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大包天
椿棠这一路上倒是安稳,许是最担心的事已没了顾虑,才这般轻松。
“叶娘子睡相倒好,一路上不吵也不闹。”
才想起凌不疑的存在,椿棠登时觉颊上发烫,这话里可没听出半分夸奖的意思,索性再有几步也就到了驻跸大营,不然她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自在。
“叶娘子睡梦中都挂在嘴边的人,莫不是心上人?”
“啊一一”
椿棠下马时,踩偏了马镫,脚软一下摔进了凌不疑怀里。周身都是属于他的气息,心房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如同这双护着她的臂膀,沉稳而有力。
她今日可真算是坐实了自己弱不禁风,体弱多病的传闻了。上马需要人抱,下马需要人扶,端的好好一双腿形如虚设一般。
椿棠暗暗咬牙,实在是这凌不疑,语出惊人,她未曾料到,才会出现这般情况,只怕在旁人眼里像极了投怀送抱。
“叶娘子,还不起来吗?”
凌不疑故意出声逗她,他自然是瞧见了对方红透了的脸颊,连带着那小巧莹白的耳垂也染上淡粉,如同耳坠上的海棠花饰,注意到那耳坠,他的眸子也亮了一瞬。
“子晟!”
闻言,怀中之人倏地抬起头,撒手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蓦地站定,垂眼打量自己着装,确认无误后,这才舒了一口气。
“訚訚?”
叶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没来得及卸下盔甲。
方才凌不疑的身躯将椿棠整个罩住,走近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怎么在这儿?”
“屋里头闷得慌,听闻凌将军回来,便想着出来,看看阿兄是否也回来了。”
凌不疑只盯着椿棠笑而不语,原以为是个心思纯良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扯起慌来,丝毫不见方才的脸红,扑朔的桃花眼里也含着几分佯装的真诚。
本想着叶衎来了,能打破这奇怪的气氛,没想到变得更加诡异。
见凌不疑要开口,椿棠抢先一步夺过话机。
“凌将军身中箭伤,阿兄还是快些找医士给他瞧瞧吧。”
见对方的注意力被这句话所吸引,她又加了一把柴。
“听侍卫说,箭头深入血肉,可怠慢不得。”
凌不疑见她煞有介事地述说着,从他人口中听得的话,眼底也抹上难以察觉的笑意,倒是被她先前那副温婉贤淑的模样给骗了去。
叶椿棠,如今怎么看都像是个贼丫头。
是夜,她才上榻小憩片刻,圣上的亲侍曹常侍就来房外请示,说是凌将军肩伤难耐,宫中医士束手无策,知晓她懂医术,圣上特情她去诊治一番。
椿棠哑然,白日里还能骑马的人,这刻如何又病重了?为官数年的医士都没法子,她岂不是班门弄斧?一口一个圣上挂在嘴边,她又如何拒绝得了?
这凌不疑,满腹算计怎么如此喜欢用于自己身上?
圣上的住所自不同常处,远远的便被那装潢晃了眼,进了屋,也只低着头,恭敬地按礼数问了安。
文帝打量着跪于殿前的小女娘,沉吟片刻。
“叶椿棠......”他似回想起什么,快步下座,朝跪拜许久那人挥了挥袖,示意她起身。
“朕记得你年幼时多病,因你母亲与越妃关系匪浅,朕特许你在越妃宫中养病,你可还记得?”
“臣女记得。”
“没想到啊,从前才到朕膝头那么点大的女娃,如今也出落得这般大方了......”文帝来回踱着步,想起自己的那几双儿女,不禁感叹,叶祁这家伙还真是福气。
“听子晟说,你擅医术?”
“臣女也只是略懂一二,不敢称‘擅长’二字。”
文帝颔了颔首,又向一旁的梁氏兄弟道:“你们方才说,子晟这伤是为了救那个,程...程四娘子,所以延搁了,对吧?”
椿棠闻言唇角微张,有些讶异,竟是这个原因吗......
“可我见你们少主公这伤已有人包扎,且这手法也不似普通人,是何人为他处理伤口的啊?”
椿棠紧了紧衣袖下的手,看着眼前两人面面相觑的模样,那梁邱飞竟将视线转向了自己。
“是程四娘子。”
文帝的视线一下被转移,她又不急不慢地开口:“凌将军回营时,臣女恰好碰上,他也随口提起了几句。”
“咳咳咳......”
她话音刚落,内室便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
“哎呀,庸医!”文帝不耐,随即又转向眼前之人,好言道,“椿棠啊,快替朕看看子晟的伤。”
“我...陛下,男女有别,椿棠......”
“叶娘子既是治病救人,又何分男女。”凌不疑声音幽幽地传来,但是不难听出,还是有几分虚弱。
“子晟说得有理,椿棠啊,莫担心身后之事。有朕在,旁人不敢非议。”
——
椿棠瞧见那处伤口已化脓,心道是自己一路上未曾多加上心导致的,开口也带上些歉意。
“是我疏忽了,对不住凌将军。”
凌不疑不语,只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视线又流转至她的眉眼,一如在骅县时那般坚毅。
“叶娘子还真是胆大妄为,你可知方才对着圣上,那便成了......”
“欺君!”
最后二字直直撞进她耳中,连上药的手也一时顿住。方才也未多想,如今凌不疑点出,这才幡然醒悟。
“凌将军重情重义,想来,也不会拆穿我吧?”
重情重义......凌不疑不免轻笑。
“我答应你护程四娘子周全,言出必行,便是义。要说情...”他似叹非叹,面上也作出几分愁绪,“叶娘子曾言,从未想过与在下交友,既非亲非友,那这情......”
他故意曲解这话里的意思,沉吟:“莫不是男女之情?”
椿棠手中的膏药应声落地。
文帝听到动静后,急冲冲地要进来,凌不疑对外沉声,拦了对方的脚步。
“陛下放心,臣无碍。”随后又拾起地上的膏药,放回榻边,视线始终不离眼前之人。
“从前只听闻凌将军在战场上英勇过人,没想到嘴上功夫也如此了得。”椿棠闷声道,“我看凌将军的病已大好了,椿棠就先告辞了。”
还没来得及迈出半步,就被扣住左腕,施力想要挣脱开,偏凌不疑握着纤细的手腕纹丝不动。
一个受伤之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椿棠想起他方才说的话,越发羞恼,因着圣上还在外头,只得轻喝出声。
“凌不疑!”
兴许怕她恼羞成怒,凌不疑顿顿便松开了手,端坐在榻上,只看着她,合了里衣后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椿棠捂着自己的手腕,也跟他置气,两人不言不语,就这么对看着。她只奇怪,凌不疑这厮,受伤归受伤,怎么还越发没脸没皮起来。
她作势要离开,凌不疑见状,忽伸出了手。
见对方伸手,一时不知他要作甚,只下意识往旁边避开,哪想身子不稳,手肘一下撞到床榻边的紫檀木上,痛的倒吸冷气,背过身卷起衣袖一看,登时泛了青。
凌不疑敛着嘴角,一时间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自己明明已经让了她,怎还让出这档子事来。偏得对方细皮嫩肉,却又丝毫不娇气。
“你这般身手,也不知何处借的胆子,就敢只身一人前往骅县。”
凌不疑说着,指尖沾了膏药就要往她臂上抹去,却被躲了开,他见此也不恼。
“凌将军莫要劳心劳力,椿棠担不起。”她垂眼看着那抹青色,冷声道。
凌不疑看了她一眼,也不回话,将手中的膏药递与她。
椿棠接过膏药,抹上自己的痛处,只觉对方的视线仍停留在自己身上,被他盯得发紧,只能嗡声。
“凌将军把我当犯人盯着吗?”
“就该叫你记住这痛,若是战场上的真刀真枪,你如何忍得了?”
椿棠抹药的手顿了一顿,复而又细细擦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忍不住想,那他自己呢?
还不是咬牙强忍着,也不听他喊一个疼字。
见椿棠许久没回话,凌不疑以为是自己语气重了,便放缓了几分。
“今日麻烦叶娘子了,夜色已深,回房后早些休息。”
后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清冽的声音又从后传来。
“改日,我亲自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