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惊魂
特训第四天,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很久,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不见,整个天完全黑下来,往日明亮的月光也被头顶乌云厚厚得一层,把月亮也挡住。
这种情况下穿越连片的树林,无异于摸黑走路。泽田纲吉甚至都分不清脚下到底是土地还是深渊——虽然手机电筒能提供一点照亮——但脚下的土地在白光照射下同样显出浓重的暗色。
“很后悔。”彭格列十代目痛心疾首,在脑内尖叫。“我就不该相信里包恩的任何一句话!”
而走在他前面几步,高大的银发男人似乎毫不因这几乎无光的环境困扰,如果不是要考虑自己走得颇为步履蹒跚,泽田纲吉相信他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健步如飞。
不过几分钟之后,带路的人突兀停下脚步,少年光顾着脚下,没注意差点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呃,那里有什么?”
泽田纲吉谨慎地从男人身后探出头,眯着眼朝他的视线方向看去,生怕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但那里除了形状怪异的草丛影子什么都没有。
大概停顿了几秒,一句“没什么”作为回答出现在空气里,沉默的人迈开腿继续向前,泽田纲吉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拜托了!”彭格列十代目在心里,把所有能想到的听上去就可以辟邪的名字念了一遍——当然不包括“里包恩”和“XANXUS”——默默双手合十祈祷。“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吧!别再让我看到女鬼和杀人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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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那个“人”正面朝下,看不到脸就没办法确认身份。Varia云守只是看到那满头的银白色长发,所以下意识想:啊,那是我。
“他”穿着同款Varia纯黑色制服,全身都湿透了,银白色的头发成缕地缠在附近的草枝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仿佛是刚从海底捞上来的水草。在这漆黑的环境里,乍然看过去,第一眼只能看到一颗头在那儿,静静地等着人发现。
Varia云守没兴趣去探查尸体的脸,他盯着它几秒钟,发现幻象没更进一步,比如突然跳起来或者开口说话,就兴致缺缺地抬腿继续赶路。
今天的训练依旧是当兔子被狙击枪追着打,好消息是这次他赢了,坏消息是在最终结果落定前,难以避免地挨了好几枪。
可乐尼洛使用的特质子弹的特点就是让人痛而不伤,折磨学生效果一流。现在琴酒最严重的外伤是自己蹭破的手背,但同时他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地方,大片淤青藏在衣服下面,不断用疼痛彰显存在。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回房间躺着,即使已经察觉后方不远处同事的踪影,也没有半分改变现状的闲心。
毕竟这种程度的幻象,也只能骗骗小孩子——泽田纲吉或许也已经察觉到这是幻象,他只是太容易入戏了——对自己没什么影响。
“就把它当成Squalo的尸体吧。”Varia云守毫无思想负担地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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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把时间倒回15分钟前。
那时少年们刚刚训练完,因为里包恩的吩咐而没回住处,全部聚在靠海的树林边。
狱寺隼人为了首领不受冻,自告奋勇地用树枝升起堆火。他们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虽然火势不够大,但总算小小地驱散了黯淡与寒冷。
泽田纲吉盯着摇晃的火苗出神,不断锻炼积累的疲惫让人昏昏欲睡,只想泡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上一觉。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洁白的长袍直垂到地,长发如枯木般伸展,“她”弯起嘴角,站在5米外树后朝自己招手,像纸一样平坦的脸上除了嘴唇外再无其他五官。
彭格列十代目发出一声惨叫,手脚并用地窜到笹川了平背后。“那儿!那里有……!”他胡乱地指着前方,瑟瑟发抖地捂着脸不敢睁眼。
几息后,狱寺隼人略带犹豫的声音传到耳边:“……十代目!你怎么了?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啊!”
于是泽田纲吉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前方5米,只有树影,没有白影。同伴们脸上都带着一丝惊异,不过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显然被刚刚那一嗓子吓得不轻。
“刚刚那里……!”他脱口而出,又顿了下把“鬼”字吞回去,尴尬地挠了挠头。“我看到,呃,那边有个人影。不过现在没有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此时周围漆黑一片,凉风阵阵,树影乱舞,即使什么都都没发现,也被气氛带着生出点鸡皮疙瘩。
狱寺隼人清了清嗓子,左手炸药右手手机,浑身紧绷绕着火光外围走了一圈,确定周围草丛没有被人压过的痕迹。
“没有人。”十代岚守暗暗松口气,虽然自己也有点怕这种情况,但在首领面前必不可能丢脸。“什么都没有。”
“泽田,不要乱开这种玩笑啊!”笹川了平用力拍了下泽田纲吉的后背,差点把人拍得一趔趄。彭格列十代目不好意思地从十代晴守身边退开,语气有点发虚:“哈,哈哈……我今天太累了,可能是看错了吧。”
山本武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说:“希望里包恩能让我们早点回去。”
蓝波早一步被波维诺家族带走休息,剩下的少年们虽然不像第一天刚接触火焰那时筋疲力尽,但不间断训练一整天,此刻也急需睡眠补充精力。
“是啊,真想去睡觉啊——”有人在身边打岔,泽田纲吉也放松下来,跟着伸懒腰,努力活动全身筋骨。
突然间,他突然后颈有点痒,就伸手去抓,结果手指传来的触感毛糙得很,像是指尖和脖子之间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呢?自己的头发也没有这么长啊?
彭格列十代目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后——一张苍白、平整的脸正对着他,脸上唯一的五官缓缓勾起个笑容。
泽田纲吉“嗷”地一声站起来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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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玛蒙坐在库洛姆肩上,满意地看着少年们四散奔跑。
“那个……”少女良心难安,虽然在Varia雾守的催促下还是小跑着跟上狂奔的人群。“这么吓他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有什么问题,正好借这个机会展示你的训练成果。”露在外面的脸看不出表情,但光听语气也能听出玛蒙现在心情不错。“姆,没必要再扩大幻术范围,就保持现状吧。如果之后他们跑得太散,你就只跟着泽田纲吉好了。”
“可是……”
“没关系,库洛姆,你就按玛蒙的吩咐做吧。”里包恩突然出现,迷你的身形也没影响他能轻松跟上库洛姆的步伐。“正好我觉得阿纲缺少对幻术的警觉,就当是,提前给他做训练了。”
两位彩虹之子发话,库洛姆也只好攥紧三叉戟,让力量输出得持久而稳定,使彭格列十代目始终被幻术影响着。
里包恩顿了顿,说:“不过‘让人看到心中的恐惧’……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提前看到什么不妥的东西。”
“幻术师自然可以控制幻术的内容。”玛蒙看了库洛姆一眼,回答:“放心,以这孩子输出的‘恶意’,最多只是寻常恶作剧的程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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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泽田纲吉完全顾不上跟其他人解释,生怕晚一秒就被“她”追上。在羊群效应和恐怖气氛的推动下,他还没跑出几步,剩下的人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玩命跑。
一群人跑得浩浩荡荡,间或夹杂着几声惊叫。
有那么一段时间,彭格列十代脑内完全空白,对同伴的大声关心充耳不闻,满脑子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奔跑途中隐约听见狱寺隼人“你!你不要过来啊!”的惨叫,接着十代岚守脚下一软,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然后是笹川了平大叫“京子!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狂奔向某个莫名方向。
泽田纲吉没注意到山本武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反正三、四分钟后,他惊恐地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茂密的树林里,分不清方向。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少年抱着头苦恼了十几秒,才想起来手机上还有指南针。借着平时训练时记住的大概位置,他选了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同时还神经过敏似的不停左右看,真得很害怕再一次见到女鬼。
本就见底的体力在狂奔后雪上加霜,彭格列十代目强打起精神,感觉自己走路都在发飘。他绕过一颗树,累得眼睛都快合上,没注意自己迈步的高度,下一瞬间就脚背一疼,整个人被翘起的树根绊得朝前倒。
摔倒没什么,家常便饭嘛,问题是他倒下的位置正翘着个被折断的草枝,还非常巧得正对右眼。
“糟了!”他试图抓住旁边的树,但什么都没抓住,他试图移动身体,但是体力耗尽且事出突然,手脚都不停使唤。泽田纲吉眼睁睁看着树枝在视野越放越大,越来越近——
突然脖子一紧,衣领紧紧箍在颈部,有人从后抓住了他的衣服。这下虽然停住了往前跌的趋势,但也差点把人勒断气。
“哇啊——咳咳!咳!谁……!”
泽田纲吉生怕又是什么牛鬼蛇神,站都没站稳就猛地把手机电筒转过去,结果身高不够,光堪堪打到对方下巴,扩散的光线反而在对方脸上营造出可怖的阴影。
“你!你,你是……”他哆嗦半天,才发现这张脸看起来很眼熟,前几天刚见过一次。“……Varia的琴酒?”
银发男人见他终于站稳了,就撒开手默默走向另一个方向。
好不容易见到活人,泽田纲吉语气激动:“等等!我迷路了,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回古堡?拜托了!”
琴酒不作声,泽田纲吉当他默认了,赶紧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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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
前半截平静的路在碰到彭格列十代目就变得非常热闹,不光是隔一会儿就出现的幻象,身后不断出现的惨叫也吵得很。
少年时不时挥舞手臂,像是要驱赶什么,时不时又浑身紧绷,前后左右乱跑,现在干脆用手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路。
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出他看到景象的精彩程度,不像Varia云守,一路走来,看到的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他自己的,Varia其他人的,目标的,陌生人的。
一开始它们只是静静地躺着,可能是看琴酒反应太冷淡,开始慢慢地移动,肢体扭曲着立起来,颤颤巍巍地朝他走过来。破破烂烂的肉块们拦在前方,Varia云守目不斜视地从其中穿过,毫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碰到了某个幻象。
他踏过某张脸,幻象在落脚时消散,如果这是真的,他会很乐意踩爆那颗有着墨绿色瞳孔的眼珠。
死人不可怕。琴酒难得放空思绪,想些有的没的。活人被活人杀,才会变成死人,怎么想都是会杀人的活人可怕一点。
有具被拦腰斩的尸体突然出现在树上,整个猛地倒垂下来,晃动的发丝正好垂在琴酒眼前,上半身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慢慢坠地,细致到能看到每一丝肌肉的断裂。
整场表演像是在说“这都吓不倒你?”,Varia云守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面不改色地从肠子挂帘中间走过。
不过幻象也不是毫无影响,毕竟从泽田纲吉的表现多少能推断出,大概是能让人看到可怕东西类型的幻术。频繁出现的尸体让琴酒都出现一丝自我怀疑:难道我在外人看来是很怕死?
“啊——怎么会,怎么会出现这里?!”泽田纲吉突然大叫,崩溃地捂着脸,看上去十分不想面对地面上的东西。“我明明藏了好的!”
“我明明把零分试卷全都藏起来了的!”
琴酒一秒把刚刚出现的自我怀疑踩下去,在心里断言:这就是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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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分试卷?”玛蒙看向里包恩。“你的学生恐惧这个?”Varia雾守的话里多少有些不可思议。“真不可想象,这种人居然打败了BOSS。”
“呵。”里包恩冷笑,似乎对学生的表现十分不满。“明明已经察觉到这是幻术,居然还能这么丢脸。”
和两位彩虹之子的反应不同,库洛姆在短暂愣神后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首领,首领居然……!”她一开始只是轻笑,随即越笑越控制不住,只好用手捂住嘴避免声音被发现,憋得眼泪都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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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终于接近尾声,透出树林,能远远看到属于古堡的火光。
即使是琴酒,想到马上能休息也不禁松懈了部分警惕。他把剩半截的烟按熄在树干上,明明Varia是一群道德败坏的烂人收容所,干部里除了他却没人抽烟,每次在住处抽要都要被路斯利亚啰嗦,还不如早点按灭来得清净。
不远处的草丛轻轻晃动,里包恩从里面蹦出来,落地还像舞会开场那样凹了个造型。“Ciao!”他压着帽檐打招呼。“你们的动作太慢了!阿纲,你让我在这里多浪费了十分钟的人生。”
Varia云守反唇相讥:“你的人生也就只能浪费在你折腾出来的蠢事上了。”
“呃……”泽田纲吉从他身后探出头,看了看草丛又看了看琴酒,开口有点犹豫。“……你在跟谁说话?”
琴酒顿了下,视线里的里包恩随即消失。他转过身,狠狠、狠狠地瞪了自己同事所在的方向一眼。
“是幻术。”他的表情十分自然,好像刚刚被耍得人不是自己。“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是。”泽田纲吉摸了摸后脑,话里带着九分无奈和一分不解。“这些应该是里包恩搞得鬼,但是我不清楚他想让我干什么,这些幻象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吓唬人而已——说不准他就是要单纯想要折腾我?!”
Varia云守从怀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貌似漫不经心地说:“这些幻象都是你所恐惧的,但它们一碰就消失,十分脆弱,或许他是想让你克服恐惧。”
彭格列十代目顺着他的话思考:“你是说,里包恩想让我亲手打碎这些幻象?”
“也许吧,他是你的老师不是么?”琴酒手指点在名为“XANXUS”的联系人上,创建对话,输入内容,发送,关闭手机屏幕。“身为学生的你应该最了解他才对。”
“哇啊,了解什么的完全算不上。”泽田纲吉继续□□自己的头发。“不如说我完全不清楚里包恩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或许我可以试一试——嗯?”
他抬起头,发现刚才还在出声的人不见踪影,周围又只剩下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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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玛蒙从库洛姆肩上跳下来,漂浮在空中。“再在这里呆下去,我恐怕有不好的后果。”
库洛姆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Varia雾守走了两步。
“不急。”里包恩把人拦住。“库洛姆,再用一次幻术,等我说停止的时候再停止。”
“啧,你这个家伙!”玛蒙不想听他的命令,但现在也算在教学时间里,看在报酬的份上不忍也得忍。“库洛姆,我今晚和你一起去南半岛,等一会儿你可得跑快点。”
“说起来,Varia其他干部也快回来了吧,你这样丢下他们真得好么?”
Varia雾守撇撇嘴,冷酷无情:“谁要管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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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身影又出现了,苍白,飘忽,脸上只有鲜红的嘴唇,还带着诡异的笑容。
“这都是幻象!都是假的!”泽田纲吉给自己心里打气。“都是假的……但是看上去还是好可怕啊!”
鬼影越凑越近,脸几乎要贴到他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大。少年一咬牙,猛地用手去推“她”,幻象果然在触碰到的下一秒消失了。
他喘着气,在接下来的5分钟里连着摸了浑身是血的电锯杀人狂,狰狞的巨大蝙蝠,四肢着地、倒着撑起自己的女人,骷髅,看不出形状的黑影,黑发遮着脸、浑身石头的女性。
幻象接连消失,勇气仿佛也在接连增加。每破坏一个幻象,就是打破内心恐惧的一部分,即使是假的,也是面对恐惧走出的第一步。
泽田纲吉甚至生出些雀跃,高兴于自己终于能变得更加坚强。这种雀跃让他看也不看再次摸上视线边缘出现的白影,却立刻因为触感不对而停在原地。
他抬高视线,对上一双鲜红色的眸子。
摸上去没消失,是热的,有心跳,是活的。
——是真的XANXUS!!!
“呵呵,那什么,我可以解释。”泽田纲吉干笑,内心流泪,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挖好了坟墓。
3秒钟后,两道橙色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这个因为多云而缺少光亮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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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一步绕路回古堡的Varia云守,早就洗漱好了准备入寝。
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耀眼的火光,他关上窗户,隔绝噪音,拉上窗帘,隔绝光污染。
感谢古堡的良好隔音。
琴酒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世界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