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枚炸弹都能顺利、及时拆除,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忙碌紧张了一天的警视厅众警察们,也终于松了口气,拆弹的两位大功臣更是被围起来嘘寒问暖。不幸的是,大量排查以后,还是没有抓住犯人。
在摩天轮高处吹了大半天风的松田阵平只想找根烟抽。
好容易从人群里抽身出来,松田阵平正要直奔吸烟区,只见自己的幼驯染萩原研二站在不远处,招呼自己过去。
“怎么了,Hagi?你那边今天还顺利么?”松田阵平张嘴打了个哈欠,走了过去。
“啪嗒”,萩原研二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小阵平……没有事,真的太好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和颤抖。那几分钟的心情,他甚至不太敢回顾。
“当然了,我是谁,那样的炸弹,当然难不住我。”松田阵平轻轻锤了锤萩原研二的肩膀,故意轻松地道。
萩原研二喉结微动,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幸好……幸好医院里的那枚炸弹及时发现……”
否则你就会选择牺牲自己来获得第二枚炸弹的信息了。
否则,我就再见不到你了。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萩原研二忽然道:“对不起。”
“嗯?”
“四年前……小阵平也是一样的担心吧。对不起……”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松田阵平嚣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哈!”
“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松田阵平看了看旁边的房间,里面应该正在做笔录。
萩原研二眉眼弯弯:“等人。算是小阵平的大恩人呢。”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概也是我的恩人……就是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松田阵平一脸不解。
正在此时,笔录房间的门打开,里面的警察一边道谢一边鞠躬:“辛苦了。谢谢神宫医生。”
脱去了白大褂,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款长衣长裤的黑色卷发女医生,拎着自己的包,也朝警察轻轻鞠躬:“也谢谢你们。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事情,请打我的电话就好。”客气而温柔。
松田阵平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幼驯染:脾气不太好?
“神宫医生!”萩原研二见门打开,接着迎上去,笑意盈盈打招呼:“你好。”
“你好。”神宫春瑠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冷淡了很多:“萩原警官有什么事么?”
哇哦……看着一贯在女生里人气极高的萩原研二似乎有点吃瘪,松田阵平有些幸灾乐祸。
然而不愧是情商极高、人缘极好的萩原研二,虽然听出女医生的语气有些莫名的冷淡,但他还是保持着温柔优雅的笑意:“这位是我的好友,也是□□处理班的警察,松田阵平。”
神宫春瑠转过脸来,看着松田阵平的眼睛,微笑起来:“你好,松田警官。我是神宫春瑠。”
喂喂,小阵平的脸就这么管用么?神宫医生的语气接着就不一样了呢。萩原研二一面吐槽,一面继续:“今天多亏了神宫医生及时发现医院里的炸弹,否则可能会出现很大的人员伤亡。”
犯人在炸弹上留言要在最后几秒钟告知第二枚炸弹地址,这种信息目前警局还是保密的,性质太恶劣了,很可能会引发模仿犯罪,萩原也不能把话说太清楚,但感谢还是要感谢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请你吃顿晚饭么?”
两个年轻男性,邀请一位刚见面的年轻女性一起吃饭,似乎有些太冒失了。希望小阵平的这张脸能再次发挥作用……一向更招女性喜欢的萩原研二,今天有些不太自信。
神宫春瑠眼眸微转,看看萩原研二,再看看松田阵平,再看看松田阵平,脸上的笑意更深:“正好我对东京都的饭店不太熟悉呢。那就拜托了。”
此时已经是晚饭时间,萩原研二直接开车,带上松田阵平和神宫春瑠,直奔他们最喜欢的一家居酒屋。
点上几样店里的招牌菜,等待上菜的时候,继续刚才在车上的话题。
刚才在车上,几个人已经做过更详细的自我介绍。
两位警官的介绍很简单清晰,就是警察嘛,现年二十六岁,参加警察工作已经四年。
神宫春瑠的经历比较复杂。她今年二十四岁,母亲是日本人,在美国出生长大,由于非常聪明,跳过很多级,年纪轻轻就拿到了美国的医学执照,此前还在中东战场上做过一年战地医生。因为想试试回国发展,经由她的导师介绍,就到了日本这边的医院,没有加入什么医院,目前是派遣医生,所谓Freelance.
“哦?战场上的炸弹是什么样的?好拆么?”松田阵平的兴趣接着转移到了炸弹上。
神宫春瑠皱着眉边想边道:“大部分都比较简单吧……比如在炸弹旁边连一个手机,只要拨打手机就能引发爆炸什么的。所以拆弹也比较简单粗暴,看到可疑的东西不要靠近,先把人疏散,放信号屏蔽仪器,然后能引爆就引爆了。”
她的极简版排爆手册,大概就是这样学来的。
萩原研二扶额,亏她下午还信心满满地要去拆弹呢。
松田阵平还想继续问有关炸弹的事情,萩原研二已经开口:“下午在医院的时候,我听到你说几年前来东京,也曾经碰到过爆炸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神宫春瑠偏过头来看着他,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微笑:“四年前,也是十一月七日。”
“果然是你!”萩原研二忍不住叫起来。
四年前,十一月七日。那天也发现了炸弹,和今天的炸弹是同一个犯人,同样是两处炸弹。
彼时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刚刚入职,但因技术过人,很快就上手实际拆弹了。
那次,松田阵平负责一处,而萩原研二负责另一处。
萩原研二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情形,吉冈三丁目附近的别墅区。警察在疏散人群,而他不慌不忙地去拆弹:反正炸弹的计时已经停了,可以慢慢拆除,不慌。
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声音很好听,但语气让人不爽,说的话也不好听:“喂……那边的那个小警察,慢慢悠悠拖拖拉拉的,根本不会拆弹吧?是不是在装样子,等别人来啊。连防爆服都没有穿……”
萩原研二抬头一看,是个黑色长卷发、绿色大眼睛的艳丽美女,就生不起气来。他甚至还朝那边wink了一下,引用了自己好友的名言:“这种东西,三分钟就够了。”
既然在美女面前吹下牛皮,就要努力做到。接下来萩原研二开始全神贯注拆弹,三分钟有点夸张,但认真起来的萩原研二,拆弹速度也是非常快的,他甚至没顾得上松田阵平打过来的电话,直到确认了最后一根线应该是哪根,才接起电话,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边伸出工具,打算夹断最后一根线。
此时,已经停掉的倒计时,忽然再次亮起,距离爆炸只有三秒。
“咔嚓。”
幸好只是剪断一根线,甚至用不了三秒。
倒计时停在还有一秒的时刻,萩原研二放下手里的工具,整个人感到一阵虚脱。
如果……如果不是为了逞强证明自己的实力,如果他像刚开始那样,随意的、散漫的,稍微拖延一点,那在电话另一侧的松田阵平听到的,就是自己的遗言了。
拆弹结束后,却找不到当时出言讥讽的那个女生,想必她嘲笑完就走了,根本没留下来看他的表演……吧……
这样的糗事,出于本能的求生欲,萩原研二原本没有打算告诉松田阵平,怎奈同去的警察同事们十分打抱不平,七嘴八舌地还原出萩原研二原本吊儿郎当慢悠悠拆弹,结果被美女一激才全力耍帅的全过程。
松田阵平想到最后那惊险的停在00:01上的计时器,忍不住和萩原研二打了一架。
好在从那以后,至少在拆弹工作上,萩原研二收起了那种略显轻浮的作风,十分认真谨慎,再没有出过事。
这样说起来……松田阵平看着对面笑眯眯的女医生,伸手按住幼驯染的脑袋,一起低头,大声道:“谢谢!”
神宫春瑠原本有些戏谑,见他们忽然如此正式,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不用……是你们自己的技术优秀才能做到的……”
饭菜上来,三人边吃边继续聊,气氛比刚才又轻松了许多。
萩原研二把一个调料瓶挪到离她手边近一些的地方,一边带着点抱怨似的轻笑道:“说起来,神宫医生为什么一直对我有些不满的样子?是我曾经不小心得罪过你么?如果是那样的话,真的是很抱歉……”
神宫春瑠拿起调料瓶,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她往自己碗里加了一点调料,放下瓶子,看着萩原研二,认认真真地道:“……很生气。当时看到你,明明在做非常危险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小心,完全没有要为自己的生命认认真真负责的样子,真的很生气。”
她看了看松田阵平,转过眼神,继续看着萩原研二:“人类的生命,真的的很脆弱。如果是明确自己即将担负的代价,那么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至少也是一个认真负责的选择。但……因为没有当成一回事而付出的代价,太不值得了。每一条看起来麻烦费事的安全规定,背后都至少有一条人命,轻易地无视它们,对生命,太不尊重了。”
“想要挽救一个人的生命,太困难了。可一个人生命的消失,又太轻易了。”
“所以,我对萩原警官很生气,态度也不好。其实说起来,这样的愤怒,原本是有更多的其他原因,不该由萩原警官来承担的。”
神宫春瑠冲着萩原研二举了举饮料杯:“非常抱歉。”
萩原研二看着她,也举起杯子,眉眼弯弯:“该是我谢谢你。”
“当时幸亏有你那几句话,后来这个家伙可改了不少呢!”松田阵平伸出手,把幼驯染的头发揉成一团乱,也举起自己的杯子:“谢谢啦!”
这家居酒屋的饭菜确实不错,客人也很多。
饭菜的热气氤氲,屋里的温度略微有些高了。
现在话题已经又回到了松田喜爱的炸弹和机械环节,去过一年战场的神宫春瑠在这一方面颇有些见识,三人聊得很是热闹。
神宫春瑠将两条袖子都卷到手肘上方,继续讲述自己的见闻:“……说起来,那边的战场真的非常残酷。一边是最新的科技,追求最精准高效的杀伤,士兵仿佛在玩游戏一样,甚至缺乏收割生命的实感;而另一边则是拿便宜的甚至是民用的东西,组装起乱七八糟的各种武器,短板就用人命去填补,自己人的人命,平民的人命……”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个了。这里的饭菜很好吃,要好好吃饭,才是对美食的尊重。”说着,再次拿起自己的筷子。
萩原研二眉头微皱,指着她的右臂:“那里……曾经受过伤么?”
神宫春瑠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右肘外侧部分有一道伤疤,伤口早已经愈合了,但看疤痕的颜色形状,应该是一年内的伤口。那道疤痕从肘部下方,一直延申到挽起来的袖子里,不知里面还有多长。伤口的形状开起来不太规则,但伤口缝合得不错,疤痕的愈合情况看起来也很好。
“这个啊,几个月前受的伤,炸弹片擦到了,就是皮肉伤。”神宫春瑠扫了一眼,语气轻松地道。她坐在两人对面,松田阵平的位置看不到她的右臂,她侧过身子,把右臂摆到身前,还把袖子继续往上拉了拉,展现疤痕的全貌:“我自己缝的。伤口位置不太好,左手缝起来有点费劲,不然应该早就快看不出来了。我的专业技术也很厉害的!”
她甚至还有点小骄傲。
萩原研二轻轻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她:“我可以叫你春瑠(Haru)么?”不称呼姓,而称呼名字,在日本一般是比较亲密的人才会如此称呼。
然而神宫春瑠在美国长大,那边除了比较正式的场合,大家互相称呼名字才更常见,所谓“firstname”,闻言也不以为意,点头道:“可以啊。在美国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展示完伤疤,她把袖子放回原处,重新坐好。
“Haru也要好好的爱护自己才行啊。”萩原研二看着她,温柔地说。
神宫春瑠似乎怔了一下,转而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当然!”
吃完饭,萩原研二二人原本提出要送神宫春瑠回家,但她却说时间还早,想自己再逛逛。因为说了“自己”,那两位警官也就没有再说陪她一起逛。
萩原研二的马自达汽车混在夜晚的车流里,经过街道旁边时,从车窗里正好看到身着披风的女医生从包里拿出来一包烟,抽出一根,在上面掐了一道痕迹,最终却没有点燃,只是斜叼在嘴里,双手插在披风的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马自达汽车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融入东京夜晚五光十色的车流里。
神宫春瑠也没有注意旁边两位警官的车再次经过。她咬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晃晃悠悠地走着。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人。
夜幕上的星星和月亮都不怎么明显。毕竟大都市的夜晚,光污染太严重了。
她抬起头,看着夜空中的某处,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姐姐,这样可以么?这样的结果,你会开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