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响
宴会归来。帅望与乐庸各怀心事,都默默。
互相看看,帅望揽过乐庸轻轻抱一下,内心微微叹息,我儿子大约也要经历,我那种一直坏水不断冒,挡也挡不住,然后又无比后悔的过程。怎么办?必经之路吗?
芙瑶看看他们:“你们要谈谈吗?”
帅望一脸迟疑,乐庸一脸惊恐。
芙瑶笑了:“两位在思考怎么沟通吗?你俩现在这种表情,真是很奇特。”
脸一沉,叫乐庸:“那正好,我有话说。你过来。”
乐庸过来,迎面就挨了一记耳光。
乐庸一愣,完全没想到亲爱的妈妈会动手,然后瞬间的恼怒然后立刻压下去了,是的,面对女皇的气场,他失去了嚎叫的勇气。
芙瑶怒问:“你居然冒生命危险去给别人一个机会吗?”
乐庸呆住。
芙瑶反手又给他一记耳光:“你居然让他刀砍到你脖子上?”
乐庸脸上火辣辣,痛得冒火,然而,他只是抖动着嘴唇做了想哭又忍住的表情,弱弱地:“我当然没想到会这么凶险!我只是觉得他会反击。”
芙瑶怒道:“那你还有什么好愧疚的?”
乐庸沉默地看她一会儿:“因为我确实想过,他反击我就杀了他!”
芙瑶又给他一耳光:“所以,如果你没想过,这会儿我见到的就是你的尸体?”
乐庸已经眼冒泪光,所以,你还打我?
帅望无奈地:“老婆,你手痛不?”
芙瑶点头:“痛。所以,你替我再抽他十几二十下吧。”
帅望尴尬地:“痛,我就给你揉揉,孩子都要被你打哭了,哭了我还得哄。”
芙瑶道:“平时打得少了。你帮他练习一下,练到不管是挨一耳光还是被吐一脸唾沫都能继续理智思维,连表情都不会变为止。不过挨了下巴掌,理直气壮的事都能让你整成刻薄无礼?今天就一气抽他几十个耳光,让他好好习惯适应一下别人的质疑与指责。”
抬手又是一巴掌:“将来不管你做任何决定,都会有无数人质疑你的用心,指责你的过错,你都一个一个骂回去吗?你杀了人家的儿子,指责人家是因为没家教才死的吗?”
乐庸呆呆看着芙瑶,他知道错了,可这样站着被人一连气地抽耳光,羞辱感让他脑子都清空。而且,他真的没见过亲娘大怒的样子,完全吓呆了。
帅望这回真扑过去给老婆揉手了:“哎,痛了吧?我替你打我替你打。”
芙瑶怒“打,接着打,往脸上打。”
帅望左右为难,老婆大人大怒了,儿子拼命往回憋眼泪的样子好可怜,只得勉强喝叱一声:“你还不跪下认错。”
芙瑶厉声:“你记着,只有你的敌人才怕你太过强大太过有计谋!你亲爹亲妈只会希望你强大地活着!以恶意揣度你的人就是敌人!”
帅望愣住,良久:“芙瑶!”
芙瑶看着他:“那时,他们确实是把你当敌人防备,你心里很清楚,只不过,你的亲人也只有这些人,所以,你一直告诉自己,他们是对的,你是错的。”
帅望愣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是,他们对我有敌意,然而,他们也没先下手为强。所以,我在这里,我很高兴,我同他们都在。如果你觉得这里不好,可以回到你的皇宫,废储,重掌皇权。我不会阻拦你,你说得对,于国于民有益,我的情绪无关紧要。”
芙瑶的表情,象刹那心口中刀。然而,她只是沉默,然后转身而去。
帅望回头看乐庸:“你预想过会发生这一切,很好,你给他机会了,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我觉得可以了。你觉得后悔,我觉得很好。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你就用更好的办法,如果没有,首先你得活着。然后,就象你母亲说的那样,别让情绪控制自己。”
乐庸愣愣地:“谁对你有敌意?我娘后悔什么?”
帅望半晌:“嗯,我觉得你或者很快就会知道,我生父是冷恶。所以,我继承了魔教。魔教与冷家的战争史,你应该听说过。他们养大我,当然,我当年也同你一样,显示了比较大的杀伤力……”帅望笑笑:“遭遇良心拷问。所以,这件事,没必要深究内心一闪念,谁没有过一刹那的恶毒念头呢?别人翻个白眼,我都想咒他死一家,我没动手,你给过机会,这已经够了。去吧,我同你娘有话说,你去秋园找不易玩去吧。”
帅望推开门,芙瑶静静坐着,望着窗外,似乎并无太大悲伤。
帅望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轻声:“对不起,我觉得你刺伤我,所以,我,我居然还击……对不起,对不起。”
芙瑶叹气:“没什么,是我先失言了。”
帅望良久:“你,最近一直不太开心。”
芙瑶轻声“呵呵”。
帅望道:“如果你后悔了,我去把小念带回来,你做你的女皇,也许这样对他更好。”
芙瑶轻轻摇摇头,哽咽:“不。”
帅望轻声:“清心静养,也许他能多活几十年。”
无声无息的沉默中,芙瑶的哽咽已渐渐平息,她依旧窝在帅望怀里,温柔的怀抱。是的,君主不需要善良不需要多情,然而,她的人生依旧渴望温暖的感情。
芙瑶轻声:“让他,过他想要的生活。短暂,完整的一生,生命不一定需要很长。尊重他的选择,才是爱。”
帅望低头,面孔贴着面孔,轻声:“我爱你,你真蠢。”
芙瑶无声地笑了。
唉,是。
一世英明,她还是,更爱自己的孩子。她本应开创盛世,做一代明主,却将江山当成礼物送给儿子,让他去过个完整的一生。
后悔吗?经常。
要改过来吗?不。
是对是错?我已做过,不必多说。
冷秋看到乐庸含着眼泪跑来找冷不易了,扬扬眉毛:“居然是你娘动的手?唔,你爹让你跑到我这儿来避难了?”
乐庸气哭:“都是你告的状……”
冷秋笑道:“你有爹有娘,我直接动手不好,再说,我要动手,你这脸应该已经肿成猪头了。”
乐庸瞪一眼冷秋,气乎乎扑过去抱住,在他身上狠擦一把眼泪,看见冷秋露出惊愕与嫌弃的表情,嘿嘿一声笑出来,转身跑了。
冷秋嫌弃地看着自己昂贵织锦的长袍上的眼泪与污渍,骂一声:“臭小子。”可也忍不住微笑,唉,这臭小子终于恢复正常了,又肯跑过来同祖爷爷撒个娇了。而且知道好歹,知道老子是为他好,不象我那傻儿子,一直觉得我在欺负他好兄弟。
咦,他挨顿揍,看起来倒更正常了。
唔,这一定是他娘照反方向抽了他一顿。
大约是:你居然给个机会让人把剑压你脖子上?你还敢跟我哭叽叽?一定是你爹把脑子里的虫传染给你了。一顿大嘴巴把虫给你抽出来。
冷秋想想,算了,韦帅望那套不利于心理健康,韦帅望心理不健康时明显比正常时可怕多了。芙瑶那样也可以。
更何况,谁敢当着芙瑶面让他儿子选择舍身取义啊!
冷不易迎出来,看到乐庸一脸巴掌印,眼泪汪汪的,不用问,立刻就狠狠瞪他爹一眼,搂着小朋友给他擦擦眼泪,走了。
冷秋觉得:我家傻儿子!脑袋是方的。
冷如切很惊讶地得知,今年的黑白剑都不留在冷家山上,而是一起去了魔教。当然,他很快就会知道师父的孙子红剑也不肯留在冷家山上,那才是晴天霹雳。
韦帅望解释:“魔教教主一直空着呢,总得有人去主持仪式。”
冷如切很直接地:“掌门你不是马上……”然后脸红了。
帅望笑:“我是,我肯定是不再参选了,我预计得交接一阵子。当然,如果你觉得不需要的话,我立刻滚下冷家山也可以。”
冷如切简直红透了一张脸:“不不不,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希望掌门一直留在冷家山上。我就是就是……嗯,两个都去魔教?”
帅望道:“我是劝冷不易留山上,但他一定要同乐庸在一起。我觉得,可能他是觉得,乐庸不在,他不想占这个便宜。”
帅望想了想:“我师爷,我爹都在这儿,所以,我可能很长时间会留在这里。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尽量去我师父那边久一点。但是,恐怕很难做到不出现在冷家山上。”
冷如切要急哭了:“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掌门您这年纪,也没到退休的时候啊?为什么让十五岁的孩子去做教主呢?”
帅望困惑地:“是啊,我也觉得,我还没想退休呢。可我老婆不喜欢我到处跑。以前没觉得她这么粘人啊。现在,好象我随便出门做点啥,她就不高兴。当然我老婆不高兴最重要,所以,儿子留着干啥,跑腿的事让他去干就得了,反正小孩子在家也呆不住。我必须在家把我老婆哄开心了。”
冷如切顿时露出一种火星撞地球的表情,那种“我在同神经病说话”的感觉又出现了……大哥,你是在忽悠我吧?然而正常人随口找个理由来敷衍都说不出这种话来啊!冷如切努力地理解一下,啊对,掌门的老婆是女皇,他以前吃软饭习惯了……呃,好吧,他是最强大的软饭男,然而,他确实是软饭男啊。所以,现在女皇退位了,他还是习惯性地觉得讨好老婆最重要,嗯,我猜想大约人家吃过软饭的,同我们正常男人思维不一样吧。
冷如切就尴尬地点点头:“啊!是,这样啊!”表示自己理解了,明白了,总之,我假装相信你了好吧?我实在装不出更自然的表情了!
帅望笑:“如果你需要帮助,只管来找我。如果你不问,我是绝不会多嘴的。放心,我不会再插手冷家的事,也会让其他人避嫌。”
冷如切当即表示:“我需要掌门指点,如果我有什么错漏,请掌门一定直言相告。”松口气,掌门好象又正常了,他是不是有间歇性精神病啊?
帅望点点头:“我过两天就去主持个仪式,宣布我儿子上任了。然后,回来主持选举。”
其实冷如切内心里,多少有点觉得,掌门大人,您离任了,还让儿子去做教主,你是打算一直在冷家山上指点江山吗?
然后自己想想,我现在不想当傀儡也不行啊……我没强大的自己人来执行啊。再想想,特么,冷家山上最好说话的就是韦掌门了,他要真跑了,我才傻了呢,立刻真心挽留:“掌门您千万别走,我真的需要您的支持。”
韦帅望微笑,是的,爷要一直留在冷家山上指点江山。不好意思,这里是我的家。师爷有一天死了,我会把我师父接来,我们全住在一起,你顶多十年就会下台,然后是我儿子,然后是冷不易,是的,我会一直在。我相信冷家人会希望魔教教主留在冷家山上的。
然后冷如切就开始打探两位师父的态度。结果韩琦韩宇同时表示,恐怕我们手里的生意离不开人,有啥大事我们尽量过来表示支持也就罢了,留在冷家山上不可能。我们更不可能脱离魔教,几十万的资产,我们要走,钱得留下,那是不可能的。
韩宇表示:就算钱留下我舍得,你师父的藏书可能立刻就得收归国有,你师父马上就会疯。再说我们留在冷家山上算啥啊?
冷如切微弱地表露出冷清长老……年纪大了。
韩宇就笑了:“你千万别动冷清长老的心思。人家当年带领一众江湖人物主动跑去支援边防,谁敢动他的念头,那真是自动成为奸佞小人了。何况真要动了他,冷冬晨会出头的,保不住冷清,冷冬晨会自动顶上去做清流,到时你就知道冷清长老是多么温柔可亲了。冷冬晨那可真是,韦大掌门见了都想跪下哀求的人物。你真的整不了他。”
冷如切觉得:“冬晨掌门当年,似乎……”很柔弱……
韩宇笑道:“他宁可辞职都不肯从轻发落罪犯,受害人主动表示不追究也不行。他岳父表示这些人我罩着也没用,韦掌门默许我同你师父过来施加点压力,结果韦掌门后悔得恨不得自抽嘴巴。所以,有他在,你就别犯任何一点错,不然,除非杀了他,只有你认罪伏诛一条路。人家家里还有好几个战神,韦掌门都打不过。你要把他整回来,你两个师父连冷家山都不敢上,五十里外就望风而逃了。”
韩琦也忍不住叹一声:“冷兰可真是……从没见过更凶猛的人了。魔教一共死了八个堂主,五个都是她杀的。”
冷如切默默回想一下,冷兰拿刀满山追着韦帅望砍的英姿,掌门大人被追得象条狗……
情不自禁打个寒颤,千万别招她老人家上山。
然后,冷如切想到:“黑白剑都不到冷家山上来,红剑……”
提到孙子,韩琦就默默看别处,免得忍不住暴抽冷如切一顿大嘴巴。韩宇道:“哎,本来这是个好机会。不巧,那天乐庸同不易去治伤,见到韩敬之,三个小朋友,一见如故,少教主提出来要韩敬之做侍从,我们觉得,世交,不好拒绝。”
冷如切愣了半天:“可是……”我也是你们弟子啊!你们觉得孙子跟着那两小屁孩儿更好吗?
韩琦简单地:“韦掌门救了他的命,少教主替他报了仇,他这辈子只能效忠少教主了。”
冷如切这才想起来这一场比武,师父的孙子差点送命,自己不但没帮上忙,恐怕这事同自己的多嘴还大有干系。师父不管知不知道,至少觉得自己是个指望不上的人。这么一比较,可不是跟着韦乐庸更靠谱吗?
冷如切惊觉,乐庸与不易,确确实实比他家势背景更强大,人家自己的功夫也更强大,这两位才是冷家未来的正主!自己只是个过渡!
冷如切前思后想,感觉得把自己弟弟弄回来帮自己。韩宇劝他:“你等第二届选完的吧。他回来,你立刻就落选了,冷子静一家看着呢。”
冷如切觉得:我特么好象得回去抱着韦掌门大腿哭求他不要走……
时过境迁,韦帅望已经不是当年义气风发的屠龙少年,他成长为冷家山上最强大的龙,至于龙的善与恶,从不同视角有不同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