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马车上,叶椿棠缄默不语,凌不疑只道她担忧程少商,也就并未多言。

直到马车在叶府门口停下,椿棠还有些恍然,好似昨天他将自己送回一般,可只这短短一日,便平添了如此多的变故。

她不自觉唤住作势起身的凌不疑,后者复而坐下,回望着她,却久久不见对方再启唇。

以为椿棠还是心有余悸今日之事,他欲抬手,又觉不妥,暗自攥了拳。

凌不疑对她实难算得上了解,知椿棠不喜旁人背后调查,他也就此作罢。从原先所知来看,叶家家世清明,唯一叫他留意的,是梁邱起曾查到当年孤城案,叶家伤亡惨重,他虽意欲了解明细,却也知不可一蹴而就。叶椿棠的母族林家,从龙有功,只可惜最后独留一人于世。

与如今的何家,倒是相似。

“莫怕。”

“......我不怕这些的。”

椿棠只当凌不疑误会了,这些个血腥,好几年前她便不怕了。

“我知晓,是我怕了,你未有武艺傍身,也不知怎敢只身投入危险,我并非时时都能在你身边的,叶将军可就你一个宝贝女儿。”

马车内一时无声,椿棠抿了抿唇,凌不疑算准了,算准了她吃软不吃硬。

“好...凌将军说的是,以后我定以己为重,叫我家人安心,也叫你安心,这样可好?”

凌不疑有时觉得自己离她很远,似有若无的触碰又叫他觉得不真切,眼看那娇小的身躯就要步入府内,他急急出声唤住。

“我还是想问一句,程娘子此事若发生在你身上,当如何?”

椿棠身量在一众女娘中也算高挑,可在凌不疑面前,还是差了好些的,她有些费力地抬头望他,却见对方往后几步,退至台阶下,直至两人足以平视。

他竟是注意到了,椿棠心上细细点点,绕上几分暖意。

“凌将军曾言,天若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我只知,有情人若能相守到白头,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于我而言,亲友虽重于情爱,可若君付至真心,我必予之真情。”

——

少商天性率真烂漫,心思也最直截了当,她与楼垚去寻何昭君,便是盼着此事有回旋的余地,只是此刻也不知如何。

“阿兄!”椿棠眼尖的拦下他,“少商如何了?”

“自然是伤心欲绝了。”叶衎回想方才马车上,她终是忍不住放声痛哭的场面,暗道惋惜,“程娘子让我给你带一句,时至今日,她也算懂得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身不由己,程少商是,楼垚,何昭君也是。

翌日,果然传来程楼两家退亲的消息。

“宫里方才还来人传圣上旨意,说是几日后涂高山祭奠,让家主携叶家老小一同随行。”

椿棠侍弄花草的手一顿,那日茶楼里,赵以微的话还是有几分入了她的耳的,此行前往涂高山,都城里那些个嘴碎的,恐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纵然不是心甘情愿,也不能让人落着个抗旨不遵的话柄。

此行属实无趣,马车一路颠簸,可险些将她的早膳也一并颠出来,下车时一脸惨白模样可吓坏了林氏,故让她回营帐休息,祭天大典也并未参加。

再说万萋萋祭天大典时并未瞧见程少商与叶椿棠,现下带着程姎一通好找,好不容易找着了,又被椿棠称病搪塞。

“什么病啊你!”万萋萋一摊手,“不就是山路崎岖吗,你说你都在营帐内躺了一上午了,旁人是哪有热闹往哪凑,偏偏属你,真是哪儿凉快就往哪儿待着。”

椿棠哑然,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细数她与万萋萋相识的这几年来,确是这般没错。

“你瞧你,说不出话了吧。”万萋萋就势攀上她,“你虽不会武,但这后山,骑马射箭,样样都是你精通的,你就当陪陪我......”

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三人还是陪她一同去了后山。

“你瞧,那个出手阔绰的便是五公主,为天下初定后所生......还有那个三公主,是越妃所生......”

万萋萋一落座便将她所了解到的,那些皇宫贵女的身后事,如竹简倒豆子般尽数脱口而出。殊不知这些人,椿棠幼时便见过。犹是五公主,嚣张跋扈的性子从小便是如此,幼时在宫中,她没少受其挤兑,今日一见,果真依然故我。

椿棠见身边的女娘无端起身,便觉有异,再往后一看,不是王姈还能有谁。

“哟,我听闻叶娘子身子不适,怎么,这会儿功夫便无事了?还是说......”王姈话锋一转,装腔作势,“你就是故意称病,不愿参加祭天大典!”

“让我回营帐休息,是陛下之意,王娘子,莫不是怀疑陛下的决断?”

既是提到圣上,王姈自也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瞧了一眼外侧的程少商,嘴角的笑意又荡开。

“要我说啊,这程娘子与叶娘子还真是姐妹情深,连退亲都争先恐后的。”

程少商今日着实无心同她们争辩,倒是万萋萋,一早便看王姈这张嘴脸不顺眼,如今送上门来讨骂又怎能放过。

“我阿父可是车骑将军,是教过我骑射的,一点都不比你差!不似有些人,出身将门,却是孱弱之身,弓箭兵器都不见得提得起,简直是给祖上蒙羞!”

“你——!”

若非椿棠和少商拦着,万萋萋的手此刻抓的恐怕就是王姈的脸。

“王娘子,你射艺既如此高强...”椿棠费劲压下万萋萋躁动的手,拾起笑意,“不如今日展示一番,也好叫我们看看令尊车骑将军的威名。”

“你要同我比试?”王姈面上有几分迟疑,一时不知她在打着什么算盘。

“是讨教。”

王姈闻言抬了抬下巴,什么讨教,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一会儿输了找借口罢,这般想着,不由嗤笑出声,起身垂眼看着叶椿棠。

“你莫后悔便是了。”

万萋萋在座上简直快笑岔了气,指着王姈远去的背影,那手肘碰了碰另一侧的程颂:“我...我方才没听错吧?她还真是大言不惭啊,也不知她阿父会不会觉得教她骑射是件丢人的事。”

“少商妹妹放心吧!”她打量到少商面上的愁色,正色宽慰道,“叶椿棠身子骨弱是弱了些,可她的骑射本领,是我见过这都城的女娘里,最好的!”

见万萋萋如此保证,程少商也放下心来,她虽想看王姈吃瘪的模样,却更想去别处散散心,与这些人同道,真是好生不自在。

万萋萋看着场上那支正中靶心的箭愣神,一时竟未觉程少商已离席,再回首时,早已不见了人影,心想在此处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就将心思全然投到射箭场上。

这一眼不看还好,看了叫她背后陡然泛起寒意,她眼睁睁瞧着王姈执着弓箭的手,偏离箭靶,转向了身前人。

“叶椿棠——!”

万萋萋一声惊呼才叫她反应过来,所幸回神还算快,那箭擦着脖颈堪堪过去,身下的马受了惊,扬起前蹄一下将人摔下马背。

右手骨节擦过粗粝的沙地,细嫩的肌肤沾上尘土,而尘土下全然是鲜红的血肉。

“怎么样?!”万萋萋急急赶来,瞧见她双手擦伤之处均是一片红肿,好在椿棠摔下时双手护在身前,若非如此,遭殃的恐怕就是这张精绝的脸蛋。

椿棠下意识抚上左侧脖颈,起先注意均被手上的伤势吸引,如今静下来,反倒是脖子上火辣辣的,眼眶里已然泛了些水汽。

“王姈!你想闹人命不成?!”万萋萋自然也注意到了椿棠的伤,转而瞪着那马上之人,当真是怒火中烧。

“我自是无意之举,叶娘子挡了我的箭靶,我只好想法子叫她让道了...啊——!”

王姈话音刚落,椿棠便拾起一旁箭筒中摔出的箭矢,对着那马前蹄,狠狠掷出去。看着一同摔下的王姈,她拧了拧眉,就着万萋萋的力道起身,一时脚步还有些虚浮,险些又是一个踉跄。

王姈捂着发疼的手腕,眼见着自己被扯坏的衣裙,咬紧了牙关,泛红的眼尾彰示着她此刻的愤懑。

“叶椿棠,你疯了么!你可知我阿父乃车骑将军——”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应声落下。

王姈哆嗦着摸上自己半边脸颊,上下唇不断打颤,眼里流露出的不可置信显而易见,未尽的话也淹没在这巴掌声里。不光是在场其余人,连万萋萋也没想到一向不喜将事情闹大的叶椿棠,今日会当众这般让人难堪。

楼缡原要伸出的手,也因这巴掌默默收回,当初程少商在楼家的那一巴掌,她还记着的,今日可不想被人无端迁怒。

“不用拿你父亲的官职来压我,我叶家,最不缺的,便是能上阵杀敌的兵和将。”她指尖粘稠的液体滴落在王姈的衣摆上,在其满含泪光注视中缓缓俯下身,捕捉到对方眼底的恐惧后,轻哼一声,“我知晓你母亲为皇后外妹,你若想告便去告,今日之事我就是有意为之。”

“因为你碍了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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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灿烂]窈窕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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