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虽说是画人物像，也上过几次理论课，但是他们之中不乏根本没拿过几次画笔的家伙。总之开始的那一天，班上的进展并不算多好。

因为他们的老师走到某些同学身边的时候，会沉默半晌，那忧郁的眼神十分有不得志的艺术家风范。

不过老师并没有被打击到，还是振作起来在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提出建议，在一众互相绘画的学生中忙碌地穿梭着。

折木晴人并没有专门精进过绘画，也只是小时候跟着艺术班上过一段时间的课程。不过拿来做作业应该是足够的。

只是这节课并没有肉他发挥的空间。

因为不知为何，佐仓爱里和绫小路清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他作为模特，所以他现在正坐在高脚凳上，呼吸着微微带有颜料刺鼻味道的空气，漫无目的地发呆。

偶尔他漂移的视线会和抬头观察自己的佐仓爱里对上，不过这个时候她显得格外认真，丝毫不受影响，专注地进行手上的作画。

折木晴人也不想打扰她，去看别处。马上又感觉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眼看去就看到绫小路清隆拿着笔在朝自己这边比划，好像在丈量距离。

绫小路清隆不像佐仓爱里那样心无旁骛，反而马上就发现了折木晴人在看自己，平静如湖水的眸子看过来，跟他对上视线。

大概因为没事情做，折木晴人也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观察绫小路清隆。下节课的绘画对象他选择的是绫小路清隆。

虽说知道佐仓爱里不会太在意，但是折木晴人并不打算拿自己不怎么成熟的绘画技术去挑战，如果画得不太好感觉太对不起人家了。

再说了，在椅子上干坐着那么长时间实在难熬，折木晴人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僵住了。这个重任还是让绫小路清隆来承担吧。

课程过半，老师终于宣布中场休息。折木晴人的腰还没放松下来，便先一步听到周围接连传来的哀嚎声。看来其他做模特的人也不怎么好过。

不过马上哀嚎的人就变了。

因为那些模特们跑去看自己的画像，大概是画纸上的样子与自己想得有些差别，便去找罪魁祸首讨回公道。

“我在那里辛辛苦苦坐了半个小时，你就把我画成这个样子？”

“不，我不相信这是我……”

“第一次画得不好我可以接受，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要改变我的物种，这背后的黑影是什么，我是魔鬼吗？！”

看来有些同学画画时带了些主观念头。

折木晴人揉着脖子下了高脚凳，也打算去看看他们二人的作业。

因为佐仓爱里画画的时候显得从容很多，折木晴人便猜测她画得应该很顺利。

虽然有了预想，不过看到那幅画，折木晴人还是惊了一下。

他的艺术造诣也没有到可以评判别人作品的时候，只能说出来画得很不错，至少画上的人和自己长得十分相像，稍微有些艺术处理，但是也没有让人物失真。

他由衷地称赞：“画得很棒呢。”

绫小路清隆也看过来，不吝啬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不定能拿满分呢。”

“分数没关系的，这次画的时候很开心……”佐仓爱里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冲着折木晴人道谢：“就是辛苦折木同学你了，在那里坐了那么久。”

“除了有点无聊之外还算可以忍受。”折木晴人不在意地摆摆手，把身子一转就到了绫小路清隆的画架面前，讨债一般地看着他：“现在轮到你了。”

面对步步朝自己紧逼的折木晴人，还拿着画笔的绫小路清隆朝后退了一步，无奈地给自己辩解：“我努力过了，先说好，你可不能因为和佐仓的画差得太多生气。”

折木晴人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并不是那种计较的人，画成什么样子也无所谓，只是逗绫小路清隆的机会可不多。

“喂喂，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害怕啊。”虽然是这么说，绫小路清隆还是顺从地让开路，露出他背后的画板。

绫小路清隆的画看起来中规中矩，至少没出现什么五官不对称的情况。

佐仓爱里也看到了绫小路清隆未完成的画，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随即对他说：“画得很不错啊，绫小路同学你原来学过绘画吗？”

“学过一些。”绫小路清隆把画笔往后拿了拿，避免蹭到她身上，“可以拜托你指导我一下吗？”

“唉？”佐仓爱里迟疑了一下，她不自觉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又开始游移起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过我也改不了太好，啊，不对，我不是说你的画不好……是我的能力不足。”

“没有啊，佐仓你太谦虚了。”绫小路清隆把画笔递给她，“对于自己擅长的事情，可以再自信一些。”

“如果你还不算好的话，那我们这些半吊子该无地自容了。”

似是被绫小路清隆鼓励到，佐仓爱里还是接过了画笔，她点点头上前，不知道是给自己打气还是在回应绫小路，“嗯，我会努力的。”

在佐仓爱里帮绫小路改画的时候，折木晴人又开始无所事事。距离上课还有一小会，他还不想回到那个坐久了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凳子上。

周围都在聊天，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折木晴人转过头，只看到两个男生追逐着，前面的那人手里还拿了一张画。

“你画得也太好笑了吧……”

“喂，拿过来！”

两人争抢着，又有好事者加入，“让我看看，哇，能画成这样也是一种天赋吧。”

本来只是两个人的追逐，之后竟然演变成了群战。男生们推搡着互相传阅，又有人不断靠过去看热闹，教室比之前欢乐不少。

在众人都放松的情况下，插曲就这样发生了。有人双手端着盛着污水的小桶，打算去教室后面换水，路过中央的时候，好像被什么人撞了一下。

折木晴人目睹了装满洗笔水的塑料桶飞起来的全程，周围好像一瞬间也都安静下来了。

浅蓝色的小桶在空中倾斜，里面的污水开始向外洒，原本不太明显的刺鼻味道也直冲鼻腔。

至于为什么折木晴人会这么清楚呢，大概是因为他现在是离灾难最近的幸运儿。

如果直接躲开的话，在他身后的属于佐仓爱里的画就会遭殃。被颜料的污水浸湿了怎么想都不可能复原吧。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没有时间再多思考理由。

不过折木晴人也没打算白白挨淋。他反而向前一步起跳，伸出手去触碰那个蓝色的桶。很好，看来自己的运动神经还没有完全退化。

折木晴人的手臂一下就抓到了桶沿，里面的水来回晃了几下，洒出来了一些，看不出颜色的污水打湿了他的袖子，洇湿出一片深色痕迹。

等他落地的时候却发生了点意外。由于刚刚洒过水，地板格外滑。鞋底和木板发生一阵摩擦，也没有让折木晴人站稳。

桶里的水因为这个发展又一阵摇晃，折木晴人和前来扶他的人都没有幸免于难，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些颜料。

折木晴人借着绫小路的手臂稳住了身体，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周围就已经围了许多人过来，甚至还有不少女生送过来手帕。

“折木，绫小路，你们没事吧？”平田洋介算是比较早赶到的，对他们的遭遇格外担心，关切的提出帮助：“需要我去和老师请假吗，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折木晴人接过他递来的纸随便擦了擦脖子上的水珠，“不用了，只是外套湿了些。”

两个男生互相推搡到了他面前，一个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歉，另一个已经开始解开外套问他需不需要了。

对于这种意外，折木晴人也没有什么好追究的，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只是这次被自己赶上了。

但是对于罪魁祸首，还是得指出错误。

“不要在教室里打闹，多注意一下周围的人。万一撞到危险的东西受伤了可就不好了。”

其中一个马上保证道：“我们下次会注意的。”

另一个拍了下他的后背，更正回答：“不对，应该是没有下次了！”

看到两个男生的态度，折木晴人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他刚刚好像不小心用从前的语气说教了……不过这次自己是受害者，应该不会被人觉得自己管得太多吧。

绫小路清隆比折木晴人的遭遇要好一些，大半的水都被折木晴人挡下了，不过他的身上也湿了不少。他们一同出了教室到厕所，借着水龙头和镜子简单地清理了一下。

折木晴人脱下外套后便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不确定自己是习惯了还是其他原因，总之他现在分辨不出来身上到底有没有那股颜料味。

他询问着身旁跟他一样只穿衬衫的绫小路清隆，“我身上还有味道吗？”

等他问完才想起来，这个人也在美术教室呆了那么久，说不定嗅觉也失灵了。

正在用手帕擦水的绫小路闻言停下了动作，朝他这边靠近。等折木晴人反应过来，这人已经离自己极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嗅了嗅，又很自然地回答：“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倒是有股香味，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很好闻呢。”

这种对话会出现在男生之间吗？

应该不会吧，至少折木晴人没有和飒斗或者咲太他们聊过这些。直觉告诉他这个情况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超市里随便拿的，没注意牌子。”折木晴人捂着耳朵，隔绝了那些细微的气流，抿着嘴忽略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侧过头道：“不要在耳朵边上说话，很痒。”

绫小路清隆这才拉开了些距离，有什么新发现似的盯着他的耳朵，有些拉长声音地说道：“原来折木你是那种耳朵敏感的人啊。”

“不可以吗？”

“没有，我下次会注意的。”

请不要有下次。

折木晴人瞟了他一眼，把纸扔进垃圾桶，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外套，“该回去了，不然你们的画就要留到下次课上再继续了。”

绫小路清隆却没有立刻跟上，原本平淡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冷漠，宛如无机质的眼睛深处是想要探究出一切的执念。他注视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口，犹如傲慢捕食者将露出破绽的猎物放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领域，而且对待不同人的大小范围也不相同。比如对待陌生人，可能只想距离半米距离进行交谈，而亲密之人却可以待在身边，进行身体触碰也没关系。

折木晴人并不是那种会允许不熟悉的人靠近自己的类型。虽然他看起来做什么都毫无干劲，行动起来甚至偶尔会让人觉得有些散漫，但是每次他都会巧妙地避开和其他人的身体接触。

明明你来得及躲开的，折木。

折木晴人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后颈揉着，好像刚刚的温热气息留下的触感还在。他知道自己被试探了，说不定绫小路清隆已经猜到了什么。

折木晴人相信，这样的试探再来几次，他的秘密就会被挖出来了。他当初就做过失败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要怪就怪当初自己和这人的关系太好，早已习惯了这种距离的接触。折木晴人没有进教室，在走廊里看向窗外，由于还在上课，窗外一片宁静，暂且也让他的心情平缓下来。

面对这次的疏忽，折木晴人只打算承担三分的责任，剩下的七分被他毫无愧疚地安在了一回目的绫小路清隆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清隆总是和自己待在一起，自己也不会潜意识里毫无防备，任由绫小路靠近。

这么想着的折木晴人思维突然一顿。好像他的这些麻烦事，大部分都和绫小路清隆有关，不管是哪一个。

一回目的时候因为和他关系不错以至于被怀疑是幕后领导者，现在又因为想过普通的日子远离绫小路，却被从前养成的习惯暴露。

发现这些的折木晴人扶住额头，难道绫小路清隆是天生来克制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