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难
没笔没纸,卫赋兰除了“汪汪”几声,没办法问出更多消息。
林黛玉才得了扬州的信,虽观之读信时面带愁色,却也并非大痛大悲之象。
卫赋兰估摸着,林黛玉或许还不知道这事。
他挣开云招的钳制,直接用爪子在地面上划拉:
何时?御史?
“三个月前,此事快马加鞭传入京城,却没人接这烫手山芋,耽搁了些时日,才定下咱家老爷。”
卫赋兰心里一紧。
三个月前?
从扬州寄信到京中,三个月时间,怎么都够了。
这么大事怎会没一点风声?
他深吸一口气,打着颤写下:
人可还在?
云招一愣,“谁还在?御史大人么?”紧接着,一拍脑袋,“对对对,他好像是那个林姑娘的爹!”
卫赋兰白他一眼。
云招轻声道:“我得到信儿的时候还在,听说是受了重伤,久不得愈......但这会子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为找尚善,云招遣了不少眼线下江南,他的消息来得不会比朝廷慢。
林如海有极大可能还活着。
卫赋兰早便知林家没什么人,林如海自己或许还有隐瞒此事,不叫女儿知道的可能。
但贾政同在朝中,应当是知道的。
那么,史老太君呢?
夜色沉沉,卫赋兰望天叹了口气。
“公子,跟我一起走罢?”云招伸手来抱他。
卫赋兰往后一退,写下:
先回,务必探明此事。
云招见他如此,便知他定要得到林老爷的确切消息才会做下决断。
他亦叹气道:“好,我回去再打听打听,明日这个时候,我们还在这见。”
卫赋兰点头,从墙角狗洞钻回荣国府。
他本有一身的狗毛可抵严寒,此刻却觉得从身到心,整个寒冷无比。
贾母院中灯火凋零,卫赋兰远远望见林黛玉的小屋,不由放慢了脚步。
无可否认,云招的提议很诱人,林老爷有难,他去了,兴许也能帮衬着点。
可是林黛玉这里,实在不能令人安心。
他甚至害怕明日一早,就有林如海身亡的消息传进来。
一想到林黛玉会哭成什么样,他整颗心都揪起来。
如此,便也能想通,为什么荣国府内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即便老太太知道林如海遇袭,只要不到丧命的地步,她都不会叫林黛玉知道。
如果换做是卫赋兰,他也会这么做。
长痛不如短痛。
若是为了林黛玉好,合该如此。
但......如果让林黛玉自己选,只怕她宁可哭到死,也不愿被蒙在鼓里。
夜黑如墨,倏然间,如一堵无形的墙立在中空,阻了卫赋兰前进的路。
他顿在原地,狗腿子无比沉重。
长吁短叹,不能自已。
忽然,他全身一颤,头皮发麻,背后袭来一双手,死死抓住他四肢。
紧接着,一根麻绳自头顶打下来,从面门滑至嘴边,在他张嘴欲吠时,迅速绕过两圈,最后在他嘴巴里打了个结。
卫赋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瞪大,不仅是因恐惧,还因身后之人绑狗的熟练手法。
正常人,谁会想到抓狗时用绳子绑嘴?
他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闪过几个人影,林黛玉的屋子就在前方,这次却真的过不去了。
蓦地,一片浓黑罩下,就连那点月色都消失殆尽。
卫赋兰被彻底塞进了麻袋。
......
再从麻袋里出来,卫赋兰被绑得全身都不能动弹。
他嘴巴还大张着,哈喇子流了一身。
他被拖进了小花院,在冰湖边上。
冰面上有一道口子,与这副狗身同等大小。
看上去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卫赋兰抬眸看向面前的人,眸底幽寒。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刺人,他看见沁雪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唾沫。
沁雪把他抓到地上,她的手心灼热无比,与卫赋兰的形成鲜明对比。
冰火两重。
沁雪迎向他的眼神,捏紧手心冷笑,“我不会怕的,我不怕。”
卫赋兰口不能言,只盯紧了她,眼中恨意难消,逐渐漫上血丝。
沁雪总有一天会把仇恨发泄到他身上,这一点卫赋兰早有料到,但为什么偏偏要在今日!
他死了也罢了,这条命借了初一的福活到今日,他已赚够。
可是林黛玉怎么办?
她的父亲尚在危难之间,小姑娘不仅浑然不知,还自身难保。
卫赋兰喉中呜呜咽咽,急得发颤,这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
“我筹划了三年,跟了你很多路,我也知道你和别的畜生不一样。当然了,如果你和它们一样,我姐姐应该也不会死。听说林姑娘很看重你,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人类有一句话,”
沁雪切齿,“叫,有仇报仇。我动不了小姐太太、少爷老爷,就先拿你开刀。去了九泉下,记得告诉我姐一声,让她好好看着我。”
沁雪转了个身,神态变得愈发癫狂。
她抬脚向前,“对了,她叫沁霜。”脚尖拨动地上的狗缓缓挪动。
随着“噗通”一声闷响,卫赋兰掉入冰洞。
寒意上涌,刺骨湖水瞬间漫过他口鼻,卫赋兰拼命挣动,却始终徒劳。
他仰面朝上,脑袋晃个不停,努力不让自己昏过去。
岸边那个小丫头的身影愈渐模糊,水流激荡过后,那身影逐渐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轮廓。
他眼眶乍热,一滴眼泪混入冰冷的湖水。
旋即陷入天昏地暗。
岸边。
沁雪看着扎挣了半晌的狗终于坠下去,蹲下身探头仔细瞧了瞧。
须臾,她喉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痛快。
太痛快了。
笑过两声,她撑着地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差点又扑回去。
唇角带笑,四肢却发麻发酸,不听使唤。
她稳稳呼吸,步履蹒跚,走向园外。
没走几步,刚恢复平静的小花园内,忽地再次发出声响。
“啪、啪、啪”
沁雪有如惊弓之鸟,呼吸骤乱,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假山后转出一个黑影,面向沁雪,正抚掌而笑。
沁雪泪眼模糊,看不清那人面容,屏声敛气,随着那人步步走近,她缓缓后退。
眼看就要退至冰湖那道口子边,黑影快步走近沁雪,笑道:
“沁雪啊,我你都不认得了?”
沁雪定眼一看,悬起的心倏然落下,继而再次提起。
她卑恭唤道:“环三爷。”
贾环瞥了眼她身后的冰洞,凑近沁雪,兴致勃勃,“进去了?”
沁雪点头。
“好好!”他大笑两声,赶忙捂嘴,抓过沁雪的手,包在掌心,轻声道:“我一瞧你,就知道是个能干的,走,回屋和我好好说说。”
一边嘀咕,一边拉着她离开。
贾环和沁雪离去不久,小花园内又跑入一人。
墨雨气喘吁吁奔进来,借着月色在里面瞎转,搜寻狗影。
他方才和狗传递了消息后,担心狗一去不回,便跟了去。
想着若狗离开,他在荣国府也没甚意思,可惜跟着跟着就把狗给跟丢了。
他走走停停,提心吊胆了半晌,好不容易再见到狗,却见那狗走得极慢,而狗后边还跟着一个人。
狗的模样颇为反常,那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更是令人感到担忧。
墨雨不放心,一路尾随,直到狗和人都消失在二门上。
狗进内宅,是钻了门缝,而那个人进去,却好像是因为她与守门的婆子相熟,或者她本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
墨雨是不被允许入二门的,他拿不定主意,在外面徜徉了许久。
这一犹豫便耽搁到现在,最终他还是咬咬牙,从以前初一给他指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跳了进来。
刚进来,便远远瞧见那丫头和贾环。
贾环的品性,墨雨素来知晓。
循着他二人出来的路径,墨雨方寻觅至此。
他在园内转了一圈,没见到狗,忽见冰面上有一冰洞,想起从前狗也掉进去过。
湖底漆黑,无法视物,墨雨焦急地朝里头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捡来一截枯枝,用力敲打冰面,碎冰落入湖中,洞口也渐然扩大。
俄顷,他扔掉树枝,深吸口气,跳了进去。
不知初一是不是在里面,但总要进去探一探。
从前初一对他,不也是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