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
泺兰掌教巫师曾立下两大死规,不拾怨气积深之骨;不拾三年未成之骨。怨气积深,即死后生魂附着于体,或者被高人禁锢守灵,不能轮回,主墓室的三具白毛尸怪便是如此。
然而耳室棺椁里的桓王,华服下,已然是一堆白骨。如今墓室的风水破坏,鱼青竺须得把他带出去,另觅佳穴。
“青竺,你负着唐将军的遗骨,桓王······”岑未薇担心鱼青竺负重前行,身子吃不消,她话还未说完,迟棠接腔道,“我来吧。”
她原本已经忘却鱼青竺昏睡前都还惦记的麻袋里装着什么,这时经岑未薇提醒,才回忆起那人先前说过的话。
“我们盗取龟甲会惊扰墓主人,不可再将他的遗骨置身在这风水尽毁的墓穴。”金银分文不拿,却冒死也要把白骨带出古墓安葬,迟棠对眼前的红衣女子更加刮目相待。
“不行。”鱼青竺拾完桓王的白骨,同样顾虑她的伤势,回绝道。
“迟姐姐,你手臂有伤,还是交给我。”苏狸言罢,直截拎起麻袋,负在后背。迟棠也不推辞她的好意,道了一声谢,众人开始商讨怎么回程。
原路返回已是妄想,便只能另寻他路。
其实并无他路,只有将墓室左侧的甬道走到底,倘若是死胡同,他们也就跟随桓王葬身于此。这会儿换岑未薇和苏狸在前带路,迟棠和鱼青竺断后。四下阴森可怖,黑乎乎的像泼了墨一般,只能听见几个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不晓得绕了多久,岑未薇甫一转身,眼前这堵厚重的石墙瞬间令她面色死灰,如坠冰窟。
“不走了,不走了,等死吧。”吴昊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坐,摆了摆手,绝望道。
鱼青竺也靠着墙,眼神里疲惫尽显。
迟棠反而俯下身,伸手抓握了少许石墙墙角的深色泥土,指腹轻轻捻了捻,湿润微潮。按理说,几百年过去,封闭的空间,这些迹象都应消失殆尽,难道说?
她急忙起身,右耳贴着墙,凝神静听。
滴答,滴答,滴答,活水没入水面发出的声响。鱼青竺也瞧见她脸色由晦转明的细微变化,低声问:“这是?”
“石墙后有水声。”
“水声?”吴昊蹭得一下直起后背,双眸里闪着灼灼的光。
“吴副将,你的火药还在吗?”迟棠这会儿竟然一反常态。
“在,在,在。”吴昊颤抖着左手,将褡裢里的火药包掏出来,“要几个?”
“一个足以。”
吴昊放好火药包,把引线尽量拉长,随即点燃引线。转瞬间,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闷雷般在墓室中回荡,碎石和爆炸的气浪一起冲了进来。一行人虽然躲在暗角,避开了直接的冲击,仍然被爆炸的气浪狠狠地推撞了一下。迟棠顿觉胸口发疼,双耳鸣动,满脑子都是嗡嗡声。
“咳咳咳,我去瞅瞅。”烟雾弥漫,地面全是爆破产生的碎石,吴昊扇了扇眼前的灰尘,两三步走过去,只见石墙下方,炸出一个洞,往外看去,不远处水光浮动。他喜形于色,挥着手招呼她们过来。
众人收拾仅剩的行李,一前一后钻出洞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仿佛劫后余生。
“迟姐姐,那处有亮光。”苏狸蓦地喊道。
迟棠顺着苏狸的视线遥望,发觉她们置身在溶洞中,四周是被流水侵蚀,光怪陆离的石灰岩,伸手不见五指的尽头,白光乍现。
吴昊俯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水面,咽了咽唾液:“游过去?”他断了右臂,不似来时那般能在水底行动自如。
鱼青竺点头,表示只能如此。他们再次清点行李,舍弃了不必要的物事,尽量减轻负担,一个接一个纵身跃入水中。几人体力不支,速度自然不比从前,约莫两刻钟才转过第一个溶洞,朝光亮处游去。
“鱼姐姐,你快瞧瞧,那是什么?”苏狸眼力好,指着前方墨黑的影子,人往黑影处划动。她最先抵岸,欣然道,“竟是竹筏!”
“怎么会有竹筏?”鱼青竺加快洑水,紧跟着上岸。她朝苏狸的方向移步,瞥见岸边岩石的左侧,搁浅着一排竹筏,十根竹竿经过特殊处理扎成竹筏,似乎可以长年累月地使用。
吴昊最后一个冒出头,瘫倒在她们旁边,大口喘着粗气。迟棠则往深处走了几步,蓦然驻足。眼前正是一个被火药炸出的洞口,盗洞?两个字浮现在脑海中。
难道有另一伙人先于他们闯入古墓?唐将军?方才的竹筏自然不像历经了三百年,还是说,在主墓室与巨蛇缠斗的人?她蹙起眉,思绪万千,却被几声凄伤的低吟扰了心神。
鱼青竺?迟棠回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走,只四五步,便望见不远处红色的身影直直地跪立着。想再靠近一些,岑未薇摇头制止。
眼见时间流逝,迟棠为她提起的心始终无法放下。黑暗中,任何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除开鱼青竺悲楚的哭声,熟悉的沙沙声也由远及近······
“黑蛇!”吴昊惊骇,扯着嗓子朝她们吼,“在洞口,快回来!”
迟棠闻言,箭步上前,扯了扯鱼青竺的长袖,见她置之不理,于是不顾手臂的疼痛,将人横抱起来。匆匆一瞥,她们眼前依偎着两具白骨,迟棠没有时间多想,抱着将要晕厥的人疾步,最后踏上竹筏。
苏狸和岑未薇撑着长杆,吴昊也拼着命划动竹竿,迟棠坐在竹筏中央,怀里的鱼青竺尚未停止抽泣,温热的泪液沾湿了衣襟。
迟棠见她左手抓握着什么,露出一抹红,像是一块玉制的物什。正要细看,水面忽然颠簸,数十条黑蛇跃出水面,朝她们飞身袭来。
“娘的,临走都让我们不得安生。”吴昊扔下竹竿,挥动斧头接连劈断几条黑蛇,大吼道,“岑娘子,你们掌握方向,这些黑蛇交给我。”
然而,黑蛇好似有灵气一般,吃了亏便不再露头,它们聚集在一起撞击竹筏的底部。顷刻间,竹筏左侧的一根竹竿被黑蛇撞断,鱼青竺身子蓦地右斜,手里的东西跌落,扑通一声,淹没水里。她下意识去捡,身旁看清楚玉扣的人瞬间扎进水面。
玉扣猛地下沉,迟棠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黑蛇也像发现目标,悉数游过来,缠住她的四肢。她手执云擘斩断几条,屏住呼吸,再往深处潜,终归在水底捞到了玉扣,顺手塞进腰带。
迟棠薄唇微抿,察觉四肢无法动弹,十余条黑蛇裹着她。恍惚中,隐藏数百年的求死之心开始蠢蠢欲动,迟棠放弃挣扎,任由蛇群完全吞没身体。玉扣,她遽然想起鱼青竺的玉扣,倏而睁开眼,下一瞬,鼻尖铁锈的味道渐渐浓重,隐约可见红衣女子在水下挥舞着长剑,杀出一条血路,伸手牵引着自己往亮光游去,两人艰难地翻上竹筏。
一波三折,他们发现四周的水流愈发湍急,尽数汇集到咫尺外的出口。
瀑布?刚缓过劲的迟棠大骇,提醒众人抓紧竹筏,话还没说完,竹筏便冲出溶洞。所幸水面距离溶洞不过三丈,竹筏虽被冲散,他们却抱着竹竿,侥幸存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