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
冷秋四望,韦行帅望分坐两边,女皇大人坐韦帅望边上。到了冷家山上,芙瑶轻易不出席,私宴一概拒绝上坐,冷秋依旧起身相迎。芙瑶也客气请安。因为请上坐与三让三推这套礼仪挺麻烦,两人交情又没到熟不拘礼的地步,除了必须出席的场合,芙瑶就不到场,免得人家一家人团聚得不尽兴。
冷秋转头问韦行:“梅欢呢?”
女皇都到场了,太皇太后没来?
韦行尴尬地:“恬恬摔了一跤,她在家照顾呢。”
冷秋一愣:“严重吗?”
韦行更加尴尬地:“摔得倒不严重……”
冷秋忍不住笑:“那什么严重?”你姑娘还有脆弱心灵呢?
韦行半晌弱弱地:“我出门,没注意她跟着,她爬到树上看比武,吓得从树上摔下来了,虽然摔得不太重,但是,好象吓到了,不肯出门见人。”
冷秋默了。
呃,五六岁看到人头飞起来的情景是有点刺激了。看一眼乐庸,乐庸小脸“唰”地白了。
然后冷秋看一眼芙瑶。
芙瑶笑问:“师爷可是觉得,孙儿媳妇在场,有什么话不好说吗?我退下就是。”
冷秋笑道:“我是觉得,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你儿子一举得白剑,我儿子得黑剑也是白剑身手。咱们这一门,多年没这么好成绩了,值得好好庆贺一下。”
芙瑶道:“听说乐庸今儿当众顶撞掌门,掌门还道歉了。我也不太懂武林规矩,帅望一向是个没规矩的人,乐庸既然必定在江湖上走动了,师爷当自家孩子指点一二,芙瑶感激不尽。”
冷秋笑问:“照朝廷上的规矩该当如何啊?”
芙瑶笑道:“正常来说,会考虑易储了。但我家两个孩子是我亲手带大的,格外宠爱他们一点,也不过打一顿,免职禁足一年半年罢了。”
乐庸瞠目,嘤嘤,娘你以前没这么凶啊……对,我也没机会跑到朝堂上顶我妈——我还真不敢。我去!我哥是被免职过!
好可怕!
事到如今,乐庸情绪激动的劲头也过去了,想想二百鞭子痛死了,当即起身,退两步,跪下,低头认错。
冷秋忍不住笑了,问帅望:“掌门,您觉得呢?”
韦帅望望天,半晌:“嗯,今天这么高兴,别扰了师爷的好心情,等下回家我揍他一顿就得了。”
冷秋笑道:“我是问问,今儿这事,是你错了,还是你儿子错了?”
帅望脸红了。
冷秋向乐庸道:“乐庸啊,你记得你父亲今天是怎么向冷文谷说的?他说,很遗憾。不是很抱歉。当然,冷文谷觉得你不用杀了他儿子就能赢,这事他说得对不对,可能需要讨论很长时间,从你脖子上那道伤来说你一点错没有。可有必要站在人家儿子尸体面前说他眼瞎了,是他自己没教育好儿子,他自己害死他儿子吗?可能你这话说得有道理,但你觉得大众对你的观感如何?没有人眼瞎,你只要指出你脖子上有伤口就够了。有些时候,宁可少说一句,不可得理不饶人。面对这种情况,是应该说很遗憾,还是说你们活该啊?”
芙瑶一听此言,顿时脸就沉下来,回过头,用一种很无语的眼神看了韦帅望一会儿。
帅望默默扭开头。
冷秋说完这番话,也看看芙瑶,见芙瑶正用蔑视眼神扫韦帅望呢,禁不住微微一笑:“小家伙颇有乃父之风。”
芙瑶道:“那可好,同冷家掌门叫板,得有另立山头的本事。”然后纳闷地:“虽然咱们一向对孩子温和些,可帅望以身作则,向来对师门长辈恭恭敬敬。乐庸这是从哪儿得来的误会,觉得这样做没问题?”
冷秋忽然间感觉有点什么不对头,困惑地问一声:“乐庸,你这么激动是什么意思?比武失手,你觉得你有错?”
乐庸一愣,抬头,又瞬间低下头。
冷秋半晌:“嗯,那一剑真把我们吓坏了。你反应真快。”
帅望支额。
冷秋看一眼韦帅望,忽然明白韦帅望的反应:难怪你飞快地道歉认错,你也觉得他反应快了?
如果不是神反应,那特么就预想过!
冷秋内心卧槽一声,老子说一句得给他们家有效减员,你这执行力迅速强大啊!这事儿里还有我的影响呢!我是这么说,我可没这么强大的执行力……
芙瑶纳闷:“什么意思?”
帅望轻声:“乐庸一招斩断对手的剑,对方没认输,而是用断剑切向他咽喉,已经在他脖子上留下伤口。我同师爷当时都觉得——凶险至极。乐庸飞快地回手一剑,这反应速度,嗯,快得惊人。似乎他早料到对方会有这一招。”
芙瑶终于懂了,这事不好处理,如果说乐庸有错,那就是谋杀了,我们当然不能承认是谋杀,韦帅望一定想到谋杀了,所以飞快地否认自己有过这种想法。他是立刻向儿子表示,我没怀疑你,但这反应就是证明他怀疑了。芙瑶想了想:“我儿子一向反应快,按道理,他应该也没那个速度能从小雷手里救下冷不易。”
帅望看一眼乐庸:“这倒也是,能从小雷手下救人,那几乎是奇迹了。”
乐庸喃喃:“我只是,看到冷不易动手,就感觉会有危险……”
韦帅望与冷秋只得点点头,相信这样的解释。没准还是真的,所谓敏感人士,就是他看你第一眼就把你归类了,你以为你行为可正常了,他能从你嘴角的弯度判断出你是虚伪还是真诚。
所以,韦帅望当场感觉事情有异,乐庸也立刻感受到这怀疑了。他当然不是因为冷文谷的反应而激怒的。他不过对他爹回头看他的那一眼,感到愤怒。
芙瑶问:“师爷觉得这人死了,对你们是好是坏呢?”
冷秋道:“我当然对这结果乐见其成。”
芙瑶看着他:“然而师爷脸上有点不快。”
冷秋苦笑:“嗯……这事儿,我是乐见其成,但韦掌门的意思还是希望和平共处,所以,你儿子捅这个洞,韦掌门如果坚持补上,就不免麻烦点。”
芙瑶觉得,你前面拖得挺长的那个“嗯……”证明你并不是真这么想的。想了想:“师爷不喜欢心狠手辣的人?”再想想:“师爷身边确实都是些……”忍不住笑了。
冷秋见自己被嘲笑了,只得轻声提醒:“我徒孙,是你丈夫。”
芙瑶笑,冷秋也笑了,两人此时终于感觉有点相见欢了,嗯,其实我们是差不多的人,我们就是身在战场,身陷身不由主的杀戮中,而且不会选择手软,还会鄙视手软的人。但是如果足够强大的人,没坏我们的事,这种修罗场上还能坚持人性的小白花,我们也是懂得珍惜的。
芙瑶轻叹一声:“所以,其实,我儿子是觉得有点后悔,这结果比他想像的吓人。那么,帅望你有空同他谈谈,也别太吓到他。告诉他杀都杀了,往好的方向上努力,后悔了想想怎么补救,别继续杀尽所有道路以目的人,那才真成煞神了。正常执政者,也一样前思后想,事关生死,该下手不用迟疑,杀了不用多想,可也绝对不会因为情绪问题去宰了谁。”
帅望轻声:“他的功力还不足以支撑他迟疑。”
芙瑶回头向乐庸道:“你听到了?你父亲认为你这选择没什么问题,可以了吗?”
乐庸良久:“是。”
芙瑶道:“你父亲确认你的功夫不足以支撑你更善良。”
乐庸哭了,可是我预测过他的死亡……
芙瑶道:“那下次多想一下其他方式。下次再感觉情绪不对时,把嘴闭上。现在,控制下情绪,别哭。”
冷秋叹气:“过来坐下吧。这种情况,对你来说,是挺刺激的,我们就不刺激你了,你父母应该会同你沟通的。”
冷秋愁苦地看看芙瑶,怎么办呢?当年韩青直接纠枉过正给我们弄个被封印款的大杀器,这大杀器安全过头,得用炸药引爆。你家现在这个小核弹咋办?威力巨大,没安全阀。
芙瑶沉默一会儿:“顺其自然吧,乐庸本性善良,我相信他会学会自我克制。”
冷秋一想,也对。如果韦帅望不遇到他师父被弄死那种事,如果他的杀伤力不针对我,我其实不是特别介意他的巨大杀伤力,其实多数时候,我觉得这小子太软面了。再想想,韦帅望当年第一炸,把他赶下冷家管理层,确实有多个亲友连续生离死别,正常人早炸了。炸得那么凶残也有压抑过度的原因在。小家伙现在这一炸,还能承受。如果我们不给他加压,也许他能满足于有理有据地炸死一个两个,就算是十个八个的相较于帝王的平均误杀率,并不算高。
他点点头。
乐庸见亲妈认定自己本性善良,师爷也点头同意了,终于敢爬起来慢慢坐下。内心确认一下,我本性善良吗?
其实我看到人死了,就后悔了。
没准也算善良吧。
至少以后我努力善良吧。
乐庸低头坐着。
冷不易轻轻握住他的手,嗯,小弟弟居然能预料到对手的反应。但是,他确实只能反杀啊。他们的意思是,乐庸这样不对吗?
冷不易轻声:“你受了伤,选择速战速决是应该的。”
冷秋想了想:“确实。其实这是最佳战术。我们可能对韦掌门当年的杀伤力有点心理阴影。其实没什么错,已经给对手一次机会了。”
帅望无语望天,好吧,我对自己当年的杀伤力也有心理阴影。所以,我们今天都怪怪的。
但是,总之,我特么不想同我师父一样,我也没更好的办法,先这样吧。
开席,冷秋道:“家宴,大家随意。不过,咱们第一杯还是庆祝孩子们大胜,前两名都在我们家,而且名至实归。”
乐庸窘迫地:“其实,正常我也打不过不易哥哥,他内力更强大,速度更快,我只是……他坚持认为我让他,用那么凶险的招术砍我,我没办法只能将内力凝聚一点断他的剑,实际上,他有办法赢我的,他没想……”
冷秋笑道:“嗯,多用点功,你的内力会超过他的,补上过去近十年你落下的,就不用行险招了,所以,你有责任好好用功。”
大家饮尽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