情被骗了,我猜估计住不了多久。”
朱娘子想起白日所见的那几名女子,心中却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她们不会惧怕这这所谓的鬼宅。
那些女子容貌之美确实不像凡人,莫非真是狐鬼异类?
“夫人?夫人?!”桃儿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朱娘子回过神,“怎么了?”
“相公回来了,只是有些醉了,朱叔已经过去扶了。”
朱娘子闻言忙站起身迎出去,一面吩咐:“去把煮好的醒酒茶热一热,再打一盆热水来给相公洗漱。”
桃儿答应着去了。
朱尔旦喝了解酒茶,又梳洗沐浴了一番,散了酒意,才渐渐清醒过来,看了一眼妻子,“我身上酒气重,还是去书房睡,娘子今日辛苦了,也早点歇着吧。”
说完便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回头道:“明日的宴席不摆在家里了,我同子明兄说好了,借他的庄子一用,娘子你就不必辛苦了,在家歇息吧。”
说完径自去了书房安歇,徒留下朱娘子呆在原地,望着丈夫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
次日,朱尔旦一早便出去赴会,至晚方归。
回来后也没回卧房,径自去了书房歇息。
深秋寒意袭人,朱娘子到底放心不下,掌灯来到书房,便见朱尔旦合衣睡在软榻上,身上只盖了一床薄被。
朱娘子微微一叹,转身回房抱了一床厚被出来,轻轻给他盖上,见他手中还握着一卷书,便小心翼翼从他手中取下,最后掖了掖被角,才轻轻退下。
室内安静下来,朱尔旦睁开眼,神色清明,殊无睡意,看着妻子离去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
他知道妻子有些委屈,他也确实许久没有亲近她,只是这也怪不得他,以前不觉得,现在一见那容貌便觉面目可憎,实在亲近不起来。
不少人劝他休妻另娶,只是妻子自进门以来,温柔贤惠,操持中馈,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没让他操一点心,是名副其实的贤内助。
这些年若非妻子的苦心操持,他也无法全心攻读,如今功成名就,又怎能休妻另娶?
况且糟糠之妻不下堂,妻子与他同甘共苦多年,他若无故休妻,只会遭世人耻笑,也很难再找到第二个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妻子。
其实妻子什么都好,身材丰腴白皙,性情恭良温俭,就是面容不佳,无法入目。
想到此处,心中一动,之前的念头越发清晰起来,既然他能换心,妻子是不是也能换头?
若是换上一颗美人头,妻子贤惠温柔,又有绝色容貌,可谓是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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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娘子察觉到近来朱尔旦的变化,心中越发难受,她自知生的貌丑,原先相公不在乎,她也就没有在意,如今眼看着丈夫越来越疏远,心中自卑之意又生了出来,甚至比以往更甚。
忽有一日,朱尔旦满面春风进来,笑道:“娘子,咱们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不如今晚备些酒菜,咱们秉烛夜话,好好小酌一杯。”
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支银珠钗,“这是我给你买的,瞧看看喜不喜欢?”
朱娘子又惊又喜,红着眼眶接过珠钗,“喜欢,相公买的我都喜欢。”
因丈夫重新变回了之前温柔体贴的样子,朱娘子心中喜悦,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小菜,夫妻俩秉烛夜话。
夜色渐深,酒过三巡,朱尔旦忽道:“娘子,你知道我与陆判官是好友,此次也是蒙陆判相助,为我换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秋试才能高中。
我想着娘子温柔贤惠,如今的这副相貌与你颇不相配,想请陆判为你换一颗美人头,娘子意下如何?”
朱娘子原本正微笑着给丈夫夹菜斟酒,听了这话,顿时如同一盆冰水浇下,一颗心冰凉透骨。
朱尔旦见状微微皱眉,轻轻推了推她,“怎么了娘子?难道你不愿意?”
朱娘子抬头,看着目光灼灼、满眼期待的丈夫,内心挣扎,最终还是将眼中的泪意忍下,垂下眼眸,无声点了点头。
朱尔旦大喜,“娘子放心,为夫一定让陆判给你换一颗绝色美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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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月凉如水,窗影上烛光摇曳,明灭不定,忽然一阵寒风吹来,蜡烛扑闪了几下便彻底熄灭了。
朱娘子看着四周的浓雾,心中茫然若失,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陌生的宅邸。
“咦,朱娘子?”小荷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中满是惊诧,她原本正趁着月色修炼,没想到会看到熟人,还是这么凄惨的模样。
小倩等人听到动静纷纷过来,看见的模样都吃了一惊,“朱娘子,你这是出了什么事?”
朱娘子环顾四周,“我是谁?怎么到这儿来了?”又看向小倩等人,茫然道:“你们认识我?”
晏清感应到玉牌的异样,微微皱眉,屈指在她眉心轻点,便见她眉眼间的黑气散去了许多,只是依旧神色迷惘。
玉娘蹙眉,“她这是怎么了?新死之鬼怎会有这么重的怨气?连神智都快没了。”
晏清摇了摇头,道:“多半是死前受到刺激,以致神智混乱,须待头七之后才能清醒,恢复生前记忆。”
说完伸手一招,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牌出现,不禁叹了一口气,“看来天命果真难违,幸而这块玉牌护住了她的一点真灵,才没有变成厉鬼。”
朱娘子神智清醒了不少,看清周围的情形,顿时吓了一跳,“我怎会来这里,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小倩微微一笑,“你怕什么,你现在跟我们也是一样的。”
朱娘子依旧茫然不解。
晏清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低头看看自己就明白了。”
朱娘子闻言一颤,按下心中的不安,低头看去,才发自己只有一颗头颅,本该是躯体的地方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