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话
22.
千春对刚认识的少年笑了笑:“你是悠仁的朋友吗?很高兴认识你。”
橘色的晚霞照应着他们,少女看起来比夕阳还要柔和,顺平不由得放松了一些。他想,虎杖的这位朋友看起来是个漂亮又温柔的女孩子,她笑起来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她发自内心释放出的友好,而非故作姿态。
因为性格有些内向,顺平和女生们接触的并不多。想来也很可笑,和他对话最多的女生竟然是围绕在佐山、西村、本田他们几个旁边的小翼……不,他不应该联想到那种只会靠欺负人来确保自己的地位,并以此为乐的女生,这样恶劣的人和面前这个女孩放在一起相提并论,无异于是对她的侮辱。
顺平在心底道了个歉,随后他刚想解释说其实他今天才和虎杖认识,然而虎杖已经自来熟地接过了话题:“虽然我和顺平今天才认识,但感觉会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
“……”
好理所当然的态度啊,虽然他不讨厌就是了。
“这样啊。”少女笑眯眯地说道,她似乎对虎杖的话一点也不惊讶,“悠仁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可惜我还有事急着回去,没有时间和你们慢慢聊……”
“所以,请问吉野君,你方便和我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吗?”
“啊?”顺平怔了怔。虎杖要他的联系方式是为了一起看电影,可是东野同学为什么又要他的联系方式呢?如果说他没办法拒绝虎杖,一方面是因为虎杖是咒术师,另一方面是因为虎杖太直率了,那么此刻他会再次拿出手机,是因为他完全找不到理由拒绝。
即使她不一定是咒术师。
……没有人能在她这样真诚的眼神扛过十秒钟,他想。
虎杖:?
少年用眼神询问千春。
千春瞪了他一眼。
少年心虚地低下了头。
顺平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对视,所以自然也就不知道虎杖是在询问千春,她在外面要男生的联系方式,伏黑不会不高兴吗?
而千春对此的回答是,还想不想让我对你那两个同期保密了?
居然用疑问句回答疑问句,未免太过分了,虎杖委屈地想。
第22话「潮水」
虽然千春不清楚虎杖和吉野顺平是怎么认识的,但虎杖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应该也在调查什么事情。结合电影院的打斗痕迹,千春合理地怀疑虎杖参与了这桩调查。所以她猜吉野同学可能是属于其中的重要人证,她要个联系方式也算是有备无患。
正当她想要与两人道别的时候,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士出现了,原来她是吉野顺平的母亲:“顺平,这是你的朋友们吗?”
在虎杖和千春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因为手里拎着菜,又到了晚饭时间,吉野太太很爽朗地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悠仁和小千春也一起过来吧……对了,你们是情侣吗?”
救命啊!虎杖想,他终于理解伏黑的感受了,总是被别人误以为是情侣什么的。
“妈妈,他们不是情侣,你搞错啦。”顺平连忙帮虎杖解围道,“东野同学,请你不要在意……”
“这样啊,抱歉是我认错了。”吉野太太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关系,虽然我很想去品尝阿姨的厨艺,但我的朋友们还在等我,所以我只能下次再来拜访您和吉野君了。”千春笑道。
顺平见状松了口气,他果然没想错,东野同学人真的很好。
只是因为先后被吉野母子俩认错,千春的心底其实也有些疑惑,于是她好奇地问道:“阿姨为什么会以为我和悠仁是情侣呢?”
“诶,我没想那么多,因为感觉你总不可能是顺平的女朋友。”吉野太太笑道,“毕竟顺平不太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嘛。”
被自家母亲开了玩笑的少年顿时红了脸:“妈妈,你在说什么啊!”
趁着母子二人对话时,千春不动声色地拉住了虎杖,然后往他口袋里塞了一件东西。见虎杖诧异地看向她,少女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没换联系方式吧?”
“没有。”虎杖也压低了声音。
“嗯,等会联系你……注意别被其他人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千春说道。
在与他们道别后,千春重新戴上太阳镜,前往车站与两位同伴汇合。在去车站的路上,她给虎杖发了一条消息:「悠仁,你的口袋里被我放了一张纸符,等会你找个机会把它贴在吉野家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诶,好的……但是为什么呢?」
「直觉。」千春回复道。
「哦,我知道了,你放心。」
虎杖认为,千春非常聪明,她既然让他这么做,那必然有她的用意,所以他也没有再多问。
事实上千春也说不出来她这么做的具体原因。她只是感觉虎杖可能在调查电影院的事件,而电影院的犯罪可能和真人有关,如果是这样,吉野顺平也许处于险境之中——不过,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
基于这样的猜测,千春特意递了一张纸符给虎杖。纸符上附有她的咒力,只要虎杖把这个贴在吉野家,那么吉野家如果出现了和诅咒有关的意外,她能够第一时间感受到诅咒对纸符的侵蚀,然后联系虎杖,一起及时地赶过去。
除此之外,其实千春给虎杖的这张纸符比较特殊。那上面的咒语不同于她平时使用的符咒,这是她在使用某个保命术式的时候才会用到的存在,具有一定的防御作用。
希望只是她想多了,无事发生自然是最好的。
千春将自己的思虑压下,然后跑向了对她挥手的钉崎。到底因为刚见过了虎杖,她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这很快就引起了伏黑惠的注意:“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少女回答道。她暂时不打算把虎杖活着的事情告诉他们,一方面是因为她感觉既然被大人们选择对这件事保密,那必然有他们的想法,她不打算去干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心底也有点看戏的想法,瞒得越久,等知道真相的时候,虎杖越有可能会被野蔷薇教训得很惨。
好期待哦。
见千春不打算细说,伏黑惠没有再问,因为他能够感觉到,这是好心情,而不是坏心情。
能让她感到开心的事情,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由于太阳的光照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再戴太阳镜反而显得比较奇怪,所以两个女孩都把它摘了下来。伏黑惠出现在车站的时候就没有戴太阳镜,千春在心底惋惜了一秒钟,她还挺想和他们拍张合影来着,毕竟是难得的同款时刻,不过这种事情迟早还有机会,以后再说吧。
因为车上人多,不适合交谈,所以千春在车上补了个觉,打算在回到高专之后,再与同伴们交换今天收集到的信息。
伏黑惠疑惑地看着明明坐在晒不到的车座上,却拿出了太阳镜准备戴上的钉崎。
“太耀眼了。”钉崎忿忿地说道。
钉崎指的是当千春流露出困意之后,很自觉地就往她旁边拉近了一些距离,将肩膀递给她靠的伏黑惠,以及非常顺理成章地就靠过去的千春。她感到很疑惑,这两个人为什么能把这么亲昵的事情做得这么坦荡自然啊,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年一样……
由此可见,感情的重量有时候无法用时间来衡量。
到站之后,钉崎野蔷薇看着伏黑惠在把千春喊醒之后为了防止她迷迷糊糊地可能会摔倒,完全出自本能地一直在人流中护在千春的身边,她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
他们真的没在谈吗??
在回到高专之后,事不宜迟,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展开了讨论。伏黑惠和钉崎都提及到他们看到的咒力残秽具有故意指引方向的可能,不过出于谨慎,两人都没有进行深入追踪。
果然是陷阱,千春想。
“这是你让我们画的图。”伏黑惠递给千春两个本子,“我还拿到了一些照片,但不太适合吃饭的时候看。”
千春与他对视一眼,见少年点了点头,她顿时心下了然。看来和赤木与小岛的情况相同,果然都是真人所为。这么想着,她对比了几个现场留下的咒力残秽,然后她很快就和同伴们得出了结论,这几个事件非常相似,应该出自于同一只咒灵的手法。
但是,只有那家发生火灾的影院的脚印看起来不太一样……
钉崎托着脸看了一会,突然恍然道:“你们俩站起来一下。”
伏黑惠:?
“看我干什么,照做啊。”钉崎说道。
千春虽然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和伏黑惠一起站了起来,然后他们就听到钉崎说道:“伏黑,你挽一下千春的手臂。”
“哈?”少年感觉她的要求很突然,而且这个动作好奇怪啊,好像一般都是女生挽男生的手臂吧?
“快点,真相在此一举了!”钉崎催促道。
在看了千春一眼,得到她的点头应允之后,伏黑惠这才伸出手,动作僵硬地照做了。在贴近的时候,少年庆幸地想,还好他们今天穿的都是长袖……
千春倒是还有心情开他的玩笑,她笑眯眯地说道:“惠,放轻松一点~”
“勉勉强强还算可以……”钉崎满意地指挥道,“这样,你们俩再稍微走两步。”
伏黑惠:……
在莫名其妙地走了几步之后,钉崎这才回答了她的用意,原来因为这段时间和二年级的前辈们进行了大量的练习,她对近战和走位的理解有了飞跃式的进步。她指着图片说道:“只有发生火灾的这家影院里,他留下的脚印不是在独自行走,而像是搀扶着什么,又或者说……”
“是在挟持着什么。”
所以她才让他们进行这样的示范。
千春和伏黑惠对视一眼,顿时恍然。
相同的作案手法说明这些事情都是真人做的,而现场没有留下第二人的咒力残秽,又特意烧毁了监控,说明与真人在一起的另一个人是……人类。
答案呼之欲出。
在恍然的同时,伏黑惠没有立即移开他的目光。虽然不能充分证明和真人在一起的那个人类一定是林绮,但是林绮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那个人就是林绮,那么千春原本合理的规避陷阱的思路,无异于让她硬生生地错过了解救林绮的可能。
好友近在眼前,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千春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小绮不会责怪她的,她知道。
从千春来到东京拿到第一枚圆珠的时候就知道,林绮不希望她来救自己。这不代表林绮没有求生的意志,其实她很希望别人可以来救她,但是,她知道真人有多危险——所以她很希望自己可以获救,但救她的那个人一定别是千春。
小时候因为落水,千春和林绮在医院一起躺了很久。那时候她对林绮说,小绮,如果人要是机器就好了,不会痛苦,也不会难过,更不会生病,哪里坏了就换新零件,大部分情况下总能够修好。至于实在修不好了,就再说吧。
“很有道理。”林绮说道,“可是,机器也不会开心呀。”
千春想了想说,机器也不需要这种情绪吧。然而林绮告诉她,如果机器不会开心,那么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又怎么能够意识到,如果能早点认识就更好了呢?
“比如我们俩,不就是这样吗?”林绮笑着说道。
接触过千春的人都觉得她的脾气很好,但只有千春知道,林绮对她的影响太深刻了,林绮才是那种完美的、具有神性的人……她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担心自己的两位同伴,再次坚定地说道:“我真的没事。”
她虽然会谴责自己贪生怕死,然而正因为她和小绮互相看重彼此,所以她才不能轻易地落入真人的圈套,成为他想要利用的,想要拿来击垮小绮的工具。
不过直到躺在床上休息时,千春还是有些懊恼,她太弱小了,她想。
如果她能够强悍到某种地步,就算是陷阱,她也可以大胆地冲进去救人,因为她的实力可以碾压对方,她可以带着小绮全身而退……可是她做不到,所以她只能如此瞻前顾后,让小绮一直待在那种家伙身边饱受折磨。
东野夫妇最初并没有培养女儿做咒术师的打算,这一点千春是知道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妈妈还在日本,她曾经在视频电话里非常民主地问过千春,你想学术式吗?
千春说那是什么呀?爸爸在旁边跟她简单地解释说,就是打架。
那我不想学,年幼的千春摇了摇头,她不想和别人发生冲突,更不想伤害别人。
于是东野令花决定让女儿做个普通人,反正千春年纪还小,就算遇到了事情,在国内也有她的父亲可以保护她,就让她无忧无虑吧——直到她落水,东野夫妇这才改变了之前的观点,他们再次询问女儿:“千春,我再问你一次,你想学吗?”
我想学,千春说。
不是为了伤害别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应该早点学的,这样肯定会比现在要更厉害,说不定会是一级咒术师的水平,也不至于面对陷阱什么都做不了……带着这样的懊恼与后悔,千春不怎么安心地睡着了。
零点刚过,夜色正浓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少女突然睁开了双眼。
好、好痛苦,好难受……
头痛欲裂,伴随着绞痛,心脏好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千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她从床上坐起来,在浑浑噩噩中艰难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吉野家出事了!
她的那张纸符被极其强大的咒力给摧毁了,可能都没来得及发生什么作用。悠仁这家伙,把它贴在哪里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残存的理智告诉千春,她应该立刻去联系虎杖,但是她做不到。因为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的预想只是纸符遭到侵蚀,她可以感知到发生了什么不对,然而寄托着她咒力的纸符竟然被直接销毁了,这等同于隔着很远的距离,直接对她本人造成了伤害。
不是□□上的伤害,她没有受伤,更没有流血。然而咒灵是被诅咒的产物,因为遭到了这样的袭击,千春被自己一直游刃有余地压制着的负面情绪,顷刻间就此反噬。
所有糟糕的回忆一起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悲伤的、痛苦的、难过的、愤怒的,种种恶劣的情绪一瞬间将她包围,让她感到难以呼吸,甚至产生了一些更为极端的想法。
不、不能这样……她不能这样。
在与意图将她吞噬的负面情绪拉扯对峙的时刻,仅存的意识让千春挣扎着选择了求救。
凌晨时分,伏黑惠被惊醒了,因为他听到有人在敲门。
“……谁?”少年错愕地问道。
“是我。”门外传来了少女气息紊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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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开门的时候,伏黑惠还险些以为他在做梦。
虽然他早在听出千春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困意全无,但他的心底充满了疑惑,千春为什么会在半夜过来敲门?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为什么感觉在颤抖?
今夜月色明亮,月光从走廊里直接照进来,借着月色,他看到了身着睡衣的少女此刻流露出的神情,只此一眼,便让少年震惊不已,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平日里的千春总是从容镇定的模样,即使会有脆弱与慌乱的时候,她也能够以坚强的态度进行面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心神大乱。
“怎么了?”伏黑惠急忙扶住因为没有力气而险些摔倒的她,担忧地问道。
……睡衣是短袖,他碰到了她的手臂,感受到了她的战栗。
“说、说不清楚……”少女语无伦次地说道,一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眼神看起来满是迷茫与挣扎。她好似落水之后寻找着救命稻草的人,一旦有人来救,便像海草一样缠了上去,完全由本能所支配——“惠。”她抱住他的手臂,清亮的眼眸像是深海里的漩涡一样,紧紧地锁住了他。
“惠。”千春重复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因为失去了力量,她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轻得伏黑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她问:“你可以吻我吗?”
“……”
伏黑惠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因为他还是清醒的,他没有被情绪所操控。
理智告诉伏黑惠,他不能在她这副明显陷入了崩溃的情况下趁人之危,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很自然地发展到可以做这种事情的关系……而不应当是在这样的仓促而草率的时刻。可是,可是这是她提出的要求,她在他的怀里颤抖,她在经历很痛苦的事情,她因为这样糟糕的情绪而陷入了煎熬,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而坐视不管。
但是,但是……
“抱歉……”他低声说道,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回应……啊,她被拒绝了。小小的失望在这样的崩溃的时刻被无限放大,新一轮的悲伤像海浪一样袭来,然而它们没有拍打到沙滩上,因为退潮了吗?不,因为另一种异样的情绪像是雨滴一样落了下来,让她的心跳的声音变得更加剧烈,但却不再绞痛。
原来少年后退是为了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他倾身向前,伴随着低头的动作,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边,温暖而干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