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倾国
“你可曾闻到了肉香?”
寂寂荒城,默默古道,玄衣高冠的神明行走其间,在祂的身侧,剑眉星目俊采风流的神明同样显现身影。看着那不远处的城池,不紧不慢道:“那么你呢,又可曾听见这众生的哀嚎?”
神明的双眼究竟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感受到了闻到了什么于许樱樱而言并不重要也并不在意。只是当生死危机降临她似乎又要再一次面临死亡时,她心中终是升起了一丝淡淡的可惜。不成想她许樱樱今日,竟要葬身于这群已经没有了人性的畜生手中。
大抵是恶人,不管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不管他本身是如何的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但他们终归还是希望这世间拥有更多好人的。许樱樱不知道眼前这些抛弃了人性的男子究竟是被这乱世所逼,还是本就是个没有底线的,但如果有选择的话,她其实并不想再试试死亡的味道。至少,不是现在。
或许是命不当绝,又或许纵使是上天,也见不得这般泯灭人性的做法,在那剔骨的尖刀即将落入许樱樱身上时,终是有人出手了。那是一个粉衣罗裳、束丝绦,背负双剑的女子,既有着女儿家的明艳与美丽,又有着江湖女子所独有的英气与大方。纵使面对着一伙穷凶极恶丧失了人性的男子,也没有丝毫惧色。
手起,剑落。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对于这样的剑法,许樱樱并不陌生。只不过那时的许樱樱所见到的,是供人观赏玩乐的剑舞,而非眼前这般,收割人性命的存在。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那还是多年以前,锦衣玉貌矫若游龙的公孙娘子奉旨进宫为唐皇千秋贺,一曲剑器挥洒便是大唐万千盛世气象,堪称唐宫剑舞第一人。便是在同样极善于歌舞的杨玉环心中,亦留下极深刻的印象。只是许樱樱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中,竟然能够再次遇到公孙门人,用的还是这般杀人剑法。或者说那所谓的公孙剑舞,本就是可以取人性命的?
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许樱樱不愿将这具身体的长相暴露出来,却也不愿丧失眼前这个保全自身的机会。至少在许樱樱看来,在这乱世中跟在一个知晓武艺的女子身边,要远比她自己一人独行更是安全。因而在那手持双剑的女子斩杀了那一群作恶的男子并将绝大多数流民安顿之后,她便沉默且一言不发的,跟在那女子身后。
“我此去是有要事在身,这位婶子还是莫要跟在我身后。”
公孙湄心中有淡淡的不忍,她知道这想要跟着自己的妇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如果是安史之乱前遇到了,她不介意将其带着或者举荐入门中,替其寻个归宿。
可在这乱世之中,她的力量有所不及,自不可负这妇人周全,况且……想到这一路所见及她此番目的。公孙湄狠了心,对着许璎璎道:
“况且我所要去的地方,婶子还是莫要去的为好。”
“姑娘想要去往何地?”隐隐约约之间,许璎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闪不避的打量着这粉衣罗裳的女子,心中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荒诞。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世间怎这么多的傻子?
“洛阳。”思及此行目的地,公孙湄心中亦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但更多的是舍生取义一往无前的坚定。纵使刀枪斧钺加身,也不改其志向。
或许是一时的冲动,又或许仅仅只是想看看看,这女子究竟能走到何等地步。下一刻,许樱樱盈盈浅笑,纵使蓬头垢面看不清本来面目亦不掩其天姿国色,她温柔且固执的说道:
“带上我,你不会后悔。”
画虎虎皮难画骨,然而真正的绝世美人,除了漂亮的皮囊以外,她的骨相她的仪态她的思想灵魂也一定是极为叫人惊艳且与众不同的。即使见过了很多殊丽绝色,可当许樱樱不再压制遮掩身上的那份不同时公孙湄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蓬头垢面穿着寒酸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妇人,有着叫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为之沉迷的魅力。
只是公孙湄并不愿意妥协,即使她心中明白,如果带上这妇人,对她所想要做的事情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因而她只是故作冷淡道:
“我不需要。”
“不,你会需要的。”许樱樱对此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又或者被冒犯、小看了的不悦,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有了某种全新的想法又或者找到了某项极为好玩的事情,反问公孙湄道:
“你可熟悉洛阳?你可知道如何混到安禄山贼子跟前?你可知道洛阳行宫中,又有着哪些机关密道?”
“你、你究竟是谁?”公孙湄并不是愚昧无知的女郎,如果说先前她只是以为许樱樱是个有点故事的妇人,那么现在她终是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知不觉间救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公孙湄并不是一个愿意深究他人背后故事的人,在她人生的前十几年,她见识过无数过无数有苦衷、有故事、有才华有能力却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女子。只是她此行的目的虽没有可以隐瞒,却也不当是随便的一个荒野女子可以猜到的。心中自是好奇,当下却是忍不住又追加了一句:
“这些你都知晓?”
“虽不尽然,却也知道个七八分左右。”许樱樱在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夸张,亦没有半分谦虚,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事实。不管是对安禄山还是神都洛阳,原本的杨贵妃也好现在的许樱樱也罢,都是了解的,至少要比眼前这妄图仅凭借着一腔孤勇,便想着行匹夫之怒的公孙湄要更加清楚。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许樱樱不知道那已然登基为大燕皇帝的安禄山,较之此前老而不死的李隆基而言,到底谁更加惜命。但很显然,纵使成功混入洛阳行宫,想要刺杀安禄山亦不会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要不然许樱樱大可在接手杨玉环肉身之后,便凭借得天独厚的条件早早给李隆基办丧叫其早死早超生。不过看着这般有着天真且单纯想法的公孙湄,许樱樱心中却没有什么厌烦的情绪。隐隐约约间,更是有着莫名的冲动升起。
她许樱樱,喜欢这些好玩且有挑战的事情。
公孙湄并不是一个很容易被说服的人,前往洛阳刺杀这乱世的罪魁与祸首安禄山,亦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终结这乱世的方法。这个擅长剑舞且不懂政治不懂军事不懂所谓天下大势的女郎心中所最想要的,不过是这世间不要再有那么多的流离失所与悲欢离合。早在打点行囊踏上路途的时候,她便已经将一切置之度外。
但可惜她遇到的是许樱樱,一个相当固执且极善于伪装与蛊惑人心的存在。最终的最终,公孙湄还是同意带着许樱樱一起上路,奔赴一场注定的死局。
和公孙湄一般怀着必死信念踏上一场场注定死局的人还有很多,而所谓的离别与悲欢,早在这大唐各地、早在安史之乱爆发之后,便已经于各地上演。有人贪生怕死委屈投降,有人背信弃义助纣为虐,有人蝇营狗苟争权夺利。但更多的,却是那些为国家、为民族、为苍生大义所驱使,心系天下安危奋不顾身走上抗击乱军路途的普通人。
昔年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之后便在瘦西湖畔创立忆盈楼,后更名为七秀坊,广收天下女子,授予技艺。而楼中女子多是色艺双绝之辈,同诸达官贵人、文人雅客之间来往亦是密切。纵使战火燃起,大唐各地陷入烽烟之中,可做为秀坊女子,公孙湄原本是可以和坊中姐妹一起寻个安静清幽的地方,躲过这场劫难的。只不过有所为有所不为,她终究是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事实上做出这选择的并不只是她一人,只不过最终是她抢到了这个机会而已。
在战火燃起的很多地方,除了那些奋战在一线的官兵以外,更有无数的民间力量汇聚,加入其中,共同守卫这盛世大唐。纵使所有人内心里或许都清楚的知道,天宝年间大梦一场,终是,回不去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在这的不是许樱樱这个历史投影与半身,而是原本的那位真实存在的女皇,那么她也许会痛心、会愤怒、会不满这般生灵涂炭的哀嚎之景,甚至是野心勃勃的想要再度建立起一个全新的王朝与秩序。但很可惜的是做为其恶意化身一面的许樱樱,并没有那么多忧国忧民又或是扶大夏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心思,她只是如找到了某种新式玩具的孩童一般饶有兴趣的跟在公孙湄身后,伪装着自己,观察着这个被战火所破败了的天地。而后发出一声似真似假的感慨:
这盛世大唐的幻景啊,当真是脆弱。似乎就在不久以前,这肉身还是身受帝王宠爱荣华富贵尽享的贵妃,又何曾俯身见过人世间的疾苦与百姓的流离、普通人的不易?
可即便是见过了又能怎么样,许樱樱扪心自问,然后发现她似乎从来便不是什么心思纯善有大志向之人,并没有任何解救黎民与水火的心思。唯一可惜的便是她似乎对李隆基下手太迟,叫这位老眼昏花的唐皇在皇位上蹦跶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