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面

虾面

黑云压城,闷雷滚动,四周黑黢黢,瞧不见丝毫光亮。忽的有人点燃火把,迟棠抬眼望去,陌生的人脸朝她狞笑着。

画面陡然转变,红衣女子执握着长剑,反手直直地刺进她自己的胸膛。迟棠心脏蓦地抽疼,来不及阻止,也不能得见对方的庐山真面,只觉背影异常熟悉。

异常熟悉。

“迟娘子。”耳畔轻声的呼唤,眼前的红衣女子如一缕幽魂,渐渐地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茫茫无际的黑暗中。迟棠猛然惊醒,抬眼直视着榻前她叫不出名字的人。

“我是杏林堂的管事,你可以称我为阿香。”眼前的女子面若中秋之月,眉不画而翠,微微向她施礼。

迟棠摇晃着发怔的脑袋,记起他们九死一生抵达桃荀县,吴昊被抬去县府衙门请人医治,而她们几个则在杏林堂,由岑家的几位管事照料。

阿香瞧她清醒,遂排出腰间的银针带,低声道:“迟娘子,到时辰施针了。”

“多谢阿香,我已无大碍。”今日晨起,迟棠发现自己的箭伤和刀伤已经完全愈合,这才第五天,怕对方起疑,只能委婉拒绝。

“那迟娘子把药喝了。”阿香也不强人所难,听同房的阿兰说,这位迟娘子怪异得很,第三日开始,便不许旁人瞧她的伤口。

迟棠接过阿香手里的药碗,仰头两三口将药汁喝完,才把药碗还给她,颔首道:“有劳阿香娘子。”

待到阿香掩上房门,她头靠瓷枕,呆呆地望着木质的房梁,神思缥缈。

双鱼玉扣,材质为血丝玉,做工与宋墓发掘的半枚鱼形玉扣别无二样。它属于鱼家?属于鱼青竺?又为何出现在异世界的宋朝古墓?

那晚握着玉扣穿越,醒来后,便再也寻不到它,难道玉扣只是指引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媒介?

玉扣与鱼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自己呢?思忖着,头脑越发乱如麻,迟棠直接下了榻,移步到屏风后,换上外出的衣裳,打算在周围逛逛,纾解心中闷气。

迟棠住的地方在杏林堂的后院客房,鱼青竺呢?这几日,两人不曾打过照面,她在何处?没走两步,便听到隐隐约约的哼声,原来一墙之隔,她宿在里屋,鱼青竺宿宿在外屋。

信步走近,迟棠正要出声招呼,却望见半丈远的屏风,映出两道人影。坐着的人单手捻着银针,略微欠身,俯卧的人长衫半褪,香肩外露。迟棠抿了抿唇,竟然察觉侧脸渐渐发烫,同为女子,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龌龊事,她连忙摁了摁前额,将思绪扫除。

不敢再往外处转悠,迟棠退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脚步甫一踏远,岑未薇压低嗓音问道:“你真的信她?”

“未薇,迟棠多次舍身救我。”

岑未薇敛眉:“万一是苦肉计?”

“我瞧她,没那么多心机。”银针扎进穴位,鱼青竺细细抽气,背上沁出些许薄汗。

“青竺,你还记得阿娘临终前的交代吗?我们不得不防。”

“记得。”回忆八年前的往事,鱼青竺和岑未薇俱是沉默。她从僰海山桓王的陵墓回来,前四天都被梦魇侵扰,梦见阿娘和阿爹,还有岑未薇的阿娘。他们为何三去一返,而岑未薇的阿娘,也在回来的第二晚毙命。

这之前,她和岑未薇并不知晓他们那时去了何处,如果只是在僰海山主墓室遭遇巨蛇,以三人的武学造诣,断然不会这般结局。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

第七日,鱼青竺和迟棠搬回了兮若阁,将军遣人送信,嘱咐她们好生休养,再择日启程。鱼青竺应下,她想探寻爹娘的死因,探寻爹娘为何和将军一样,执着于古墓的秘宝。

以她对爹娘的了解,寻常金银财宝,并不能迷了他们的眼。

鱼青竺伤得比迟棠重,随后的时日,她关门养伤。迟棠晚上闭门写画,白日在兮若阁的店门前支起画摊,想着卖些银钱补给家用,免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街坊邻居混眼熟,两三日便记得她的模样,却都是围观在画摊前欣赏画作,并不掏钱买画。

接连五日,分文不赚,反而把借的两百文花了出去。

此时未时已过,迟棠打算收摊,突然听见有人询价:“迟娘子,这张花鸟画几文钱?我想买来挂在书房。”

“十文。”从一百文贱卖到十文,迟棠咬牙回道。

画摊前的买主讨价还价:“五文?”

“成交。”好歹也是摆摊以来的第一笔收入,迟棠将铜钱细致地放进储钱的木盒,把卷好的画作递给买主。刚转身,瞥见鱼青竺微微上扬的唇角,长达半月,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笑。迟棠猜测她的忧愁定与溶洞的两具白骨有关,却又不能多问。视线往上,此时她的眼眸,柔和得像春日的暖风,正一层层弥漫开。

鱼青竺见她盯着自己瞧,撑着下颌的左手抽回,低头继续拨弄算盘。半晌,待迟棠将画摊收拾妥帖,才说道:“你在未薇家花费的药钱十两,吃食三两,加上欠我的二十两零四百文,统共三十三两零四百文。”

“鱼青竺,我只道借你两百文,又没说双倍奉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开始以姓名相称。对方也会唤她“迟棠”,放在现代社会再正常不过的称呼,迟棠却觉得分外亲切,从而暖到心里去。

“规矩不能坏。”鱼青竺将算盘搁在一边,挽起袖子,作势想帮忙,“今晚的吃食?”

“六虾面,食材我已备好。”迟棠打着给鱼青竺补身体的旗号,光明正大花钱,因为对方答应不与她计较,当作家厨的银钱。

鱼青竺闻所未闻:“六虾面?”

“前日去河里捕的虾,正好做六虾面,你且随我来。”迟棠招呼鱼青竺进东厨,火灶旁的木桌上摆放着六个大小不一的食盘。她一一介绍,“这是虾籽,取出河虾的虾籽翻炒,需两个时辰;虾仁,剥壳的河虾下锅炒至两面泛红,需两个时辰;虾脑,从虾头中剥离,需一个时辰;虾油,虾壳翻炒余下的油,需半刻钟;虾汤,将油炸的虾壳倒入锅中熬煮,需半个时辰,最后是虾粉,即把虾壳研磨成粉。”

鱼青竺蹙眉:“过程繁琐,你莫不是在东厨忙合了两日,只为了做一碗面?”

“但味道可口。”迟棠取出虾红色的面条,又说,“这是面粉加虾粉制成的面条。”面条下锅煮熟,她捞起后放进瓷碗,加入三勺虾汤,再把虾仁,虾籽和虾脑铺在面条上,最后倒入一勺虾油,一碗六虾面上桌。

“你不吃?”鱼青竺半信半疑,拾起长箸,抬头看她。

“专程煮给你吃。”迟棠清炒了两盘蔬菜,舀了一碗白粥,见她咀嚼着面条,眼尾弯了弯,漾着浅浅笑意,不明所以,连碗里的白粥都变得美味。

鱼青竺吃完碗里的面条,汤汁也尽数下肚,竟主动与她闲谈。说是闲谈,其实也算彼此的推心置腹。

“我以卖茶为营生,偶尔接一些拾骨迁坟的生意,以传承家族秘术,并非外界所言,行那巫蛊之术害人。”如今谈巫色变,多与黄老之术的兴起息息相关,泺兰只是被牵连。但她不能向迟棠言明,讲得浅显易懂,希望对方也能坦诚相待。

迟棠瞧着她:“我信你。”

鱼青竺等待她的后话,良久没听见下文,咬了咬唇,遂问她:“迟棠,你可是有事和我说么?”

“我?”迟棠敛眉,她不知道如何与对方提及,不老不死?实在荒谬。当年将实情向秋溟和盘托出,全因她亲眼目睹匪徒的子弹射进自己的心脏,依旧屹立而不倒。换作鱼青竺,该不会又疑她患了癔症。

迟棠注视着眼前灼灼的目光,只说:“无父无母是真,记不起事也是真。”

与下墓前一模一样的说辞,难道这些时日的相处,在她心里没有半点分量?鱼青竺鼻头蓦然泛酸,虽是质问的话语,语气并不生硬:“击退白毛尸怪的内力呢?”

迟棠不得而知,茫然道:“何为内力?”

鱼青竺凄然一笑,觉得自己被人戏耍。

这一笑,迟棠反而心下发慌,斟酌片刻,只是回避了不死人的身份,捡重点向她挑明:“我曾经为情所困,偶遇得道高僧,他助我忘却前尘,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忘记身边的人,忘记和他们发生的事,换言之······”她眼神戚戚冷冷,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忘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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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魂拾骨[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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