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
吃一堑长一智,吴昊不敢再轻举妄动,偏头问鱼青竺:“鱼娘子,怎么走?”
“墓道口狭小,暂且瞧不出端倪,走一步看一步。”鱼青竺晓得他迟疑的缘故,借着昏霭的火光,矮身先踏进棺椁,迟棠紧随其后。
环顾四周,竖穴斜坡阶梯式墓道,两侧悬空,迟棠推测与其他墓葬大同小异,墓道底最多距离地面十丈,考虑是依山建陵的大墓,估摸着墓道会更深一些。可是从进入墓道开始,她数着步子走,此刻统共七百一十九步。按照现代的算法,七道石阶为一米,折合约百米。
墓主人生前拥有怎样滔天的权势,死后才能享受此等规格的墓葬?留存心思,她在石阶靠边的地方画了一个圆。
“怎么?”鱼青竺察觉她停下脚步。
“怪异。”迟棠说不出原由,只道兴许是自己多虑。
鱼青竺虽然精通风水八卦,奇门遁甲,但是对墓葬规格,墓葬布局的了解断然没有迟棠透彻。所以她并未觉得怪异,也就由着他们往前走。
四百八十一,四百八十二,四百八十三。迟棠数到四百八十三,瞥见熟悉的圆圈,再次驻足。
“迟娘子,瞅着了什么?”吴昊惊魂未定,生怕又碰上幺蛾子。
“我们在重复走过的路。”迟棠俯身,指着石阶的圆形符号说,“这是我先前做的记号。”
吴昊对民间的传说不甚了了,多为道听途说,因而惊诧道:“鬼打墙?”
鱼青竺摇头:“应该是迷魂阵,多与别的阵法相合,把人困在其中。”她移步到石阶右侧,将火折子从手中抛离,足以照亮左右的火光离他们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久滞不散的迷雾中,仍然望不见尽头,只能听见最后水花的声响。
“鱼娘子,我,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昔日敢与敌方主帅一较高下的吴昊,如今却在未卜的恐惧面前打起退堂鼓。
鱼青竺并未搭理他,沉吟半晌,转而问迟棠:“你从做记号到这里,行了多少步?”
“四百八十三。”
“深不见底,便抬头望天。”言罢,鱼青竺抬起头遥望,赫然发现头顶的岩石在不同方位凿了七个圆孔,漏出些许光,她心念微动,“好一个七星拱月阵。”
迟棠不明就里:“何为七星拱月阵?”
“脚下的潭水是圆月,头顶七洞乃七星。”
进入墓道便跟在岑未薇身后一言不发的苏狸心领神会,附和道:“鱼姐姐,我听闻七星拱月必有大墓。”
“管他劳什子大墓,我先回去搬救兵。”吴昊提脚往来的方向走,鱼青竺也不阻拦,原地候着。不出所料,他绕了一个圈,又出现在几人眼前,任命似的叹气,“鱼娘子,我把命交予你,且说,怎么走?”
“四百八十三为始末,七个方位,各占······”古时算术尚需算筹或算盘辅助,但鱼青竺擅长推算,怎料迟棠也心算出结果,两人异口同声道:“六十九。”
鱼青竺略微惊讶,但听迟棠解释:“我自小算术好。”
“总是不能自圆其说。”鱼青竺好似已经习惯迟棠前言不搭后语,并未与她过多争执,只在前引路,行至六十九步的时候止步,示意道,“这里便是破阵的出路。”
吴昊瞧着水雾迷蒙,宛若永无止尽的黑洞,下意识咽了咽喉:“跳下去?”
鱼青竺点头。
“会不会粉身碎骨?”
“这是唯一的法子,不然,只有等死。”鱼青竺依旧不知潭面与此处相距几何,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白影纵身一跃,眨眼便不见踪影。
辗转千年,随身札记记载着迟棠曾经无数次求死,不得果。她那时在想,是不是所处的空间不同,命运也能随之改变,于是当身子沉入水中,不做挣扎,任由肺部仅存的空气逐渐稀薄。
“迟娘子,迟娘子······”
“迟棠······”
耳畔众人的呼唤一声又一声,迟棠置之不理,却在清晰地听见鱼青竺的呼喊声后,猛地睁开了眼。
“迟娘子不会已经······”吴昊剩下的话还未吐出,便听见不远处水声哗啦,紧接着,迟棠不疾不徐的嗓音传来,“下来。”
“我就说,迟姐姐福大命大。”苏狸随着岑未薇扎入水中,鱼青竺抿了抿发凉的薄唇,收敛莫名的慌乱情绪,红色身影最后一个消失在水面。
迟棠先冒出头,吹燃吴昊在水底塞给她,可以防水的火折子,给他们打手势:“跟我走。”她借着昏黄火光,依稀瞧见鱼青竺的眼尾泛红,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到苏狸喊,“那边有光。”
他们都深谙水性,熄灭了火折子,五个人再次下潜,宛如水中游鱼,朝着光亮处划行。越往深处,两边怪石嶙峋的岩石在水面的倒影便越发清晰,四下水流声不断,直到尽头戛然而止。一行人上岸,还未整理湿透的衣衫,抬头瞥见石门前匍匐着一只巨型石制赑屃。
传说龙生九子,赑屃正是其中之一,只见它昂首挺立,背部隆起的龟甲驮着云座,短碑就矗立在这云座之上。
吴昊蓦然来了劲,眼中精光闪现:“快瞧瞧是谁的墓?”
“僰候国桓王。”僰族没有单独的文字,沿用前朝楷体,迟棠抬手扫落短碑的尘土,上面雕刻的图案和文字彻底显露出来,她逐字逐句地解释。
前朝建平三年,僰候国桓王接受招安,并与女帝以姐弟相称。桓王不惑之年,女帝驾崩,传密诏给他。
“迟娘子,接着念。”吴昊是粗人,目不识丁,更不懂这些晦涩的文字。
“没有了。”迟棠推测,既然属密诏,肯定不会详细记载。
鱼青竺补充道:“相传桓王墓的修建,前后耗时十余年,几乎是倾国之力,除了奴隶之外,还有前朝借调的将士。”
迟棠犯职业病,问她:“没有文献佐证?”
“迟姐姐,据闻九年前,前朝残兵退到僰候国一带,下令僰人助其守城反扑,僰人不愿,因而筑城堞、修寨门抗争。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僰人惨遭灭族,文献尽数焚毁。”苏狸说得详尽。
吴昊反驳她:“我行军二十年,从未听说僰人被灭族。前朝羡帝也是在益州被俘,并非在僰候国。”
苏狸轻笑一声:“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当我随口胡诌。”
迟棠和鱼青竺反倒听了进去,至于女帝密诏是否与将军口中的秘宝有关,恐怕要等进了桓王墓才能揭晓谜底。
四人默契地分头寻找打开封门的机关,却听吴昊难以置信地吼了一声:“这些灯怎么不灭?”他们此时才发现封门的顶端有九盏青铜灯座的油灯,里面的灯油尚未干涸,火苗昏黄,诡异地跳跃着。
吴昊闲时爱去酒楼听人说书,因而哆哆嗦嗦:“不会是传说中引魂的鬼火吧?”
鱼青竺仔细察看石碑,没偏头,只说:“这是长明灯,据传用鲛人的尸油作为燃烧底料,可以灼烧千年而不灭。”
气氛渐渐变得缓和起来,吴昊也听到合理的解释,完全放下心来。他盘腿席地而坐,将褡裢掀开,往外拿出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物什,嘴里念叨:“亏得将军找人做了防水的铁皮,否则带进来的火药全毁了。”
“火药?”迟棠想到被盗墓贼炸毁的一座又一座古墓,霎时蹙起了眉。她正要指责,不远处的鱼青竺先开口,“吴副将,不能用火药,古墓机关陷阱众多,稍有不慎,可能闯下弥天大祸。”
“鱼······”迟棠刚想接话,鱼青竺便举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莫要出声。
“嚓,嚓,嚓······”冷不防,细微的诡异声响由远及近,仿佛什么在地面快速爬行,带起了身边树枝和石子。
“青竺,第一盏油灯兴许就是打开封门的机关。”岑未薇观察入微,发现第一盏青铜灯座雕刻的图案竟是僰族的图腾。
“先别碰。”她话刚说完,苏狸已经飞身转动了灯座。突然,灰尘四起,整个地面开始剧烈地抖动,封门随之缓缓滑开,带着霉旧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