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轻夏咽下一口面包,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高大黑皮男人那句“我们的神”之后,他很没有气魄地昏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
面包是他从零食袋里找出来的,看上去那些人并没有动过他的东西,顶多就是把车子收到这个棚子附近。
棚子。
安轻夏抬头观望,这个地方的确只能称为棚子,甚至比他在工地里见到的那个休息用的简易棚还要简陋不少。
整个建筑肉眼可见的只有几根竹竿,似乎是用树藤系着,再披几片大的芭蕉叶。
挡雨勉强,遮风不行,只能庆幸现在天气还不冷。
安轻夏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慢慢下床。后背因为先前倒地的冲击,时不时作痛,走几步就生疼。
好不容易龇牙咧嘴地走到门口,门帘陡地被掀开,他慌忙退了两步,牵动后背的伤,倒吸一口冷气。
“神!你已经醒了吗?神!”
那黑皮男人箭一样冲到他面前,双臂铁钳一样箍住安轻夏的肩膀,掰着他来回检查。
安轻夏本来就背疼,现在肩膀也疼,本就白皙的脸越发苍白。黑皮男人虽然鲁莽,但还算有点眼色,见他神情不对,急忙松开手,追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拜托,谁被这么按着会舒服啊?
这话,安轻夏是不敢轻易说出口的,他怕挨打。
啪!
那黑皮男人忽然朝自己脸上砸了一拳,那张带几分野性帅气的脸顿时红了一片。
“你干嘛啊?”安轻夏着实被吓得不轻。
黑皮男人单膝下跪,“这是惩罚,惩罚我对神不敬。”
安轻夏好笑又无语,伸手去拉他,发现根本拉不动,随即作罢,说道,“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他很想跟这个男人解释自己不是神,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但他琢磨大半天,还是没法开口。说到底,还是怕挨打。
“神原谅我了吗?”
“原谅原谅原谅。起来吧。”
黑皮男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站起身,正想说话,门帘又是一动,先前照顾安轻夏的老太太回来。
“霖,原来你在这里,他们都在找你。”
“出门之前我就跟他们说过,我要来请求神的指引。”
“但他们看上去好像有些急,你还是过去看看吧。”
被称为霖的黑皮男人看了安轻夏一眼,有些遗憾地走了。他离开不久,安轻夏舒出一口气,朝老太太道谢。而老太太听到他的话,双手合十,异常虔诚地朝他拜了拜。
安轻夏:……
老太太看着慈祥和蔼,安轻夏面对她比黑皮男人轻松不少,这么一轻松,有些话就止不住了。
他顾不上老太太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其中包括他并不是他们眼中的神云云。说完之后,他摸出一瓶气泡水,吨吨吨地喝了快半瓶。
“可你的确是我们的神。”
“我说了,我不是!”安轻夏发觉口气有些不善,很快住嘴,向老太太道了声歉,继续道,“我真的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你看,我整个人跟你们有什么差别吗?没有。”
老太太听着他的话,顺着他的视线打量,眼底隐隐升起几分疑惑。
安轻夏见状,又灌进一口气泡水,打算再劝说几句。瓶子刚拧紧,外头传来一串脚步,他的心脏瞬时揪紧。
不会要来群殴他吧?
“竹西阿妈,神还醒着吗?”一名少女探进头。
老太太直点头,招手让她进来。少女也不多推辞,大喇喇地进棚,跪俯在地上,对安轻夏说道,“神,请你降下恩赐,救救我阿妈。”
“我不是医生啊。对了,你们这种部落,应该是部落吧,一般不都是会有巫医吗?巫医呢?”
一老一小面面相觑,像是第一次听到‘巫医’这种说法。
安轻夏抓抓脑袋,“那你们平时生病或者受伤都是怎么处理的?”
“熬过去。”竹西老太太说,“熬不过去的话,就跳进河里,河神会带我们去美好的远方。”
水,水葬?
安轻夏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
他又抓了抓脑袋,“我……”
没有办法这四个字,像是被赋予魔咒一般,怎么都说不出口。取而代之的则是——
“我明白了,带路吧。对了,把那个袋子带上,等会儿可能有用。”
这根本就不是他会说出来的话。等到达目的地时,安轻夏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样,是那个奇怪的系统吗?
不由他多想,眼前木床上不住急喘的女人身影很快攫取他的注意力。在木床周围站着好些人,男的女的,神情不一,难过、痛苦、警惕,如此种种。他甚至还听到有人在悄声问黑皮男人霖关于这个神的事,称不上不友善,但定然不会是信任。
【检测到病体,是否开启医疗图鉴?】
安轻夏脑海里突然响起陌生又熟悉的机械女声,他毫不犹豫选了是。
【病体体温39.7℃,系右胳膊伤口感染发炎所致。咽喉红肿,并伴随咳疾,肺部暂无明显阴影。】
现代社会伤口感染都可能导致死亡,更不提现在这个看上去非常落后的地方。
【是否启动治疗?】
当然。
一幅幅画面飞快在安轻夏眼前闪过,他以最快速度记下,随后几乎是以命令似的语气冲众人道,“除了直系亲属外,其他人都出去。”
显然他们不懂直系亲属是什么意思,安轻夏头疼,询问竹西阿妈这里刀法最好的人是谁,竹西阿妈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两个人出来,一男一女。
安轻夏留下竹西阿妈和那名女人,先前那少女也执意想在这儿陪阿妈,安轻夏没拦,只嘱咐她好生安抚病人。
要开始了。
安轻夏做了个深呼吸。
棚外。
被赶出去的那群人围住霖,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全然围绕着这个突然现身的‘神’。霖像是被他们说得烦了,大吼一声,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但怀疑、不安的目光此起彼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棚内外的人都紧张不已。
毕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除安轻夏外所有人的同伴。
终于,一个男人按捺不住,拔腿就要往棚子里冲。霖一个箭步上前,展开双臂,鹰一样挡住他。
“你想做什么?”
“我要进去。”
“神在救她。”
那男人冷哼一声,“神?没有一个神会像他那样又瘦又矮,霖,你不就见过神?跟他一样吗?”
因他的质问,霖不自主回忆起年幼的遭遇,但很快的,他回过神,驳道,“但他和神谕上说的一模一样,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神谕吧?”
然而,男人并不为这话所动,还是执意朝棚子去。
就在霖思考要不要使用强硬手段时,棚子上的帘子被掀开,那少女奔了出来。
“各位,阿妈睡着了。”
众人僵住,有两个孩子哇地哭了出来,连带着身边大人也开始红起眼圈。
她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
“我说过了!那根本不是神!”那男人气急败坏,狠狠给了霖一拳,接着,直往里冲。
霖见了,也急匆匆跟上。
安轻夏疑惑地抓抓脑袋,看着两人从急切到惊讶,说道,“不是说她睡着了吗?还闹这么大动静干嘛?”
那男人听着病人和缓的呼吸声和安详的睡颜,一时语塞。
安轻夏没理他,对那少女道,“她伤口已经被清理过和重新包扎。接下来大概一天得换两次药,包扎用的东西都在这儿。如果她还咳嗽,就喂这个给她吃,大概一瓶盖就行。这叫枇杷膏,在我老家治咳嗽很有用,这是消炎药还有退烧药,按照我刚才给你说的看情况让她服下就行。”
少女连连点头,口中不住道谢。
“神……”
安轻夏抬头看霖,“我说过了,我不是你们的神。谢谢你们先前的照顾,但我得回家去了。”
霖追着他走,期间还跟想要进棚的同伴们说明情况,同伴们听了,又开始哭。
喜极而泣。
走出一段距离,安轻夏想到什么,返身走向他先前住过的棚子。霖以为是他回心转意,想要留下来帮助他们,不想安轻夏慢悠悠拉了推车过来。
“你是个好人,这些留给你,以后不要喝河里的水了,会拉肚子。”
是一口锅,锅里还有个打火机。
安轻夏寻思他可能不会,还教他打火机的用法,让他以后直接点枯枝生火,省得还要钻木取火或者等雷劈。
“哦,对,病人得吃点清淡的,小米和红枣也留给你。煮粥你总会吧?”
霖点头,他可是经常在野外打猎,煮东西不在话下。
安轻夏满意地点头,“那,八八六。”
“啊?”
“就是再见的意思。嗯,还是别见了。”
霖沉思片刻,道,“如果神执意要离开人间,那请让我护送你。”
“没事,我这么大个人了,走不丢的。”
“外头很危险。”
“同样的话,我妈说了二十多年,可我不还是好好长大了?安啦安啦。”安轻夏朝他挥手,自顾自地拉着推车,甩给霖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背影。
霖双手合十,阖上双眼。
“我们以最真挚的心,欢送神的离去。”
话音刚落,就见‘神’火急火燎地拉着他的小推车往回疾奔,那表情像是见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
“猪猪猪!有猪!”
安轻夏管不上推车,着急忙慌躲到霖身后,“身上有刺,还会飞的猪。”
带刺的猪他见过,学名豪猪,可带刺还会飞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是刺猪。”霖显得极为平静,“它们就喜欢群聚,还会吃人。”
“它们怕什么?”
“怕我们。至于其他的……”他上下打量着安轻夏,“不知道。”
呔!
安轻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刚才呼叫半天系统,系统完全不回应。如果真如霖所说,那么现在比起离开,可能待在这儿更安全,起码没有猪会来咬他。
好一番天人斗争后,安轻夏半认命地说道,“我,我再留两天。但是两天之后,我真的得走,然后,你们得帮我把猪赶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