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扫任务
意大利,撒丁岛。
现在正是旅游的旺季,即使时间已接近深夜,仍有游客在街上三五闲逛。今晚月色不好,沉甸甸的云压在天上,即使道路旁的路灯辛勤工作,也仅能照亮一小片区域。
旅人们大都聚集在光亮下,避免接近那些漆黑的拐角和巷道。却有一个人特意穿梭在阴影中,从建筑物的间隙中拐上大道,小心翼翼地避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穿着大众款的衬衣和休闲裤,一双软皮皮鞋,手中拎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黑色公文包。即使有人看到了他的身影,也只会认为:这是个在度假胜地还要被加班折磨的可怜男人。
没有人会联想到,三天前,男人还代表撒丁岛当地小有名气的的黑手党家族,参加了整个意大利的黑手党聚会。
男人沿着大路走了一段,又钻进阴暗的小巷里。他一路七拐八拐,力争把被人跟踪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直到站在一栋高级公寓的顶层,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才微微松懈。
整个公寓顶层早已作为头领的住处之一被家族包下。
报警器完好,没有任何入侵信号发送至自己的手机上;驻扎在公寓一层的手下定时报告情况,监视器不曾捕捉到任何陌生人进出公寓;房间大门缝隙里夹着的发丝还停在关门时的位置。
安全。
男人的心松下大半,然而仍努力提起警惕,开门的同时右手拇指已经按在扳机上。他迅速把门推到底,举着枪把家中少数能藏人的地方全探查了一遍,在确定无人藏匿之后,整晚都提着的心终于能平稳落地。
自彭格列家族十代目正式掌权以来,本已隐隐颓势的彭格列重回权势巅峰,毫无异议地成为近年来最强大的黑手党。男人身后的家族作为意大利本土势力,自然是第一时间去向彭格列献出忠诚。
受它庇护,供它驱使。
但现在,公文包里却装着他背叛彭格列的证据。
“彭格列家族已经在地下世界横行太久了。”蛊惑人心的轻语仍回荡在耳边。他的交易者生着一副好嗓子,能把背信弃义之事说得娓娓动听。
“之前的地下世界,是任何家族、任何人都有机会的出头的地方。或许有一点混乱……可混乱也带来了机遇,不是么?可现在,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正压在我们头上——彭格列。”
“彭格列十代目所谓的‘秩序’‘和平’,不过是□□的借口。如今,像你我这样的人都要靠彭格列的施舍过活,仰人鼻息。”
“我需要你提供的信息,全部都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作为诚意,我也会提供我这边的资料。”
“哈哈,我认同你的谨慎,看来我需要再展示多一点……如果我拥有这样的东西,如何?”
——答案正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花言巧语撬开心防,愚蠢和贪婪动摇理智,对方所展现出的足以匹敌彭格列的力量则是背叛的最后一根稻草。
男人将头靠在椅背上,仅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暖橙色的光亮堪堪照亮身前的一片区域,屋内其余部分仍笼在黑暗中。紧闭的门窗隔绝了绝大部分的噪音,他闭上眼睛,脑内快速地思索着自己和家族该何去何从。
在合上眼帘的那一刻,男人突然感觉有一阵气流吹过脸颊。
轻微得像是飞虫振翅带来的风。
“……咳啊!”
一瞬间,看不见的绞索在他脖颈上勒紧,在靠近下颚的位置勒出一道深深的印记。男人像误入了浅滩的鱼一样疯狂挣扎了起来。左手几乎是立刻就伸向被勒住的地方,妄图在死亡来临前多讨到一分钟,右手则已经扣住枪身,只等开枪这一个动作。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扣在脖子上的绞索严丝合缝,任凭他如何用力,即使指甲已经扣进皮肤里也不能让其松弛一分,疯狂的动作飞快地耗尽了氧气,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右手的食指已经没有按下扳机的力气。
在陷入真正的黑暗前,男人拼命仰起脸,想要看清凶手的脸。
身后什么也没有。
一个流传已久的传闻突然划过脑海,曾经只把它当作都市传说的男人想要怒吼,拼尽全力却也只能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咔!……彭,格列,Varia……!”
随即便没了声息。
虚空中绞索仍在收紧。不过片刻,不堪重负的皮肤被割开,鲜血喷涌而出,在男人的衣物和地板上洒出一片暗色的红。
“他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尖细的童音打破了宁静。两个身影在座椅后慢慢显露,笼罩在他们身上的一层无形雾气也随之散去。银白色长发的男人松开手中的凶器,干净的尾端随即落尽血泊里,盖住了仅剩的金属色泽。
Varia,彭格列旗下最强大的暗杀部队,曾经是一支不曾在阳光下行走的秘密部队。不过经过近10年的发展,曾经的影子杀手们也偶尔也会见见光。如果有靠近地下世界权力中心的人在此,想必能一眼认出来人的身份。
一个外表如同婴儿一样的小小身影漂浮在半空中,全身都罩在黑色的斗篷中,仅露出下半张脸。他开口说话时,脸颊上的两个靛蓝色倒三角花纹也跟着颤动:“既然知道Varia,居然还会做这种蠢事。”
——玛蒙,Varia雾之守护者,幻术师。正是玛蒙的幻术误导了椅子上的男人,让他对两人的身影视而不见。
“彭格列的任务越来越无聊了。”玛蒙轻飘飘地落在办公桌上,小心地绕开溅射在桌面的血迹,把公文包拖到干净的另一边。“姆,不过只要有奖金我就无所谓。”
银白色长发的男人冷哼一声:“这是我的任务。我可不会像贝尔那个小鬼一样。”他伸手推开碍事的小婴儿,把公文包里玛蒙感兴趣的现金和支票丢给对方,专注在剩下的文件上。
——琴酒,Varia云之守护者。
文件上不过是一些常规资料,琴酒一目十行,其中只有几个对方基地位置的信息最有价值,整份资料的综合价值可能还没有玛蒙攥在手里的那张支票高。
不过,其中频繁提到的一个陌生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密鲁菲奥雷家族”。云守低声复述,确定己方情报里从未提到过这个家族。
“大概又是什么新兴的小家族吧。”玛蒙尖细又稚气的声音从卧室方向传来。“自从彭格列那个小子毁了彭格列戒指,这种狂妄又贪心的家伙就越来越多。”
琴酒不想赞同自己的同事,不过老鼠和害虫越来越多确实是事实。保险起见,他还是用微型相机把每张资料拍下来备份,再把纸质的文件塞回去,确保公文包呆在它最开始呆的地方。
在他清理过现场可能存在的身份信息后,贪心的雾守才终于从卧室飘出来,看上去心满意足。
“走吧。”玛蒙不客气地飞到琴酒的肩膀上,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无形的雾气又覆上来,遮住了两个人的身形。
大部分Varia干部对于成为玛蒙的交通工具没什么怨言,虽然琴酒腹诽小婴儿比刚来时沉了不少,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在斗篷里,但玛蒙的幻术确实能让任务轻松不少。
就比如现在,两个人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出来,在底层尽忠职守的小弟对他们视而不见,一旁的监视器也看不出丁点异常,丝毫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已经命丧黄泉。
约定的撤离点离公寓很近,他们也就没有租车,仗着幻术不紧不慢地往撤离点走。此时几缕月光从臃肿的云层中钻出来,让黑暗的小巷也染上一层微弱的银白。
远处仍有游客游荡,高昂的音调穿过建筑物,传到这里只剩下模糊的声响。
玛蒙扶了下斗篷,说:“真想休假啊。”
“我可以把你丢在这里。”琴酒咬着烟,火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火光,有些含糊地说道:“当地老大被干掉,接下来几天这里一定很热闹。”
“姆,这里不是休假的好地点。”
或许Varia的雾守确实想远离工作一段时间,他小声嘀咕了整路,上了飞机就打开手机开始算账。来接应的依旧是Varia的人,大概率是某个新入队的,除开惯例问好沉默无声,一心拉高直升飞机。
螺旋桨的轰鸣也遮不住玛蒙敲手机屏幕的“哒哒”声。好在驾驶员很安静,琴酒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始终有股若隐若现的不安萦绕心头,云之守护者在脑内仔细梳理着整场任务的细节,试图找出不安的源头。
他们接到清除叛徒的任务,出发去撒丁岛,按照情报找到那个家族的某个小头目,让他说出家族首领的所在地,利用幻术守株待兔,杀人,离开。
一切都没有问题。当地情况和彭格列本部情报部门提供的资料相差无几,没有意外事件,任务按照原定计划非常完美的结束了。
如果说唯一的可怀疑点,那就是整场行动太过顺利,顺利到让人觉得派干部来是小题大做。这种程度的任务,普通成员足够胜任了。
还有密鲁菲奥雷家族。
琴酒已经把照片发送给了情报部门,不过想要结果恐怕要等飞机落地。他用手指敲了敲帽檐:一种可能,这确实是个新兴起的小家族,在地下世界还毫无建树。另一种可能——
驾驶员的惊叫打破了宁静。
琴酒和玛蒙立刻绷紧了精神,随时准备应对突然情况。现在他们离地两公里高,离海岸线20公里远。一望无际的蒂勒尼安海上,一个人影正挡在直升飞机的前进路线上。
来人留着头张扬的白发短发,左眼下方一道紫色的倒皇冠状印记,似乎十分开心,笑得眼睛都眯起。
“晚上好,各位。”他在半空中躬身,好似在舞会上,即刻就要翩翩起舞。一双白翼自他背后伸展,洁白的羽毛在海风中微微摆动。“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叫白兰。”
白兰收敛笑容,不过仍翘着嘴角。白兰说话的腔调和笑容都十分温柔,唯独睁开的双眼毫无温度。
他说:“我是密鲁菲奥雷家族的首领。”
——情报有问题。这是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