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ret【7】
尾田一夜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豪无保留的全说了出来,至于其中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西村惠也带着孩子来到了警局,羽生君怀和降谷零刚从审讯室出来就撞上了她。
后者用精明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扫过,最后冷笑一声,抬着头走了。
羽生君怀没去理会她,他本想回去再看一眼小花就和降谷零一起去把西村仁一郎给揪出来,却被一个女警给拉住了。
“请问,你和那个孩子关系很好吗?”
听到女警这么问,羽生君怀点了头:“是刚认识的朋友。”
“刚认识?”女警有些诧异,“但她看起来好像很信任你。”
“她的状况有些不太好,也不肯和别人交流,我觉得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她熟悉的人陪陪她或许会好很多。”
羽生君怀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向一旁的降谷零来征询他的意见。
降谷零也明白的很快,“我跟着警员们去抓西村,就拜托君怀你好好照顾那个孩子了。”
“明白了,记得注意安全。”羽生君怀习惯性的嘱咐了几句,又目送他上了警车才冲女警点点头,跟着她一起来到了接待室的门前。
“咚咚咚。”
女警敲了敲门,轻轻扭开了门把手。
羽生君怀从逐渐扩大的门缝中看去,看到了坐在沙发上蜷缩着的女孩,她把头埋进屈起的膝间,双手抱住膝盖,死死的抓着包裹住身体的毛毯。
听到开门声,她猛的颤了一下,犹豫的抬起了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羽生君怀走到她的身前蹲了下去,和她平视。
女警将门又轻轻的带上,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空气静默着,两人更是相对无言。
小花眼神空洞的看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里映不出羽生君怀的身影,只有无边的漆黑。
羽生君怀迎着她的目光静静的看着她,和她一起沉默着。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流淌,随着茶杯里的热气散去。
“他们是凶手,对吗?”
小花的声音很小,如果不是羽生君怀离得近,看得到她微微张开的嘴唇,还真的不一定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羽生君怀轻轻拉起她冰冷的手攥在手心里,后者任由他动作,就像一个听话且安静的木偶。
“西村仁一郎作为凶手已经在被逮捕的路上了,而尾田一夜也会因为教唆犯罪和包庇凶手而入狱。”
“那西村惠呢?”
“我们没有理由去抓捕西村惠。”
“为什么?”
小花忽然猛的抓住了羽生君怀的手,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肉里。
“我见到她了,也问她了,所以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对吗?”
她不可置信的问着,死死的看着羽生君怀的脸,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羽生君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有第三个人来过这里。
茶杯的茶还是热的,说明女警曾离开过这里来替换掉冷掉的茶水。
这期间,小花见到了第三个人。
那会是谁?
是带着孩子来做亲子鉴定的西村惠。
现在是深夜,警局里只有几个警察跑着其他案子,估计是没有了解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把同样带着孩子的西村惠直接带到了只有一个小孩子的接待室。
他看着小花希冀的眼神沉默不语。
他大概猜到了西村惠会对小花说什么。
毕竟这件事情看下来,最大的赢家无疑就是西村惠。
毕竟她唯一与这件事相关的地方,大概就是她购买的那几份保险而已。
但警察怎么可能单单凭借着这一点就将人逮捕归案。
西村仁一郎假死骗保是真,但这件事是尾田一夜提出的,其本人也亲口承认了这一点。
而她,从表面上来看就是一个跳板,一个工具人而已。
她完全可以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西村仁一郎假死的事情,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杀人的不是她,抛尸的不是她,就连转账记录也完全可以咬死是尾田一夜的敲诈勒索。
对于这件事,她或许只是起到了小小的推波助澜的作用,但这一桩桩一件件,堆积起来却将一条生命以贪婪自私的名义分食殆尽。
但身为警察的他们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做呢?
至少在找到与西村惠相关的罪证之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那小花呢,她又会怎么想?
相依为命的哥哥被杀害,主谋落网帮手却逍遥法外,她将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但他们却无法去履行她的正义。
“小花是相信西村,还是相信君怀。”
羽生君怀喃喃的问着,没有正面去回应她的问题。
听到他这么说,小花握住他的手慢慢的松开了,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指印。
羽生君怀低下头摸索着她渐渐回暖但依旧冰冷的手,继续问着。
“君怀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把他们全部进监狱,或者让他们全部去死。”
小花声如蚊音的,不带一丝情绪的起伏。
“君怀办不到。”羽生君怀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我知道你办不到,所以我不相信西村惠,也不相信身为警察的你。”
小花收回了一直被握着的双手,同时掀开了身上盖着的毯子。
“你们,谁都不值得相信。”
她跳下沙发,越过一直蹲在面前的羽生君怀,径直的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羽生君怀站起身,跟上她这么问着。
“厕所。”
羽生君怀停在原地,看着被轻轻关上的门扉掩盖了她离去的背影。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扇门再次打开。
但并没有。
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的打开房门,计算着小花的行走速度,跑了出去。
他该知道的,如果小花想,警局里不会有人发现她是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
她的情绪不对。
不管是从见到哥哥的尸体,还是独自面对身为''帮凶''的西村惠,都太过平静了。
她在压制自己的情绪,但这不对。
这积压的情绪迟早会迎来喷发的那天,而爆发的情绪更是会如岩浆般将她灼烧殆尽。
但他现在找不到她。
快去想快去想快去想啊!
快想到她会去哪里啊!
他复盘着女孩走过的痕迹,来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四周,很快得出了自己的所在地,扭转脚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这里是四谷。
他再次来到了那条河边,月光依然凄惨的撒在碎石上,月亮船也依旧安安静静的停靠在岸边。
伤心的孩子会下意识回到令自己安心的地方。
但这里空无一人,有的只是吹拂的夜风和远处的灯光。
羽生君怀站在月亮船前,沉默的注视着它。
他很清楚,小花不会去寻短见,她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一切。
她才十岁,却被人和时间一起推搡着,不情不愿的去长大。
这对她来说真的公平吗?
羽生君怀不知道。
他见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个体的正义得不到绝对的伸张,恶意得不到绝对的制裁。见到过很多家属奔溃的将情绪发泄在警察身上,指着鼻子痛斥着他们的无能,在或歇斯底里,或嚎啕大哭之后,咒骂着,质问着,麻木的回到了时间的道路上,前进着。
但那时他只是旁观着这一切,做不到与他们感同身受,更做不到与他们一起痛斥这不公的世道。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这只是一种思想,而不是对于制裁犯罪的唯一标准。
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会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但他不能去强求她也去懂得这个道理。
这对于她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打破孩童的幻想,将她从本就不够温馨的乌托邦中撕扯出来,狠狠的将她甩在现实的地面上,去欣赏她歇斯底里的哀嚎。
羽生君怀的手指不由得缠上了耳边的一缕头发,思绪万千。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有人为这艘小船点亮前往远方的灯光。
现在已经是午夜,他再次迈开腿,走向了只有几盏零星的灯光的贫民窟,再次寻找着。
他要找到她,他要告诉她一些事情。
他不知道该如何让她去放弃仇恨,但他想要给迷茫在黑夜中的她指明一条道路。
可他又算什么呢?
他不是她的长辈,也不是她的亲人,他只是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
羽生君怀不强求她一定要走向这条未知的道路,但至少他希望她在迷茫时会有一个参考,更不会坠入深渊。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他按开屏幕查看消息,是小花哥哥和西村惠带来的那个孩子的亲子鉴定报告,结果显示两者并无血缘关系。
羽生君怀大概扫了几眼就匆匆的熄灭了手机,再次扑到黑夜中寻找着。
月光依旧惨白的挂在夜空中,照在羽生君怀奔波的身影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手机的提示音再次传来,羽生君怀也没有找到那个小小的背影。
羽生君怀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长时间高强度的计算和奔波已经让他疲惫不堪。
别的不说,就四谷地区而言,他绝对可以随口报上一共有几条道路,又有几条需要蹲下身才能发现的小路,乃至于一共有几扇门,有几栋烂尾楼里住着人,他都清清楚楚。
他掏出手机查看消息,发现一条是来自自家同期的短讯,大概内容是已经顺利抓到了西村仁一郎,已经在回警局的路上来和他报个平安。
羽生君怀微微放松了肩膀,打开了第二条消息。
但忽然,他顿住了,看着那短短几条文字却不敢去确认。
那是来自警局的一条讯息。
西村惠在接到一通电话后便偷偷的遛出了警局,目前行程未知。
而查询到的电话号码,则来自一开始照顾小花的那位女警的手机。
可问题是,那位女警已经找不到这部手机了,那么这通电话又会是谁打的呢?
羽生君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夹杂着贫民窟腐水的酸臭味,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他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