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
深夜,鱼青竺平躺在床榻上,四下静谧,除了微风拂过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再无一丝嘈杂。她脑海中浮现着迟棠凄楚的神情和言语,心里起伏不已,辗转难眠。
“为情所困。”
“我会忘了你······”
她当时冒昧地多嘴了一句:“他,还在人世吗?”
迟棠摇摇头,没回话。
岑未薇曾多次提醒自己提防着迟棠,说她来历不明;说她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还说,她可能牵连当年的事。
不然,怎会如此巧合,偏生在将军寻她下墓取宝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桃荀。
傍晚促膝长谈之前,鱼青竺偏向岑未薇,但那以后,她却迟疑不决,该不该试着相信迟棠,或者,暂且相信她。
这么些年,因为做着拾骨迁坟的行当,她闺中密友极少,唯独岑未薇一人。如今与迟棠朝夕相对,逐渐习惯身边有她,倘若她不似这般神秘特殊,两人或许会成为莫逆之交。
夜阑人静,鱼青竺思绪飘飞,一宿无梦。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鱼青竺刚洗漱妥帖,迟棠已经摆好碗箸。豆浆搭配油炸桧,她昨晚用清水泡的黄豆和黑豆,早些时辰,鱼青竺尚在梦中,她便坐在矮磨前不疾不徐地推磨豆子,随后将剩余的豆渣拿食盆盛放,打算晌午做豆腐,晚食烤豆腐。
鱼青竺埋头抿着豆浆,余光睨着对面的迟棠,见她神情自若,与寻常无异,便放下心来。
迟棠察觉她心情尚可,支支吾吾的语气道:“青竺,前日你给我的一贯钱······”
鱼青竺接话:“还余多少?”
迟棠轻咳了一声:“二十文。”
“二十文?”她记不住事,她记不住事鱼青竺再三默念,按捺住情绪,“你可知一贯钱是我半月的花销。”
“民以食为天,一斗米八十文,两只鸡一百五十文,盐七十文,猪肉一百八十文,羊肉一百五十文······”
“迟棠,我们无须每日吃肉。”鱼青竺独居时,约莫五日吃一次肉。可与迟棠同处,不仅把一日两食改为一日三食,且每日都会食肉。
迟棠反问鱼青竺:“不好吃么?”她头几天绞尽脑汁做些吃食,只是想给她补身体;昨日瞧她吃六虾面笑逐颜开,便更加醉心于此。
鱼青竺回味方才的油炸桧,似与东门王婆家的千差万别,油而不腻,实在合她胃口。但又不好表现过于明显,因而轻声道:“尚可。”想了想,又瞪她一眼,“那也不能天天吃。”
迟棠观察千回百转的表情,嘴边噙着一丝弧度,忍俊不禁:“好,晌午我们吃豆腐,素食。”
用过早餐,鱼青竺去集市采买茶叶,迟棠又摆起画摊,依旧门可罗雀,闲的打瞌睡,她思前想后,决定换一个营生。
“迟娘子,这幅画怎么卖?”声音有些熟悉?迟棠抬头,苏狸娇俏的笑脸映入眼帘,伸手就挽住她的手臂。
迟棠拍开她的手:“去,别逗我开心。”
苏狸抽了抽鼻子,忽而朱唇轻启,声音绵软,佯装难受道:“迟姐姐,我走投无路,特来投靠你,你行行好,收留我。”
“投靠我?我也寄人篱下。”迟棠指了指头顶兮若阁的招牌,“这是你鱼姐姐的地儿。”
“鱼姐姐。”此时鱼青竺正好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苏狸转头,又抱住鱼青竺的手臂,泪眼婆娑,“鱼姐姐,岑姐姐撵我走。”
“那她为何撵你?”鱼青竺知道缘由,故意问她。
“我把她最爱的梨花糕吃得一个不剩。”苏狸贪吃,偷吃了岑未薇留给鱼青竺的梨花糕。
其实不然,岑未薇即日便动身前往嘉州,为当地的商贾诊治,暂时让苏狸宿在鱼青竺家中。她把人留下,只有一个原因,身为医者,望尽力治好苏狸的不治之症,或者延长她的寿命。
鱼青竺闻言,吓唬她:“原来是你把梨花糕吃了,那我也想撵你走。”
苏狸眸子灿若星辰,病弱白的脸颊晕染着丝丝红润,细声撒娇:“鱼姐姐。”
鱼青竺转身,笑意未敛:“帮你迟姐姐做饭去。”
迟棠蒸米时,鱼青竺将柴房打扫出来,腾给苏狸小住几天。晌午,苏狸帮忙做豆腐,三人吃了豆腐宴,各自回房休憩。
朦朦胧胧间,鱼青竺听着隔壁传来异常的声响。她移步过去,轻轻扣门:“迟棠。”
“门,门没关。”房内细微的低吟传来,似是痛苦难耐。鱼青竺推门而入,见迟棠蜷缩在木榻的角落,裸露在外的肌肤微微泛红,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紧贴着细白的脖颈,下唇也咬出血色。
“今,今天是什么时日?”
“八月十四,明儿是中秋日。”
“你莫管我,出去吧。”迟棠叹了一声,竟忘记时日,提高嗓音赶人。言罢,她咬着牙转身,后背对着鱼青竺。
鱼青竺僵立在原地,凝视她撕扯着衣襟,身子仿佛生了根。
“出去,求你。”近乎乞求的声音,迟棠不想任何人瞧见她狼狈的模样,不知为何,尤其是鱼青竺。
“我怎么做,你会好受些?”鱼青竺暂时没有心思去考虑迟棠突然发作的原因,只知眼下需要缓解对方的痛苦。
“冰窖,冰窖有吗?”古时冰窖一为官办冰窖,一为民办冰窖。官办冰窖多为砖石砌筑的拱形挖掘建设,形成地下冰窖,民办冰窖则皆为土坑。然而民办冰窖多在州路,一般的县地没有冰窖,多为自家储冰的冰鉴。
“家里只有冰鉴,还有制冰的硝石,可否?”
迟棠默然,微微点头。
鱼青竺退出房门,从未走得这般急,脚下忽然撞上硬物,差点踉跄摔倒。东厨储水的水缸,她提了两桶水,倒入屏风后用于沐浴的木桶。甫一回头,见床榻上的迟棠已然起身,虚着步子朝这边走来,她纤细的素手搭着长衫的结扣,一件,两件,挂在身上薄料悉悉而下,最后连同胸前的抹胸都滑落在地,抬脚跨进了木桶。
皓白如脂的肌肤,宛若泛着月色光华,将窗门尽掩的昏暗霎时点亮。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鱼青竺莫名脸热,紧张得无法呼吸,只能借着嗔怪对方稍稍缓解燥意。
“迟棠,你做什么······”迟棠抬头,微蹙着眉,无辜,且带着些许痛楚的眼神望过来,生生噎住了在她喉间踟躇的话。
“青竺,冰块。”迟棠稍有缓和,声音隐隐透着一丝疲惫。
“哦。”鱼青竺懊恼自己失神,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埋着头,将冰块从冰鉴取出,问道,“直接倒进木桶么?不会冻着?”
“不会。”迟棠深吸一口气。
鱼青竺端起木盆,唯恐阖着眼睛瞧不见,砸坏了迟棠,然而睁开眼却瞅见白烟弥弥下,傲立枝头的两点红梅。她双手一颤,冰块簌簌而落,三四块砸在那瓷白中透着红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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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轻嘶,鱼青竺歉意连连,抱着木盆夺门而出。为何,为何与未薇去汤池沐浴,裸裎相对,也不曾这般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