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倾国
许樱樱并不是什么真正的、聪明且能够决胜千里之外的谋主,亦非胸有大志可以治理天下的存在。因而在那最初,她其实并不准备插手过多。至于此次洛阳之行甚至是主动卷入刺杀安禄山的漩涡之中,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权当感谢那公孙湄的救命之恩。
做为某位真实历史人物的投影半身,许樱樱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善恶对错与同情同理之心。这样的灵魂,纵使有着那份原本属于杨玉环的资源,亦无法引起神明过多的现身与眷顾。
不屑一顾也好心有成算也罢,又或者仅仅是被这人世间的战乱流离所触动,自来到此世界之后风黎更多的行走在这大唐的每一寸土地上,感受着那些曾经的、现在正在发生的、未来又将迈向何等轨迹的诸多种种,聆听这天地间无言的沧桑巨变与众生沉浮。
而那另一位神明,那在命书中留有一丝散落灵识的神明,偶尔会如风黎一般化身行走于其身侧,偶尔亦会依附在那命书之中,冷眼看着众生在这苦海里沉沦。但不管是风黎还是那另一位神明,都不曾对这人间诸事,有过任何的插手。仿佛由始至终,祂们便只是过客而非归人。
别有暗香来,似是故人归。在艰难的给安禄山换好寝衣伺候其睡下之后,劳累了一天回到住所的李猪儿四下扫视,却在看到窗台上的衣角时心如擂鼓,双眼中猛然迸发出强烈的亮光。
在那半开的窗台上,静静躺着一只草编的纸鹤。出现在这富丽堂皇的洛阳行宫中,这大燕皇帝安禄山近侍的房间里,本是一件叫人极为难以置信且值得叫这行宫内外所有人皆十分警惕的事情,可做为安禄山内侍总管的李猪儿却非但没有将其捅出来,反倒暗中替那传递信物的宫人扫清了首尾。
李猪儿跟在安禄山身边已经有数十年,只不过时至今日很多人都忘了,原本的李猪儿是做为安禄山的近身侍卫而存在的,可不是什么谄媚讨好的贴身太监。李猪儿聪明伶俐,十几岁时便跟在安禄山身边,深受安禄山喜爱。只不过这样的喜爱于李猪儿而言却是祸非福,安禄山既想时时刻刻把李猪儿带在身边,又唯恐李猪儿染指的身边姬妾,于是便手起刀落,将李猪儿变成了阉人。
这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做为战俘,能够在安禄山手下留得一条性命已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说在成为阉人之后,李猪儿受到了安禄山深切的恩宠与信重。对于并没有接受过中原士人思想与教育的李猪儿而言,安禄山便是他的主子,他本不当有任何不满或者不敬的想法。事实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李猪儿确实是真心侍奉安禄山的,即使安禄山亲手断掉了他传宗接代的机会。
可惜有人在李猪儿胸中点燃一团火焰,一团名为人性尊严的火焰。
安禄山体型剽悍肥胖且巨大,随着年岁渐长,体重亦是在不断增加。而那肚子更是巨大,不仅行走时需要有专人托着,骑马时需要准备专门的马镫安放肚皮。穿衣时则更是费力,需要有五六人合力才能够勉强穿好衣物。而李猪儿做为其最为宠信的内侍,自然当仁不让用力最多。每次穿衣系带都需要有人帮忙抬起安禄山肚子,而后李猪儿用头顶起安禄山被抬起的肚皮,用双手抓起衣带系好。
过程中一旦用力过轻或者是过重,给安禄山带来任何不适,那么等待李猪儿的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
原本李猪儿已经是认命了的,毕竟相较那些被安禄山轻则杖打重则杖杀的左右侍臣,安禄山对李猪儿的毒打是真,对李猪儿的宠信同样是真,自是把李猪儿当成了最值得信赖的家奴。但也仅只是如此,生杀予夺似乎自己这一生所有的荣辱兴衰,都只是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便如同那些个被主子们喂养的猫儿狗儿,高兴了赏口吃的不高兴了打骂一顿出出气,是好是坏全看主子心情,说到底不过是主子财富的一部分。而这,同样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上位者对下位者们的态度。只不过大唐自诩开放,不管内心里究竟怎么想,至少绝大多数的聪明人,还是愿意维持着表面上的、对于下位者们的尊重或者说施恩的。
安禄山对李猪儿一直算不得多好,倒也不至于太差。而原本的李猪儿对此,亦没有太多的波动。纵使是被安禄山手起刀落砍掉用以传宗接代的大宝贝变成一个太监时,李猪儿也没有生出任何报复的心思。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做为安禄山最信任同样也是最看重的内侍,李猪儿同样没有被任何外界的不怀好意与拉拢动摇,只是坚定的跟在安禄山身边,伺候着这位脾气并不怎么好的主子。
可从某方面来说,这世间总有一种人,是天生的伪装者与教唆者,总能够一针见血的波动某些人敏感的神经,进而施以恩惠并将其收归己用。曾经有着全天下最善良最无辜面孔与神情的许樱樱,便是这一类人。她并不会愚蠢且天真的在这并不平等的社会中喊出什么人人生而平等的话语来,但只要是她有心,那么她自然能够叫每一个接受过她恩惠的小人物,对她生出由衷的感恩与信任来。
可莫小瞧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在很多时候,于某些境况中往往能够发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作用。至于这位安禄山最为信重的内侍李猪儿,不过是许樱樱一时兴起之下布下的一步闲棋。
舍去老而不死是为贼的李隆基以外,许樱樱同样动过除掉安禄山的心思。只不过纵使占据了杨玉环的肉身,想要做到这一切对许樱樱而言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者相较于拯救苍生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对于许樱樱而言,保全自己比什么都更为重要。而她之所以不先下手为强抢先除掉安禄山,除了很难做到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她无法全身而退。
杨玉环让渡一切所留下的唯一要求便是叫某位皇帝陛下遭受报应,许樱樱做为打工人,不管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自当以雇主诉求为先。只不过现下那位玄宗皇帝不仅失去了至关重要的大宝贝,还被亲生儿子遥尊为太上皇,而许樱樱又恰好对公孙湄感兴趣,那么原本埋好的钉子,自是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出现在李猪儿房中的草编纸鹤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仿佛是那市井中随处可见的东西,可它的出现本身便代表了不寻常。这一刻的李猪儿似乎想了很多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表情平淡的将那草编纸鹤丢入炭盆中,如果忽略了他略显颤抖的指尖的话,那么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对这位大燕皇帝极是信重的内侍产生任何影响。
随着视力不断下降及过度肥胖所带来的诸多病情愈发严重,饱受病痛折磨的安禄山心绪愈发烦躁,屡屡拿身边泄愤,纵使李猪儿亦不能幸免。不过这位大燕皇帝似乎知道自己这样会产生不可测的影响,自称帝以来便成日里躲在洛阳行宫之中,很少同大臣见面,而是委托心腹重臣严庄代为传递。故而更多的大燕臣子与那些将领,其实并不清楚陪伴在安禄山身边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便是多多少少听说过些许传闻的,也很难感同身受。
不同于以官爵、珠宝、美人等赏赐下属以示亲近的绝大多数上位者,安禄山此人对下位者表示亲近的方式似乎格外不同。如果说范阳起兵掀起安史之乱前的安禄山尚能够控制自己,给身边人画下一个个大饼。便是偶有动手也能够看菜下碟,并不至于错失真正有才能有本事的人。那么洛阳称帝建立大燕之后的安禄山,却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
不管是身边的宫女、侍卫、太监还是李猪儿这样的亲近内侍,又或是严庄这样的心腹谋臣,都遭到了安禄山一视同仁的杖打。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更不必说严庄此人做为安禄山的谋主,又被安禄山赋予了沟通内外主持朝政的权力,放在三国时期,便是曹操这样的枭雄亦需得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岂可如此怠慢?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严庄或许不是什么品行高洁的君子,但安禄山揍起人来时也太不讲究,严庄被打得鼻青脸肿状若猪头更是常有的事情。都说士可杀不可辱,况且严庄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自是早便磨刀霍霍。
纵使许樱樱与公孙湄不出现不去推上那么一推,安禄山早晚也会走上那么一条既定的道路。
毕竟蝼蚁尚且贪生,能够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于现在的李猪儿而言,杀不杀安禄山并不是忠心与否的问题,而是他是否还能够留下那么一条贱命。毕竟安禄山的精神状态与病情,已经是愈发严重。而继续呆在安禄山身边,早晚会被这位脾气愈发暴躁的大燕皇帝生生打死。
许樱樱信息的传递,叫李猪儿坚定了心中的某种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