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虽然不能回家过圣诞新年,但神宫春瑠也体验了一下日本的新年庆祝活动,跑去参加初诣,买来一些养伤中的诸伏景光现在不能吃的东西,当着他的面吃掉。
才过了一个月,诸伏景光的伤势就已经恢复地不错了。虽然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基本活动已经无碍。什么时候公安那边有了下一步安排,他就可以离开这个秘密病房了。
从那场事件中活下来的诸伏景光,以后会经历什么,神宫春瑠就完全不知道了,毕竟姐姐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未知和无限的可能性,让她有些焦虑,甚至比去年的十二月六日之前还要焦虑。
“所以Hiro绝对不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绝对不可以哦!”神宫春瑠再次叮嘱诸伏景光,并施加道德压力:“我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很辛苦的!”
诸伏景光也再次笑着点头:“好的好的。我一定注意。”
正说着,神宫春瑠的手机响起。她熟练地接起电话:“Hi,Mom。”
诸伏景光安静地坐在一边。
由于时差关系,神宫春瑠和她的养母经常可能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他已经习惯了。
“What!”神宫春瑠的语气忽然变了,“Holdon,holdon!”她急促而焦虑地对电话另一边说道。
诸伏景光在心里翻译着他听到的对话。
“不不不不……”神宫春瑠急促地道:“等一下等一下……对,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妈妈你等一下好吗?等我回去好不好?……我马上就回去。拜托了,一定要等我……不,这很危险!请等我回去……”
挂断电话,诸伏景光问:“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神宫春瑠照例摆出一副自信的笑脸:“本来想等你完全痊愈再离开的。妈妈那边有点小事情,我需要回去处理一下。那就……以后再见了。”
“我……”诸伏景光正想说些什么,病房里的电话忽然响起。两人一怔。这个电话,应该只有公安的人知道。
诸伏景光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神色渐渐凝重:“好的……明白……我知道了……是……嗯?”他转过来脸来,看着一旁的神宫春瑠:“好的。”说着,把听筒递过去。
神宫春瑠有些迷惑地接过电话,另一边是个陌生的年纪偏大的男性声音:“你好,神宫医生。我是公安警察的负责人。很抱歉我不能向你透露我的名字,但你可以向风见他们查证。”
“你好……?”神宫春瑠倒没有太怀疑对面那人的身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
“确实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对面的人非常直接坦率:“请问你可以带诸伏君去美国待一段时间么?”
“哈?”这个要求实在超出神宫春瑠的意料之外。
“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最近日本这边,那个组织可能会有所行动。诸伏君在这边比较危险,所以我们想让他出国躲一阵。等过一段时间,再作为公安外事科调动回国。”
对面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对诸伏景光充满体贴关爱。
神宫春瑠嘴角微微上挑,挑出一抹极淡的冷笑。
撒谎。
说什么为了诸伏景光考虑,日本公安警察那么大的秘密组织,日常行动都戴着口罩避人耳目,何至于就保护不了一个暴露的卧底?想要保护的,不是已经暴露的诸伏景光,而是仍然潜伏的、可以源源不断送来情报的降谷零吧?或许还有FBI的赤井秀一。毕竟美国和日本的关系比较密切。
把诸伏景光调离日本本土,是为了减少他暴露其他人的可能;而没有选择把他暂时看守起来,大概也有其他的考虑。
比如,为什么是美国?她的身份,应该是最微不足道的原因。
诸伏景光和她都知道了赤井秀一的身份,把他们送往美国FBI的眼皮子底下,大概也是日本公安的某种示好:知道你们FBI情报的人,给你送到你们的大本营了,你们可以看着办。
而让诸伏景光和她一起,说起请她帮忙,但又何尝不是就近监视?
“当然。没有问题。我很乐意。”
电话这边的神宫春瑠微笑着回答,又将听筒交还给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拿着听筒,站得笔直,认认真真听着对面的安排。
神宫春瑠抱起手臂,往墙上轻轻一靠,脸上一贯的笑容慢慢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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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办事就是方便。
很快,诸伏景光拿到了全套□□,简单改妆,用化妆手段修改了比较明显的面部特征,带上眼镜口罩,和神宫春瑠登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他们走得比较急,神宫春瑠都没来的及一一通知自己在日本认识的人,只是和医院那边办完了简单的交接手续,给萩原研二等人的告别短信,都是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匆匆发的。他们好像在忙别的事,到她登机的时候都没有回复。
整个过程,诸伏景光都表现地安静而顺从,没有质疑,没有不满,既然是命令,他就服从。
反而是神宫春瑠想起来就有些生气,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好都假装没有什么事情,他们只是普通的旅客。
飞机爬升到一万米的高空,神宫春瑠先给旁边的诸伏景光做了个大致的检查。他肺部受伤手术,飞机起飞、降落过程中的压力变化,很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
“看起来还好。如果感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情况良好,神宫春瑠满意地点点头。
诸伏景光带着平光眼镜,过于有特色的眼睛形状也被化妆的手段遮掩,变得更平平无奇一些,但眼睛清澈明亮的感觉,仍然可以看得出来。他点点头,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好的。放心吧。”
神宫春瑠躺回自己的座位,倚着放平的座椅。
他们坐的是头等舱。哪怕日本公安不给报销,身为高收入的医生,神宫春瑠也不会让自己受这委屈。而且头等舱的保密性比较好,可以拉上门,变成一个隐私保护更好的小隔间。
“稍微休息一下吧。”她侧过脸看着邻座的诸伏景光,枕着自己的手臂,笑道:“要飞十几个小时呢。”
诸伏景光想了想,也放下座椅躺下,歪过脸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趁这个时间,Haru可以跟我说一下,那件危险的事情,是什么么?”
那天听到她打电话时的焦急紧张,他对这件事就一直念念不忘。如今既然要和她一起过去,那么应该就可以告诉他了吧。
神宫春瑠眨眨眼,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要从神宫春瑠的养母说起。
她的养母,名叫ErikaEvans(艾丽卡.艾文斯)。虽然Erika听起来很像日语名字的絵里香之类,但和日本并没有关系,她是一个欧洲裔的白人,五十三岁,和神宫春瑠的母亲神宫秋奈差不多。
神宫秋奈和艾丽卡都是麻省理工的教授,神宫秋奈是生物学的,艾丽卡是工学的。
在当时的环境下,两位年轻的女教授一见如故,既是朋友,也是共同对抗科研界性别歧视的战友。
神宫秋奈没有结婚,为了在三十岁之前生个孩子,做了试管婴儿,二十九岁生下神宫春瑠;而艾丽卡二十三四岁的时候,短暂结过一次婚,半年之内就飞速离婚,此后也没有再婚。
神宫秋奈车祸去世后,神宫春瑠成了孤儿。作为她母亲的好友,艾丽卡就收养了她。
这次的事情,来自艾丽卡认识的一个小孩,一个叫泽田弘树的小孩,今年才刚十岁。
这个小孩倒是日本人,两年前父母离异后随着母亲来到美国,结果母亲很快去世,他被母亲的好友,某IT公司的老板托马斯·辛德勒收养。这件事情本身就非常奇怪,毕竟孩子的父亲还活着。
泽田弘树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孩,在计算机与信息科学方面,有最优秀的天才才有的天赋,然后就被养父塞到麻省理工念研究生了。
一个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小孩出现在麻省理工的课堂,即使在精英辈出的MIT,也是非常新鲜的事情,经常有一堆人去围观小孩。而教他的教授,也觉得这么丁点大的外国小孩需要格外小心照顾才行,于是找到了同校的工学教授艾丽卡。
她养过聪明小孩——虽然不至于十岁读研究生那么妖孽,而且她还能说流利的日语。当年为了养神宫春瑠,艾丽卡也学了日语,也经常领神宫春瑠去日本旅游,好保持她自己的文化。
艾丽卡教授热情温柔,对小孩子尤其温柔,很快就和这个有些孤僻的天才小孩交上朋友,还带他接触了一些其他学科的教授。她觉得这个孩子在编程方面虽然非常有天赋,但一个还未成年的小孩,也应该多接触一些不同的东西,过早把视野局限在一个方面,未必是一件好事。
泽田弘树好像也很感兴趣,尤其遗传学方面,曾经跟一位教授讨论了很久的DNA检测、溯源之类的知识,并开发出了一款DNA追踪系统,记者都曾经报道过。
上次的电话里,艾丽卡教授提到了这个孩子,并且说:“我觉得那个孩子最近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了。他的父亲虽然有钱,雇了很多人来保护他,但我总觉得他的教育理念不太对。这么小的孩子,就该和同龄人好好玩耍,去锻炼社交的本领,而不是被一堆大人围起来。”
保护小孩是成年人理所当然的义务。她打算和泽田弘树的养父托马斯.辛德勒谈一谈。
神宫春瑠闻言一惊,赶紧阻止了她。
“Haru为什么会觉得很危险?”听完整个故事,诸伏景光感觉就是个不会教养孩子的严厉霸道父亲的事,哪怕他听了艾丽卡教授的话,不肯改,也看不出有多少危险来。
神宫春瑠慢慢整理着措辞:“那个辛德勒,是个大公司的老板,在美国,这样的大老板,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势力,他还雇佣了那么多的保镖,说是保护,但也更像是监视。我觉得……其中可能有更大的问题,贸然开口和他谈,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联想……”
她的表达十分破碎,很没有条理,也没有清晰可信的逻辑。
因为她的判断,并不是来自已知的信息,而是来自姐姐的记忆。
记忆里,这个名叫泽田弘树的小孩,因为开发DNA追踪溯源的软件,无意中发现他的养父辛德勒其实是百年前伦敦开膛手杰克的后代。而他的养父既担心他泄露消息,又想利用他的才能,研发某个人工智能,就逼着他每天工作。人工智能开发完成的那天,不堪重负的泽田弘树跳楼自杀。
艾丽卡和泽田弘树如此亲近,甚至DNA相关的教授都是她引荐的,如果贸然去和辛德勒说有关弘树的事情,难保对方不会怀疑艾丽卡也已经知道了有关开膛手杰克后代的事情,然后心生杀意灭口。
这样的事,怎么解释呢?
诸伏景光看着神宫春瑠有些逃避的眼神,认真地问:“就像你说过的,那些梦一样么?”
他说的,是神宫春瑠对公安的解释: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那个天台,是因为此前屡次梦到诸伏景光会在那个天台开枪自杀。
神宫春瑠一怔,抬起眼睛,看着对面诚恳清澈的眼神——虽然因为改妆,不是她最喜欢的眼睛形状了——抿了抿唇,点点头。
“那我知道了。”诸伏景光没有继续追问她的情报来源,转而问道:“你有什么计划么?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他不再问,神宫春瑠反而觉得奇怪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诸伏景光看着她的眼睛,笑起来:“奇怪呀。但,既然是你这样说,我相信你。”
神宫春瑠不知道该说什么,咬了咬唇,转过身去背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