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6)
托尼不赞同地盯着温德尔。
温德尔赶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用水汪汪的蓝眼睛向托尼发出求饶信号:“你知道的,莱克斯就喜欢聊这个。”
“是啊,是啊,忽悠人组团打超人。”托尼朝着温德尔露出一个假笑,不耐烦地说道:“然后等你傻乎乎冲上去对超人邦邦两拳,那个钢铁大块头把你吊起来打屁屁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卢瑟早就跑得没影了。”
“我倒是觉得他更有可能蹲在一旁拍摄,然后把我当做宣传超人威|胁|论的素材。”温德尔笑嘻嘻地回应。
“好啦托尼!只是聊聊,我有分寸——我郑重向伟大的钢铁侠保证,绝不加入莱克斯的任何邪恶计划,也绝不投资他的任何奇怪产品。”
托尼给了温德尔一个还算识相的眼神。干咳一声,举起酒杯挡住唇边的笑意:
“那你最喜欢的超级英雄是谁?”
“夜翼!”
有谁能拒绝自家城市的宝贝英雄呢,那么——漂亮的,那么——友好的一只大蓝鸟!
托尼半黑了脸,但想起城市因素,又换了个姿势,挑了挑眉,自信地暗示道:“除了布鲁德海文的英雄,你最喜欢谁?”
温德尔憋着笑,假装一本正经地思考了许久,然后缓缓说道:
“蝙蝠侠。”
……
在温德尔花了许久,从各个方面包括但不限于钢铁侠盔甲的酷炫和钢铁侠性格的迷人之处来夸赞钢铁侠,并割地赔款答应过几天去纽约看望托尼之后,托尼哼哼几声算是高抬贵手放过了温德尔。
而与此同时,刚被允许进场的小记者克拉克正好杵在门口听见了这段完整的对话。
超人很绝望。
首先,钢铁之躯是指肌肉的硬度和强度,并不是事实意义上的钢铁,如果非得说钢铁大块头,某个名称就是钢铁侠的阔佬倒是更合适这个昵称。
其次,超人不会把人吊起来打屁屁,请不要把超人形容成小孩睡前故事里的大反派。
最后,作为卢瑟坚持不懈不依不饶的被骚扰目标,他在拯救世界或者帮助大都会小猫的同时,还需要完成自己的主业——比如当卢瑟在宴会上端着酒杯向众人宣扬超人威|胁|论的时候,超人本人需要站在酒店门口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祈祷有好心名流愿意接受自己的采访,以便让他逃脱一场佩里的怒火。
克拉克短暂地同情了自己一秒。
下一秒,可怜的打工人又必须振作起来。克拉克环视会场,找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名流准备前去采访——
然后成功被布鲁西宝贝拦在半途。
布鲁斯的脸颊上晕着酒醉般的酡红,洁白的衬衫硬领上已经印了几个颜色不一的唇印。他眼神迷离,脚步踉跄,状似一不小心地一脚踩上克拉克的鞋子,把自己半摔进小记者的怀里。
“我的鞋子……”克拉克心里哀嚎一声,但表面上只能诚惶诚恐地扶住凑上来的阔佬:“这是我攒了一个月才买的,布鲁斯,这得换你的两个专访!”
“下次让阿福给你送几双新的。”布鲁斯不动声色地敷衍,随即命令道:“盯着温德尔,有任何不对劲就告诉我。”
然后布鲁斯就毫不留情地带着一阵香风又从克拉克的身边飘走了。
只命令,不解释……非常蝙蝠侠的风格。
憋屈的小记者只能按照吩咐默默记下温德尔的心跳。
晚宴进行到中途,又迎来熟悉的演讲环节。
温德尔拿着一支高脚杯,面带微笑装似认真地听着台上卢瑟的陈词滥调,实则熟练地放空大脑准备神游万里。而就在同一刻,被女星带走多时的布鲁斯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带着三分不可置信七分调笑意味地凑到了温德尔身边:“第二喜欢蝙蝠侠?认真的吗?”
“那只黑漆漆的,阴森的怪物有什么好?”
“布鲁斯——”
温德尔暗叫一声不好。就像卢瑟不厌其烦地针对超人,布鲁斯虽然没这么过火,但或许是因为哥谭日报总是喜欢编排布鲁斯的绯闻——有时候也会口味奇怪地暗示蝙蝠侠和韦恩有一腿,以至于布鲁斯对于自家哥谭那只半夜游荡的蝙蝠似乎也颇有怨言,久到名流圈几乎所有人都曾听过布鲁斯对蝙蝠侠不带重样的花式嘲讽。
不知道是不是托尼说漏了嘴,布鲁斯竟然这么快得到了消息。
温德尔赶紧顺毛:“你知道的,蝙蝠侠训练了罗宾,也就是夜翼。而布鲁德海文之所以能拥有如此令人出色的城市英雄,都要感谢蝙蝠侠的臭脾气……爱屋及乌,顺便夸蝙蝠侠一句而已。”
布鲁斯果然认为这是一个“称心”的答案,不仅没再趁机嘲讽蝙蝠侠,反而陷入了满意的沉默,灿烂的“笑容”都在脸上挂了许久。
温德尔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
“真的是这样吗?”一直在偷听并且监测着温德尔所有生理机能的995怀疑地问。
“当然……”不是。
温德尔敛眸。那次偶然的相遇就像那件黑色的披风,始终被温德尔珍藏在最深处,不容外人窥探。他从不和人提起,也从不觉得有人能够理解。
温德尔的父母在他16岁时过世,而整整一年,他陷在各种风波之中。刚被迫接手公司时,白天需要打起精神应付闻讯前来分羹的商业鬣狗,到了晚上,他则必须被迫面父母过世的悲痛事实,望着空荡荡而寂静的家,他夜夜不得入睡。
就在那段日子,温德尔无法控制地常常深夜独自散步。而这个习惯在治安还算良好的布鲁德海文或者繁华的纽约算不得是什么问题,偶尔被人拦下索要钱财,只要足够顺从也能毫发无伤。但当温德尔出差到哥谭时仍选择夜半穿着价值不菲的风衣独行路过小巷时,这就成了一个恐怖事件的开头。
当温德尔被摁在小巷的墙上时,他温顺地任由骂着粗口的劫匪从他风衣里翻找现金。但显然,往往越是富豪,身上越不会随身带现金。翻找了一通,劫匪只搜出来五美金,不由愤恨地把温德尔的脑袋往墙上一砸。
温德尔下意识口申口今,随即又咬住了嘴唇。但没想到短促的一声惊叫还是吸引来了劫匪的注意力,他们粗暴地把他的脸翻过来,不怀好意的视线扫过温德尔白净的脸庞和因疼痛而不自觉泛着泪光的,湿漉漉的蓝眼睛,再从俊俏挺立的鼻梁划至被白色齿列扣住的,红润饱满的嘴唇。
“哇哦——”喽啰们对视一眼。
“这男人,长得可真——”他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贫瘠的词汇,最后一无所获,只能恼怒地说:“长得这么勾人,比娘们还好看。”
他们的意图并不难猜,温德尔咬牙开口:“我可以跟你们去银行取钱,无论多少都给你们。”
拽着温德尔领子的男人颇为轻佻地用手拍了拍温德尔的脸颊,拇指擦过他的眼眶,拨弄着柔软浓密的睫毛:“可我们现在不想要钱。”
后面的喽啰们发出不怀好意地口哨声。
朦胧灯光下,衣着凌乱的俊秀青年被压在粗糙的、喷涂着诡异墙绘的小巷里。
他看起来高贵,又落魄。更重要的是,无人守护。
即便不想从“赛尔德”这个姓氏上捞到点什么,不怀好意的人群也乐意折磨“温德尔”本身。毕竟,谁不想摘下玫瑰,占有它的芬芳,碾落它的花瓣,吮吸它的汁水……再让它凋零在你的脚下。
温德尔和他们对视——
喽啰们贪婪的,垂涎的,充满欲望的目光,和白天董事会上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眼神并无不同,完美交叠重合。
他突然就厌倦了。
他没有被车祸噩耗压垮,没有被商场上的阴谋诡计压垮……但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毫无预告地,即将陨落在一个普通夜晚里,凋零在一群不知名底层渣滓垂涎的目光下。
你知道真正的绝望是什么感受吗?
就像一个人在大雪地里走,白茫茫,轻飘飘,湿沉沉,漫无目的的,迫切的,毫无意义的。
温德尔厌倦地把头偏向一边,无所谓地任由喽啰扯掉他的风衣,亦无所谓接下来或者早已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幸。
他的意识开始飘忽,空茫的目光向上飘去。温德尔抬起头,突然很想看看今晚的星星。
……
然后他的星星落下来了。
黑色的身影从小巷旁的楼顶俯冲而下,披风在空中划出猎猎风声。耳边响起击打声与惨叫,很近,又像是远远传来,温德尔无力分辨。
被扣住的手腕和脖颈获得了自由,但温德尔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墙上。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一只手迟疑地摸了摸他的额角。
温德尔被冰凉地皮甲刺|激到,反射性地一抖,那只手于是很快就移开,然后帮他把被褪到臂弯的风衣拉了起来,紧紧裹住。
“你还好吗?”
沙哑低沉的声音唤回了温德尔的神志,他的视线缓慢地对聚焦在黑色盔甲胸前的蝙蝠标志上,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遇到了哥谭最近声名鹊起的城市义警。
“……蝙蝠侠。”
温德尔干涩地念出他的名字。他抬起头,对上义警的眼睛——他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不同于温德尔仿佛被阳光照耀的浅层海域的浅蓝眼眸,蝙蝠侠的眼睛更偏向于深海的颜色,非常坚毅又有压迫感。
“谢谢你救了我,蝙蝠侠先生。”
温德尔止住自己后知后觉的急促喘息声,逼迫自己礼貌地回应,扯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试图从蝙蝠侠的身边路过。
“你没有反抗,为什么?”
温德尔一颤,随即摆作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想继续离开。
但出乎温德尔的意料,蝙蝠侠似乎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异常执着,即使温德尔离开的意图非常明显,但蝙蝠侠像一堵墙般不可动摇地堵在他的面前。
温德尔蹙起眉,不知道应该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义警坦诚相告,还是像他应付那些参加父母葬礼的虚伪来客一样用体面的词汇进行敷衍。
蝙蝠侠没有离开,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静静等待温德尔的回答。
一时之间,他们共同沉浸在黑夜的寂静之中。
终于,温德尔脸上勉强维持的礼貌笑容碎裂了,骤然松懈下来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像是被逼到了墙角怎么挣扎也无路可逃的小狗,又像是已经在雪地里挣扎前行即将倒下的麻木旅人,他垂下眼眸,任命地撕开了自己心底装作早已愈合的伤口,把血淋淋的创口向蝙蝠侠展示,以求得他的满意和饶恕——温德尔闭上眼,堪称冷漠地回答:“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只有我一个人了。”
传闻中行事残暴冷酷的蝙蝠侠沉默了一会,摘下自己身后的披风。黑色的、像是蝙蝠翅膀的披风被他伸手展开,又被轻柔地裹在温德尔身上,像是一个无言的怀抱。
他轻声承诺,坚定地像一座山。他对温德尔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会看着你。”
星星落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