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黄昏时分,金波迤逦的海岸,维多利亚时代裹挟着巨轮驶向伊丽莎白港。从天边缓缓露出海面,飘扬的红蓝旗是她的标志,巨大的汽笛彰显它的存在。这副画卷徐徐展开,逐渐露出庞大的身躯,漆黑的钢铁筑牢着四方,翻涌的白色浪花一直被风吹的离它远去。从码头那边的人望过来,这个恐怖的容量足以令他们畏惧。
岸边的警卫驱赶人群,空出一条道,专门让轮船上的人下来。随着轮船的接近,他们望见了用红字涂写的符号,“众神之名”。这样一来,那游轮产生的阴影遮掩天空,也不过几分钟的距离,原本嘈杂的码头一下子安静许多,都愣愣的等着舱门打开。
咕噜噜转动的悬梯对着舱口,先是一名水手制服的少年拉开,随之他站在一边,低着头。很快就有一排的贵族等着,其中的一部分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傲,对于地下望着敬畏他们的目光非常适用,享受高高在上的样子。
“真是什么人都有啊,您说对吧公爵大人。”一旁的人想谄媚,公爵听了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很快反驳道:“请注意礼貌,伯登男爵,这只是因为出生的问题,本质上我们都一样。”
有些贵族听了脸色一变,有些则不以为然。公爵不再说什么,自己拎着箱子朝地面走过去。后面的贵族也默不作声,就这样很快一等座的人就全部下了游轮。
水手接着组织二等座的人下去,再前面走了两三个人之后,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脆弱的咳嗽声。
“咳咳——”
他自然被有所吸引,但是很遗憾,对方看似很柔弱,动作却利落的很,一个皮质行李箱拎着,很快就只见深蓝色的披风一闪而过,借着梯子走到码头。
人群真是嘈杂,他想。夕阳余晖尽洒海岸,这橙黄的光芒犹如太阳最后对人间的依恋,连着海风也在造作,不断吹拂每一个人。
霎时,这一阵风又在起舞。人群中不免有抱怨的声音,他路过人群,人群中就会有些视线若有若无的盯梢。
因为外貌带来目光总是不能避免。一位漂亮的贵族少年独自提着行李箱,这样的事看来多少引人注目,他又咳嗽两声,这回连风都变得轻微,他的黑发垂落颈肩。
黄昏见证着,它将光照在贵族少年的前身,后面是黑暗。白色立领的衬衫,紫色的领结打上,里面一件单排黑色马甲,外面套着一件深蓝色的斜襟短衣制服,袖口和衣摆绘有鸢尾绣花暗纹。在这当中最耀眼的也是胸前的银质十字架,细链圈住了颈脖,小小的十字闪烁光芒。下面黑色短裤紧着大腿根,半筒白丝袜穿戴,用来固定衣物的腿环正好圈在膝盖上面,脚踩黑色的低筒皮靴,哒哒的行走在码头。
似乎是为了适应横滨的情况,他没有保留头顶的毡帽,而是入乡随俗的戴起了高礼帽,黑到发紫的颜色低调但是依旧引人注目。
他紫色的眼睛眺望远方,单手正拿着行李箱,有位男士急行向前,碰到右手,箱子掉落在地面,对方赶忙捡起交给他,又匆匆离去。
他歪着脑袋,瞥见了一晃而过的背影。
费奥多尔整理了一下扣在两肩的矩形披风,用银线绣着的西伯利亚鸢尾花徽印,和内里制服同色,只不过更偏向于紫蓝色。然,随长风摇曳,借着这阵晚霞的海风,他的左拇指戴着一枚红玛瑙戒指,锊过发丝,整个人精致又脆弱,疏离感呼之欲出。
“先生,您需要一份报纸吗?”
十岁左右的孩子怯生生的上前,他怀里抱着一叠报纸,清澈的眼睛望着他。费奥多尔弯下腰,行李箱放在地上。眯起眼睛微笑道:“当然,谢谢你的提醒。”
看起来这位带着外国口音的贵族先生很好说话。小孩拿出最新一版的《横滨日报》,不经意看见他肩膀处固定披风的鸢尾纽扣家徽。
两个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展开报纸,最醒目的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安吉尔爵士深夜惨死公爵府,究竟是政治暗杀还是主动身亡?”
而排版的下面,费奥多尔注意到了另一条有趣的信息。
“很抱歉,这次伯爵大人‘妇女杀手’的称号真的坐实了,他就在那晚的舞会,显然安吉尔爵士遭到了他的诅咒。”
费奥多尔对应着这条信息,联想到他之前手记中的话,嘴角笑意加深。
看来这就是邀请人所谓的暗号,如此对方已经发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
不久他找了一辆闲置的马车将他带入横滨,这里看着起来繁华又陈旧。介于自己提早一步的情报,费奥多尔已经想好怎么利用了。
那么第一步,马车停在侯爵府门口,费奥多尔再次拎起行李箱,微笑朝着花园中央的石板路进发。
忽悠这个“亲戚”心甘情愿为我效力。
……
“还要继续吗?”
芥川把乱步的话转述给与谢野晶子,旁边的国木田和中岛敦没有吭声。他们还不了解之前的情况,但对于这位被害人,天生的责任感让国木田自然不会退缩,他已经适应现在的节奏了。
“既然敌人已经开始了,那么阻止也没有用。”与谢野闻然拒绝,选择继续查下去。
“如此,我还是简单把这件事复述一下。”与谢野晶子拿出一支粉笔,在会议室的黑板上写出五位女性名字。
“我们派出的调查员所获取的情报,还有根据其他人侧写结果来看,凶手属于边缘人士,拥有一定的外科知识和能力,并且相当了解人体构造,种种迹象都在指明医生一类的工作人员。”
芥川示意,与谢野退居一旁,把发挥空间交给他。
“根据对比和总结,死亡时间大致在凌晨一点至三点,所有被害人均是右侧颈部一刀致命伤,并且残忍的开膛破肚。受害者年龄均为三十多岁的妓|女,几乎是在当值夜晚的酒吧。这些是整理出来的对比图。”芥川从一旁拿来新的纸张,上面是对比内容。
国木田接过,他和侧首的敦一同浏览到上面的资料。他抬了一下眼眶,皱眉道:“这时间跨度已经很长了,从八月十三号到现在十月八号,近三个月有五名被害人。除了第五位被害人是二十六岁,其余年龄差不多,是故意还是意外?”
与谢野晶子摇摇头,“不是意外,而且在此之前就已经确定嫌疑人了。”
“那既然确定为什么还没抓住?”中岛敦疑惑,侦探社既然在此之前就开展调查工作,到底还有原因会阻止调查进展呢?
听到他发言的芥川龙之介抿了抿嘴,神色愈发冷肃,“因为麻烦。”
他身体前倾,十指相扣,手肘抵在桌面上,平淡的声线似乎有些干涩,稍微喝点茶,润润嗓子。
“有五名嫌疑人,杀人动机都有,不在场证明也很模糊,并且高度符合侧写内容。”
“最重要的是,乱步先生曾经说过犯人就在这里面藏着。”
江户川乱步的话成了绝杀,中岛敦没有异议,国木田自己却想到什么,心下明白。
结合刚来到这里太宰给他科普的相关信息,这里同位体就是他们自己,那么乱步桑当然也可以相信,既然没有点明凶手,自有他的考量。
与谢野晶子对芥川笑了一下,“不愧是侦探啊,我记得这个案子不是你接手,那天找你帮忙没想到就记住了内容。”
“啊,我只是有所耳闻。”芥川解释,他只了解个大概,具体嫌疑人他也不了解。
“话说太宰治呢?”国木田突然想起来原本同行的同事,中岛敦也附和一声,两个人的眼神却不约而同的看向对面坐着的芥川龙之介。
他一面心里抵触谈这个人,一面对着前辈的疑问,幽幽开口,“他应该在格林侯爵府。”
“你们怎么到那了?”国木田不担心太宰的情况,只是现在认为他们三个相熟的聚集一起会更好。
芥川龙之介拿着一叠资料,站起身,“他是调查吧,估计等会儿会回来。当然,我也觉得那位伯爵阁下,呵——肯定要与前辈絮叨一二。”
国木田听他的语气忍不住嘴角抽搐,这一股子火药味扑面而来,尽管不是针对他但也觉得两个人势如水火,旁人触及免不了殃及池鱼。
他不再说话,示意眼神给中岛敦,敦立即接收,他站起来跟在芥川后面。
国木田也不管了,他选择和还算熟悉的与谢野深入交流案子的细节。从厨房端着茶点的女仆安娜小姐款款而至,她看见了会议室内景象,见中岛敦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调侃道:“中岛先生看来还不习惯吧,这应该是是您第一次正式跟芥川先生搭伙办案。”
中岛敦点点头,他瞥了眼还在翻资料的芥川,压低声音回答道:“是的,他刚刚看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做什么事,就条件反射跟在后头了。”
安娜小姐被他这番话给逗笑,忍俊不禁,“其实您不用那么拘束,我估计他是让您做好准备,芥川先生的侦查能力还是很高的,每个人办案方式不同。”
“办案方式不同?”
安娜小姐将茶点分别放在与谢野和国木田的面前,从桌子尽头转到敦这,也端下来两杯茶放在桌上。
她温和的笑着,“芥川先生属于[侦探]的分支,您来两个多星期,也应该大致了解侦探社的内部分区情况吧。”
额……如果是原来的中岛敦自然好说,可他这个直接冒牌货附身,什么都不清楚啊?
安娜见到中岛敦迟疑的表情,像极了被抓包作业没完成的学生一样。她叹口气,“算了,那我说一遍好喽。咨询侦探社由三个部分组成:[侦探],[调查员],[外交家]。”
“[侦探]顾名思义,就是来寻找真相的,一般负责这部分的都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反应能力。自然的也要具备战斗力,有的时候没办法就会遇见不可名状,而且还要跟其他组织合作任务。目前这部分是最缺人的,工作的十几名[侦探]里,综合性最高的就是芥川先生,他也是这部分负责人。”
“不是还有乱步先生吗?”中岛敦反问道,虽然芥川是侦探社成员的事实已经不再令他那么震惊,多少都被迫接受。可芥川能当侦探这个情况,果然还是很魔幻啊。
安娜小姐还想补充一下,但是差不多浏览完毕的芥川龙之介把资料合上,回头提醒,“安娜你不用科普了,回头再说。”接着目光看向中岛敦,“现在,你跟我走一趟。”
“诶?”
“有什么好惊讶的,”他不以为然,“作为新的[侦探]一员,负责人肯定要给给新人露面的机会。”
中岛敦迷糊的眨眨眼,“那我要做什么?”
芥川闻言,低头扣好在腹部的纽扣,顺手再将一件黑色的斗篷披上,又戴了黑色的礼帽。全身上下都是朴素的深色系列,全身上下唯一突兀的就是白手套。
“黄昏的时候,总归会有些奇怪的地方会吸引你去探寻。”芥川说着将一把带有金色雕花纹路的左轮手木仓交给他。
“如果有能力你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前提是你能躲开那些‘狂热分子’的目光,不让它注意到你。”
他站在门口,从玄关的雨伞架上拿了一把伞,抬眼望着远处的落日。
说不出是暖黄的余晖浸染了云层,他们被风吹的支离破碎,撕开的一片一片挂在天空。朦胧的天空深邃辽阔,好像当中隐藏着什么。芥川本能的感觉到不舒服,他皱了一下眉,看到原本稀薄的雾气渐渐浓烈,而又在这片迷离的乱象中,他仿佛听到了钟声敲响。
青白的雾彼此交融,侵袭每一处空白。这种雾色恍乱人眼,总有种晨昏交错的幻觉。芥川没有错过钟声,他回头,敞开的会议厅房门正巧也能让他看见屋里的挂钟。
两种钟声奇异的契合,这犹如一种道不明的梦语,打开了另一个可能。
敦不免好奇,他顺着视线望到了时针和分针的指向,六点整。
芥川龙之介注意到了时间点,他对身后跟随的中岛敦侧眼斜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