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穷极一生
她巴不得将今日之事都刻进脑子里。
——
一个时辰前,叶家大门处。
椿棠绕到凌不疑身前,后者刻意放慢速度,跟在她身后。
“叶娘子送到这里便是,在下告辞。”
“诶”
椿棠哑然,对方这话里的意思,倒是俨然一副要事在身的模样,可他明知自己送他出来,是有话要问。
凌不疑回首望她,见她一脸踌躇:“叶娘子莫不是还有相思之意未曾吐露?”
椿棠闻言张了张嘴,倒吸一口凉气。
“你胡诌什么?!”
她慌忙向四周看了看,这话若叫下人听去,怕是稍后自己一入府就会被唤至厅前,来龙去脉盘问的清清楚楚。
凌不疑笑看眼前人的神情变化,像极了那时在驻跸大营偷听被发现的样子。
“我如何胡诌?”凌不疑上前两步,拉进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细细端详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入府前,你说已等了我一月,如今又撇得干干净净。时隔不过半个时辰,我竟不知叶娘子变脸速度如此之快吗?”
被他说得心里有些发紧,却还是不甘落了下风,索性扬起脖子直视他。
“等你未必想你,我身在等你,心里也可想着他人”
原先还是正常音量说话的人,到后来,渐渐削了气势,声如蚊呐。椿棠话一脱口便心生悔意,因着身前之人听了自己的话后,顷刻间便冷下脸来。
“当真?”
明明只是随意的两个字,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她看着凌不疑微微眯起的眼尾,顿感不妙,除了初见时,她很少再从他身上看到这样的压迫感。
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椿棠下意识抬手理了理额间的碎发,想要挡去些他凌厉的目光。纤细的手腕倏地被人握住,椿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的动作,动了动薄唇。
“凌不疑凌不疑——!”
一瞬被拦腰抱起,悬空的双脚扑腾了几下无果,她吓得两只手都攀上对方的脖颈,等落座至马车里时,她仍心有余悸,直至马车外传来凌不疑的声音。
“阿起,告知叶将军,一个时辰后我会将叶娘子平安送回,且叫他不必担心。阿飞,送叶娘子去茶楼,让掌事的好生招待。”
凌不疑说完,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徒留两兄弟在原地一脸错愕,心道自家少主公还真是想一出便是一出。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椿棠气急,怎会有如此霸道蛮横之人,哪有人这般不由分说,抱起她就走的?他倒是三言两语便能打发了,落得一身轻松,可自己回府上如何与阿父阿母解释?
这个凌不疑,当真是可恶!便不该如此顺着他!
梁邱飞听着马车里时不时传出几声闷响,便猜是里头人闹脾气,想来也是,若自己是个女儿家,在家门口就被人给随随便便带走,那可不得气急败坏,闹上一阵。不过转念一想,这十几载下来,从未见少主公对何人这般上心过,如今还是头一遭,于是他乐呵呵一笑。
“女公子,你莫生气。少主公脾气虽然古怪了些,还总是冷着一张脸。但他待你却是极好的,出了宫连盔甲都顾不上脱,就急忙忙赶往叶家,说是去商议军事,谁不知道他是奔着女公子你去的!”
他话毕,右耳贴近窗口听了听,里头好半天都不再传出动静,梁邱飞只道自己的话奏了效,美滋滋地又要开口,却被椿棠突然打开的窗糊了一脸。
“你方才说你家少主公,爱冷脸?脾气古怪?”
“其实不止这些他还时常减我饭食,无端加强我操练程度”梁邱飞见她颇感兴趣,便依言细数着过往酸楚。
“哦——”椿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般架势,若没人拦着,怕是要将凌不疑不好之处一桩桩,一件件,通通掰着手指数过来。
“亲卫在背后议论将领不是,便是以下犯上。以凌将军的性子,若按军规,怕是免不了挨板子”
梁邱飞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双手下意识背在身后,护住那柔软之处,脑袋早已摇成了拨浪鼓。
“我自然是不会将此事告知他的,不过”她脸上泛起笑意,将头探出窗外,“我也是需要你替我做些事的。”
梁邱飞讷讷地点头,心道这叶娘子与自家少主公,一个心思难猜,一个性情古怪。
般配,当真是般配。
凌不疑倒是好眼光,寻的这处茶楼她先前也早已注意到,只不过少商这几日既算逃课,她也不好带着对方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赏玩。
“女公子,凌将军曾言,你在泡茶上颇有造诣,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椿棠放下杯盏,看着来人,有些受宠若惊,正欲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
“掌柜的可真会说笑!叶娘子出身名门贵族,怎会对你这小小的茶楼提起兴趣。”赵以微扬着下巴,缓步行至她身边,“我说得可对,叶家妹妹?”
这欢喜和厌恶总叫她一同赶上。
“今日确实不合时宜,您多担待了。”
掌柜的也是眼尖之人,看出气氛的微妙,不再多言,笑着应下便去忙活手边事。
“叶娘子还真是心宽啊,怎么不在府上继续做你的缩头乌龟了?哦对了!我忘了你还出席了程楼两家的订婚宴呢”赵以微嘴角勾起一抹笑,有些意味不明,“这程娘子啊,想来也是沾了你的霉运,现在恐怕正等着被退亲呢。”
“这么看来,你们还真算得上是好姐妹了。”
提及程少商,椿棠神色才有变,斜了她一眼:“你有话直说。”
赵以微眼里染上几分不屑,嗤笑道:“怎么,自诩名门望族,这些事也不知晓么?”
“不过你还有心思关心旁人啊?拒了我赵家,我看这都城里,还有哪家粗鄙儿郎会瞧得上,你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娘。”
“赵娘子此言差矣——”
两人同时寻着声源处望去,凌不疑已褪下盔甲,一身玄色衣裳衬得人肃杀冷冽。如同那上元灯会时,他背光而来,朦朦胧胧的,瞧不清神情。
赵以微得意的笑堪堪收起,目视着黑甲卫有序地步入楼内。观兵知将,她再怎么迟钝,也知晓来人是深得圣上器重的义子,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传闻十一郎才貌双绝,又立下赫赫战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赵以微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凌不疑身上流转,“难怪这都城中的女娘,都对你十一郎倾心不已。”
“赵娘子如此伶牙俐齿,与方才当真是判若两人。”
凌不疑缓步行至椿棠身前,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闪过的讶异与欣喜,随后视线向下,注意到那只紧攥衣袖的小手。嘴角含笑,抬手将那块可怜的布料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反手一扣,便将那只有些发冷的小手包进掌心。
椿棠一惊,动动腕子,想要把手挣出来,奈何凌不疑劲大,她再怎么折腾,也是徒劳,最后只得眼巴巴地瞪着他。
凌不疑回身,宽厚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后。看着眼前的女娘,回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话,嘴角忽地收敛起笑意,眉目间寒光乍现。
“在下纵然不凡,也不过是赵娘子你口中的粗鄙儿郎罢了。”
偏生就心悦,叶椿棠这心高气傲之人。
言下之意显然,赵以微面上还有些迟疑,一脸讪讪:“凌将军这是何意?”
“叶娘子貌婉心娴,自是我见犹怜,只不过”他下颌绷得笔直,拧起的眉心彰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汹涌,“在下眼里容不得沙子,欺我在意之人如同欺我。”
“是我唐突了。”
赵以微先愕后笑,她自是留意到凌不疑神情的变化,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倘若逆着他,怕是骨头都嚼不剩。
叶家一事后,她便懂得何为见好就收。至于凌不疑,自己也犯不着去触他的霉头,不过是看着眼前两人,无端生出一股子怨气。
怨啊,她当然怨。
原想好好羞辱一番叶椿棠,谁想半道又出来这么个阎王,偏偏还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如今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可她偏要凌不疑也不顺心。
“只是我好意提醒凌将军,莫要被一时的柔情迷了心。这叶娘子当年与我阿弟也是情投意合,如今还不是,桥归桥,路归路。”
椿棠觉察到手背窸窸窣窣的触感,垂眼一看,凌不疑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关节,似是嬉闹,又似安抚。
“赵娘子这话确实提点了我。”凌不疑微微颔首,笑意不明,“劳烦赵娘子替我向令弟问好,若非其目光如豆,在下也无法遇上訚訚这般好的女娘,恐怕会追悔一生。”
“他无法珍惜的,日后我凌不疑,自会用心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