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七千分之一的奇迹【16】
“哈——真是冷死了。”
小警员靠着路边的栏杆哆嗦着打了个冷颤,颤颤巍巍的搓了搓手里的纸杯,纸杯上漂浮着热气,热量透过薄薄的杯壁温暖着他冻僵的手指。
旁边的交警将摩托车靠在一遍,叼着一支烟:“可不是,天气预报说今晚还有雪呢,也难怪这么冷。”
“这样啊,那确实。”
警员看向正在脱防爆服的萩原研二,惊讶的发现对方的额头上居然还有一层薄汗。
“开玩笑吧,萩原。”他瞪大了一双眼,调侃道:“这个天你都觉得热,你还活在夏天吗?”
萩原研二收起防爆服,换上自己的外套,摸了一把头上的热汗笑道:“很冷吗,我觉得还好啊。”
“真是神奇。”警员摇摇头,“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吗。”
旁边的交警嗤笑一声,“你好好锻炼就跟人家一样不用怕冷。”
“起开,就这一个小时我连着拆了三个炸弹,手都快抽筋了也没见有多暖和。
还全是西贝货,看着吓人实际上炸起来还不如小孩的手持烟花威力大。”
“那你还拆了半天。”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拆我能知道塔是假货?”
“那就是你不行。”
警员不甘示弱的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你再说一遍?!”
交警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呦,没踢到,你真的不行。”
.......?
“十一组任务完成,嗯,好,明白了。”
萩原研二挂掉电话,冲那么嚷嚷着''来比划比划?''''谁怕谁。''的人喊道:“走了,别跟人家闹了,收队了。”
“谁跟他闹了!”
嘴上虽然万般不情愿,但身体还是诚实的走了过来,小警员一挠有些炸毛的头发,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咦了一声。
萩原研二收好防爆服看了过去,“怎么了?”
小警员脸色有些难看,他抬头看了看萩原研二,嘴巴一张一合,表情似乎很纠结。
“萩原。”他斟酌着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你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前几天跟着你的那个。”
萩原研二嘴角的弧度一僵,探头看向他伸过来的手机屏幕,呼吸一窒。
屏幕上的房间似乎是一个仓库,铁皮制的屋顶和木质的房梁上结满了蜘蛛网,有月光透过后面的窗户照了进来,正正的照在地上躺着的一个少年。
就像一个聚光灯,照耀着舞台中央的演员。
闹剧的主角还穿着早上出门的那一身,脖子上萩原研二给他围上的围巾此时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脖子上,露出惨白而脆弱的脖颈。
他紧闭着眼侧躺在地上,露出的半张脸上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白发混着浓稠的血黏在脸上,看起来格外骇人。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漆黑的小盒子,猩红的数字在上面不断跳动着,来到了最后的三十分钟。
小警员不可置信的看着萩原研二的原本勾起的嘴角逐渐绷成一道直线,“我看着这头白毛觉得眼熟就问问你,没想到真的是。”
“这是什么情况,绑架?还是直播?”
“这是哪也看不清啊,我放大.....唉视频呢,怎么一刷新就没了?喂萩原,你在听吗?”
“喂等等,那是交警的摩托,你干什么,回来!”
摩托车的轰鸣声远去,刺骨的寒风刀子似的刮过他的面庞,萩原研二带着的头盔都来不及扣紧,安全带被风吹的不断往头盔的边缘打去,他来不及去管,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之前与羽生君怀是交谈声。
“这可比在警校推理你今天藏在哪里可要容易的多。”
狭小的空间内,昏暗的灯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洗漱台上摆着的水杯的杯壁上滑下一滴晶莹的水珠。
羽生君怀靠在洗漱台上挠了挠脸:“君怀觉得他演的应该挺好的。”
“确实,就连我都差一点被你骗过去了呢,可真是狡猾啊小君怀。”
“这话说的可完全没有被骗到的意思呢。”
“是吗,我可是学着小君怀你的样子说的哦。”
“......?”
真有这么明显?
羽生君怀低头干咳几下,正了正神色:“研二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昂。”萩原研二抱臂与前胸,时常含笑的一双眼睛此刻笑意全无,“你停职的事情,和夜光有关吗?”
被这话冷不丁戳到肋骨的羽生君怀整个人一僵,“为什么会这么想?”
“各个方面。”看着他的表情,萩原研二心里有了几分猜测,“我还不了解你?我可不相信一个手机保持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人会无视掉任何一条短信。”
青年掏出手机的动作是下意识的,但却没有去仔细查看,而是又硬生生的压下查看的欲望,欲盖弥彰般的把手机给放了回去。
“再加上,你从公安那里回来,除了带来停职的消息就是要接手关于夜光的事情,这很难不让我去联想啊小君怀。”
萩原研二顿了顿,继续说道:“更别说在游乐场你离开过一段时间,按照你的行走速度和商场礼品店的距离来算,你离开的时间多少有点久了,而且你一回来就给夜光定了名字,这几乎是要把答案摆在我面前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发愣的那人,“所以和他有关,是吗?”
羽生君怀回过神,无奈一笑:“是哦,里面的事情有很多不方便告诉你。
不过复职这件事和这孩子没有关系,是上面有些事情需要君怀去做,但这孩子确实还要跟着警察们一阵子就是。”
“不过研二。”
“怎么了?”
他抬起眼,一双金色的眼睛温和的注视着他,“现在刹车可还来得及喔。”
空气凝结了一瞬,背景似乎也模糊了起来,只留下黑发金眸那人不带一丝感情的注视。
萩原研二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咧嘴一笑,肆意而张狂,“都到这种地步了,那还有踩刹车的理由。”
羽生君怀装的那幅严肃样瞬间稀里哗啦的碎粒一地,愣了几秒,勾起嘴角和他一同笑了起来。
哪里还有踩刹车的理由。
一干二净的背景,对于外界的接触几乎为零的认知,满身的鲜血,怎么查也无法查到的相关案件,无一不昭示了少年身上的谜团会是个多大的矛盾。
更何况,还极有可能牵扯到公安那边。
萩原研二不清楚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但警察厅和警视厅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没有把羽生君怀因为案子的事情去找公安算账这件事往别处去想。
可现在仔细回味,这件事可能比他想的远远要复杂的多。
单手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萩原研二直接将摩托车的把手扭到底,呼啸着在道路上划过一道白色的流星。
“就叫。”少年干净的嗓音响起,面上的表情是往日鲜少见到的鲜活,“夜光。”
但既然踩下了这个油门,哪里还有半路刹车的道理。
少年鲜活的笑脸和满是鲜血的样子在面前交叠着闪过,萩原研二微微皱眉,目标明确的开着摩托车飞驰而去。
从窗口透露出的建筑来推断,应该就是这附近。
但愿还来得及。
————
砰!
砰砰砰!
枪声在热闹的商场中响起,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安静!”
粗犷的声音从站在台阶上的黑衣男子身上传来,他带着一个黑色的面罩,跟不怕冷的傻子一样穿着黑色无袖背心,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饱满,上面还纹着花里胡哨的纹身。他烦躁的冲着天空连开几枪,将原本无头苍蝇般的人群给生生定在了原地。
“全都不准动,都给我抱头蹲下,谁他妈想做小动作老子一枪就杀了他听见没有!”
咔哒。
又有几个打扮相同的黑衣人从角落里冲了出来,端着枪将人群就像将待宰的羔羊逼回羊圈一般给围成了一个圈。
人们挤在一起,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娜塔莉,怎么办.....”
一个满脸书卷气的女子不安的靠向旁边神色凝重的同事,带着哭腔开口道:“明明只是出门来买礼物,怎么偏偏会遇到这种事情啊。”
“没事的,不要害怕。”娜塔莉神色镇定的安抚她道:“先听他们的话,保护好自己。”
“警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保证。”
“那边的,说什么悄悄话呢,安静!!!”
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两人,惹得那女子一个瑟缩直接将头躲到了娜塔莉的身后,短发的女子下意识的将她挡在身后,凝重的看着那个枪口,最后示弱般的低下了头。
“遇到危险时,如果犯人威胁你或者胁迫你,在无法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娜塔莉,我希望你不要和他们硬碰硬,而是适当的示弱,等待警察们的支援。”
“我以前不是很能理解我父亲的做法,在和那几个朋友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我也明白了,看开了。但如今一想象到你也遇到了那种情况我还是会忍不住的担心,娜塔莉。”
“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娜塔莉低下头,看着倒在脚边的购物袋出神,精美的包装因为刚刚的推搡已经松散开来,露出里面布料的一角。
那是她为出差归来的男友准备的礼物。
————
“实......进行.......第.....”
“注射.....尝.....”
“时间......不够了.....必须.......”
“砰——!”
“你是谁,啊——!”
“......”
“咔嚓——”
“抱头趴下!车子要翻了——!!!”
“咚,咚,咚......”
“就是这小子,天天跟着警察跑的那个?”
“抓他就够了,把那条子扔那里自生自灭就是,这条子可都跟泥鳅一样滑溜,搞不好身上就装着定位器之类的狗屁玩意。”
“那边不是说抓个跟警察有关的人质就得了吗,我看这小子就不错。”
“哪那么多废话,地方准备好了把这小子扔过去好领钱,老子这两天都没钱开张了。”
.......
好吵。
嘈杂的声音蛮横的冲进脑内,撞得夜光眼花缭乱,昏昏涨涨的睁不开眼。
全身上下沉重的不像样子,就连睁眼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变得困难了起来,夜光艰难的吸了一口气,混合着灰尘的空气进入气管,火辣辣的疼。
他咳了起来,虚弱的咳声回荡在空旷的室内,苍白无力。
咳声渐渐停了下去,夜光一双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水雾,眼眶通红,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脸颊滑落。
衣服,脏了。
他呆呆的想着,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
按照书里的说法,我应该感到害怕。
他眨眨眼,朝着四下打量着。
面前的月光清明而冷淡,就连浮尘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月光的另一端,本该一片漆黑的室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光芒,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坐在那里,穿着松松散散的白色衣衫,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一双无机质的赤红色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夜光同样看着他,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成为了他此时唯一可以依靠的热源。
他们相互对视,四下无言。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他的过去。
昏暗的房间亮了起来,有人打开了灯,走了进来。
夜光倒在地上,浑浑噩噩的看着小小的人儿站起身,手里突然多出了一本书。
“可以给我念书吗?”
他听到他这么说着,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天真。
“书上说,小孩子在睡觉前可以得到一个故事,和一个晚安。”
他眨着眼,伸出瘦小的手握住了一个白色的衣角。
顺着衣角向上看去,一个看不清面庞的男人不耐烦的丢下了手中的东西,低下头,审视似的看着抓着他衣角的孩子,手上一个用力将它抽了出来。
小孩子被他大力的动作拽的踉跄了一下,但还是满怀期待的抬眼看着他。
夜光倒在地上,静静的看着两人。
目光平静如水,就像一口古井,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看着那个孩子脸上出现了惶恐的神色,焦急的说着什么,赤着脚向前快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举着的手也渐渐的沉了下去,低下头,长长的白发划过耳侧,遮盖住了他的侧脸。
“这不是你该想的。”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内,久久不曾散去。
孩子站在那里,不安的揉搓着自己的衣角,似乎并不明白现实为什么会与现实拥有如此大的落差。
时间还在流淌,画面扭曲了一瞬,孩子依旧握着那本书,站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
“我不喜欢,可以拒绝吗?”
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换来的是女人奇异的目光。
女人的脸上蒙着一层黑雾,黑雾越来越大,渐渐吞没了她整个身躯,她伸出手,将黑雾缠上了孩子的手臂,连带着他一起被吞没。
黑雾散去,女人已不见踪影,只有孩子仍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双臂环膝,将头深深的埋进了膝间。
破旧的图书已不见踪影,黑暗且空旷的环境中只有那小小的身影坐在那里。
“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
孩子轻轻的说着,玩着自己的手指,一双赤红的双眼涣散着,不知道在看向何方。
“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吗?”
将书本里的文字烂熟于心,孩子将那些情结倒背如流。
“可以给我一朵来自春天的花儿吗?”
“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可以和我说说话吗?”
无人应答,孩子也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宛若一个精致的木偶,孤独的坐在角落里,无悲无喜。
孩子的身影渐渐散去,黑暗侵蚀着他,将他拖入深不可见底的深渊。
只留下黑暗的室内,嘲笑着他的天真。
夜光闭上眼,将自己蜷缩起来。
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那是我吗?
那些话,是谁?
我,又是谁?
四周一切漆黑,唯有那一束凄冷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
黑暗的环境让他感到安心。
和在羽生君怀家里的黑暗不同,这里的黑暗是一种纯粹的黑,不带一丝温度,至极至暗的黑。
他闭上眼,蜷缩着,就像安眠于母亲的怀抱。
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女人的声音萦绕在脑内。
“你没资格拒绝,看管好自己的身份。”
灵魂似乎也没入沉寂,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孩子,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房间,漫无天日的期待着有人会将房间的门打开,让外面刺眼的灯光照进来,和他说说话。
但每一次都是徒劳。
光芒依旧刺眼,夹杂着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苦痛,和那些人们错综复杂的交谈声。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每一次见到那刺眼的灯光,都要伴随着巨大的疼痛,久而久之,孩子就像一只被训化的动物一般,开始害怕那些光。
不要再亮起来了。
他这么想着。
不要再亮起来了。
他这么祈祷着。
夜光闭上眼,鼻尖萦绕着铁锈的气息,就连呼吸也变得冰冷。
疲惫的身躯就像陷入了流沙般开始下陷,连带着他的意识一同下坠。
就让我,睡个好觉吧。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