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离宫的时光似乎流逝的很慢。
慢到他们屈指一数,也不过是四十余载光阴。
离宫的钢筋小人们已经渡过了无数个春秋,有的甚至长达一个混沌。可这一次它们觉得,自从小狐狸走后,一切都慢了下来。
大雪纷飞,大花坐在冰湖旁,望着远处的东昆仑:“神君大人又走了一段时间了。”
“哼!”阿美叉着腰道:“他活该,谁让他欺负小狐狸啦?”
大花道:“所以神君大人只能自作自受。”
冰湖里已经没有怪鱼了,但是里面还会时不时传来一声声哀嚎,厚厚的冰层下面,隐隐有火焰在燃烧。
那是陆压的离火,可以灼烧魂魄。
“斩仙飞刀还在冰下吗?”
“是的,听说就是因为它,害了小狐狸的前世。”
两个钢筋小人叽叽喳喳地聊了会天,忽然听到身后的甲板上传来了喧嚣声:“大人回来啦!”
沉寂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两个钢筋小人急忙起身,朝甲板跑去。
“神君大人!”大帅挤在最前面问:“有小狐狸的下落了吗?”
雪花落到陆压发间的大红绸带上,他疲惫地摇了摇头。
这些年,他走遍五湖四海,寻访涂瑶瑶的踪迹。
普天之下,燃起火焰的地方,他都能去。
可是他寻找了很久,都没有她的踪迹。
蓬莱岛、三仙岛、还有朝歌,甚至是宋家庄……
她去哪里了?
就连心月狐,也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找到了心月狐的转世苏元,但是苏元已经忘记了前尘,一如当初的涂瑶瑶。
就连本命剑,似乎也和它的主人断了联系,像是一把生锈的老剑,躺在袖中。
“离宫可有人到访?”他问钢筋小人们。
大花道:“没有呢,不过前一久玉虚宫有个叫姜子牙的老头子到访,说是想见小狐狸。”
陆压险些忘了这个人,闻言便皱眉道:“那你们如何回复的?”
阿美道:“替神君大人的面子着想,我们只说小狐狸回老家了。那姜老头听了,也只能先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刚刚想抽身离开,忽然顿住了脚步。
小狐狸的老家……
她恢复了前世的记忆,记得作为涂山离绯时候的一些往事。莫非,她回了涂山氏的故土?
陆压从未往此处想,仔细一想,却发现有极大的可能。心月狐死后,无人照拂,或许故土有一些血脉的保护……
想着想着,他豁然开朗。当下衣裳也不换了,化作一道火光,朝东方遁去。
……
涂山一带,果然残存着阵法的微弱气息。
陆压落到涂山的脚下,举目望去,只有几座山头,山脚下都是茂密的丛林。他知道涂瑶瑶未必想见自己,便化身成一只火凤,暂时歇在枝头,朝前眺望。
没多久就听到树下小妖在窃窃私语。
“不是听闻,凤凰非梧桐不止吗?”
“那你可听闻另外一句话,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也是也是。”
他并没有将自己带入到凤凰的身上,闻言并不恼,只是抖了抖羽翼,火星便如雨点般落下。
小妖们吓得赶紧窜逃,陆压出声道:“回来,小妖。”
几个兔子精瑟瑟发抖地蹦了回来,仰着头道:“大王有何吩咐?”
“附近可有一只修炼的九尾狐?”他问。
兔子精面面相觑,末了,最前头的兔子答道:“不曾见到,不过前几日,不知那位尊神在涂山经历了雷劫……那前面的山头上,还有雷劈过的痕迹……”
话音未落,那火凤已经展翅朝山巅飞去。
树下的兔子精并未说谎,山巅确实残留一些微弱的她的气息,以及雷劫的痕迹。这是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寻到了她生活过的地方。
从雷劫的痕迹上来看,她经历了九重天雷,每一道都极其惨烈!
她修复了泥丸宫,他不觉得欣喜,只觉得后悔万分。
小狐狸原本,不必过得如此艰难。
陆压在附近又搜寻了一番,最终一无所获。他又回去找那几只兔子精,不过它们早已逃窜到地下了。
他决定就守在这附近,等待涂瑶瑶的出现。
一日,两日,三日……
她还是没有出现。
他不气馁,蹲在枝头继续默默等待。
.
历经九重雷劫之后,涂瑶瑶仿佛重获新生。
比起修复泥丸宫的痛苦,天劫反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清澈的河岸,她侧躺在草地上,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慢慢晃悠,在日光下,白得耀眼。
前几日的雷劫,让她彻底成为了九尾天狐,她的天赋以及日夜修炼付出的努力,让她成为妖族中的佼佼者。
涂瑶瑶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扑闪,微微卷起的银发,落到了白皙的脸颊上。
桃花飘落,点缀了她的白裙,又落入溪流中,缓缓流动。
正如时间的流逝,现在已经不早了。
她的仇人,如果等到了女娲宣召,就再也杀不了了。
涂瑶瑶自治修为无法和捏土造人的圣人相比较,所以,她要尽快杀掉纯狐梦。
可是这几日,涂山外有一只火凤凰。
虽然它长得很美,但是涂瑶瑶觉得,美丽的生灵总是最危险的。
如果它是那个人派来监视她的,那么事情只会更麻烦。
她决定再等俩天,等探明了那只凤凰的底细,再做决定。
……
一连五日都没收获,陆压不由得想,也许她已经不在这里了,也许,她并不想见到自己。
明明知道会被讨厌,可他还是来了。
他想道歉,想表明自己的心意,用尽一切可能去弥补她受到的伤害。他想再见她一面,想得要命。
微风吹过,涂山上鸟语花香,可他心情低沉,难以欣赏这无限春光。
不远处,少年人的交谈声传入陆压的耳畔。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妹妹,这里是涂山,相传大禹的妻子就出自涂山氏,你来迟了些,前些时日似乎有人在渡劫。”
“是仙人吗?”少女声音娇柔。
“应该是吧,听闻以前涂山有九尾狐族,能和人交谈。怎么,妲己,你对仙人的事情很感兴趣?”
“几十年前,我们有苏氏族中有个叫苏元的人,去海外寻仙。”妲己的声音充满憧憬:“去年有人见到他,还貌若少年。”
男子不屑一顾:“天下多是相貌相似之人,他所见到的,未必是那苏元。”
妲己道:“你不信,我不跟你说了。”
他只好哄她:“好妹妹,你的美貌胜似天仙,便是月宫的嫦娥见到你,也要羞愧万分……”
他好说歹说,妲己总算笑了。她嫣然一笑,男子被这盛世容光所摄,晃了晃神。
“妹妹,舅父可有给你议亲?”
“没有,父亲说我还小,要多在家里待几年。”妲己道。
她走累了,身旁的表哥急忙脱下外衣,铺在地上,扶着她坐好。他看前方有水,便摘下水壶,朝前走去。
路过一棵枯树的时候,男子看到栖息在枝头的火凤凰,浑身红光灿烂美丽异常,瞳孔一缩。
若是抓来送给妲己,她必然喜欢!
男子不敢惊了火凤凰,他取了水之后,悄悄走到树后。他刚刚取下身后的短弓,那火凤凰倏忽转过身来,金色眼瞳冷冷地盯着他。
他心道不好,可是已经晚了,一双无形的大手勒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拎到了半空中!
不远处,妲己见他久久不归,唤了一声:“哥哥,你在哪里?”
男子难以呼吸:“我……”
他的面部因为恐惧而变得扭曲,泪水盈满了眼眶。陆压冷淡地看着他,耳畔传来了少女的惊呼声。
他们似乎是有情人。
若是男子死了,那少女必然会很伤心吧?
他失去了涂瑶瑶,日夜都饱受煎熬,此时此刻,能够想到那少女日后的心境,定然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陆压从不怜悯人类,他总是自诩神灵,高高在上,可今日这铁石心肠,却动摇了一分。
他放开了钳制,男子扑通一声摔落到地上。
妲己惶恐地奔来,扶起男子,问:“哥哥可无事?”
男子剧烈咳嗽了几声,才道:“无事。”他抬眸看着火凤凰,露出恐惧的神色。
“快走!”他拉住妲己。
妲己却抬眸,朝树枝上望了几眼,她见识了仙人的神力,心思微微一动。
她盈盈下拜,道:“多谢仙长不杀之恩!”
陆压面无表情地回过眸,没有搭理。
妲己有些失望,又跪着等了一会儿,才拉着浑身酸痛的表哥,离开了涂山。
……
入夜。
涂瑶瑶走到平静的河岸,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她随手轻轻一点,水面晃动,涟漪荡开,露出了涂山阵法外的情景。
那只浑身火光灿烂的凤凰,还愣愣的站在枝头,像是失偶的鸟儿,孤独没有伴侣。
她想,这只凤凰应该跟那个人没什么关系,毕竟他薄情寡义,视凡人如草芥,若是他在,妲己与她的哥哥,早就死了。
放下之后,才意识到他是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火,只是外表看起来炽热,其实内在是冷的。
他做事情,永远也只是出自功利的考虑。
既然对那只火凤凰放了心,涂瑶瑶想,她该收起阵法,离开涂山旧居了。她取出了一枚丹药,吞了下去。
那是附近一只年迈的兔子所赠,吃掉它,能够活得兔子的气息,变成兔子的样子。
很快,她长出了两只长长的耳朵,身上的银色狐毛,也变成了柔软的兔毛。
涂瑶瑶低头望着水面。
不知何时起,她越来越像铄了。
这个想法掠过,她却笑了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涂瑶瑶从地洞里穿过,等她再次出现在地面上时,抬眼就看到那只火凤凰就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他站在树枝上,不眠不休,不知在等谁。
夜风拂过,繁星闪烁。
火凤凰忽然低沉地叫了她一声:“兔子。”
涂瑶瑶看了看左右,附近只有她一只兔子。她也很好奇,于是答道:“你找我有事吗?”
他飞了过来,点点火星落在草地上,却没有燃烧草木。他的羽翼上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闪得耀眼。
“兔子,”他淡淡地问:“你在附近过得如何?”他记得,狐狸也爱捕兔。
她不明所以,保持着兔子的坐姿,答道:“有吃有喝,附近也无豺狼,甚好。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人。”他沉沉道。
涂瑶瑶的心里咯噔了一声,那火凤凰闭着眼睛,看不到他瞳孔的颜色。她更加着意伪装自己,三瓣嘴一张一合,道:“您来找谁啊?”
他道:“我喜欢的人。”
她放下心来,看来不是来找她的。
火凤凰继续道:“我很想见她,可是她生了我的气,并不想见我。”
“为什么来这里找她?”
“听说她路过了这里。”
涂兔子道:“那你可要好好打听一下了,守株待兔、刻舟求剑都是不可取的。”
“什么意思?”火凤凰有点听不明白。
她道:“你想想啊,如果她真的在这里,并且很生气了,看到你,肯定不会来见你。你不如想想,为什么把她惹生气了,要对症下药。”
兔子的三瓣嘴一张一合,火凤凰的头越来越低:“是,你说的都对。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涂兔子冷冷道:“先自虐一番。”
“什么?”
她道:“如果她喜欢你,并且在默默地观察着你,看到你对自己下手如此狠,可能会心生怜悯,就出来阻拦你了。”
火凤凰道:“……如果她不呢?”
“说明她不在此处,或者并不在乎你。”
“……”
涂瑶瑶知道自己在提供损招,因为,她已经看到对方睁开了金色眼瞳。
这双眼睛,是她的噩梦,她永生永世也忘不掉。
他的心上人是谁?是那个妲己吗?还是漫山遍野的兔子精?
无所谓。
她不在乎。
火凤凰犹豫了一下,缓缓化作陆压的模样,落地,离涂瑶瑶只有一步之遥。
她的兔毛竖了起来,隐忍着,没有表现出来退缩。
他没有察觉,自顾道:“我也不知道自虐是什么滋味,人类常说剖心剖肺,但是我这样做,也没什么感觉。”
涂兔子冷眼看着他。
陆压又道:“我也不怕这世间任何的东西,就算是至纯的水,也伤害不到我。”
涂瑶瑶想,男人果然只会花言巧语的,不管他喜欢谁,都不会付出真正的行动,都只是这一幅无情无义的模样。
月光落到他的身上,衬得容颜如玉,白衣胜雪。他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只有想到她的时候,我才是最痛苦的。”
本命剑在陆压的袖中不安地躁动着,可惜被剑刃上的离火所压制,没能让他察觉到一丝异常。
“所以呢?”
他说不出话来。
涂瑶瑶瞪着他,竭力压制住内心的那一丝颤抖。她的内心已经平静了几十年,决不允许自己再晃动一丝心神。
他问:“兔子,还有别的办法吗?”
涂瑶瑶抬起红红的兔子眼。
她把‘去死吧’这三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不能这么说,她不想被发现真实身份,她害怕再回到那艘恐怖的监狱上,她永远也不想再见到陆压了!
“或许自虐的办法还是有的。”
“什么?”他急切地问。
涂兔子道:“自挂东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