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棱两可
“也是,”潘恍然大悟般说,“以你的魔力储备,随便浪费也没关系。”
唐诘沉默一下。
这话听着,有点像是坑蒙拐骗讨钱的乞丐对着听戏逗鸟的公子哥冷嘲热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还好吧。”他若无其事地回答,“也就和凯瑟琳不相上下的程度。”
谁能想到,四个月前,他还在绯红女巫的手下挣扎求生呢?
但倘若要谈及如此高的魔力容量是怎样累积起来的,那真是不提也罢。
反正哪怕奥利维亚褪皮结束醒来,他也不想再回龙岛去了,每天当沙包的痛苦谁当谁知道,更何况,他还答应阿纳托利去找回赫德。
虽然哪怕这原本就是自己的打算,但谁也没说,找到赫德后,自己会跟着一块回去啊。
唐诘有些漫不经心,却见潘扯了下嘴角,扬起格外灿烂的笑容,他升起不妙的预感,刚朝着屋子退后了一步,一巴掌立刻拍在他肩膀上,叫他重心不稳向前跌了一步。
“也许你该重回学校上一段时间的文法课。”对方笑容和善。
“前提是你说话不要太拐弯抹角。”唐诘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回答,“既然都打算对付凯瑟琳,那么,直接一点。”
比起上次禁锢的动作,这次拍打的力气稍微小了些。
唐诘自信不会有人能越过黑袍的防御力直接攻击到他,但是黑袍只能防护直接性的伤害,如果是间接的冲力或是针对精神,他没有丝毫办法。
作为免疫系统的具象,黑袍防御的本质是排异反应,也就是,抗拒一切外物进入到身体内,但是冲力和挤压只能算是内部伤害。
按理来说,血脑屏障作为免疫系统的重要机制之一,他压根就不可能中精神系法术。
但是,无论凯瑟琳、阿纳托利还是奥利维亚,自己的防御在他们的幻术上几乎没有抵抗力,只能试图用攻击手段从内部打破。
钢笔和日记本的能力已经研究出了手动操作的进阶功能,只剩下黑袍,虽然知道是和免疫系统有关,但是就理解而言,还是太过抽象了。
希望这次魔兽森林之行能有所收获,哪怕自然女神的泉水无法解决污染问题,至少也要把黑袍的能力开发出来。
倘若一切在预料中。
黑袍的能力应该和分解有关。
唐诘将视线转向潘,回忆着初次见面时,看见的噩梦般的场景。
四分五裂的身体里散佚出无数恐怖的病原体,像是雪花般纷纷扬扬,飞在空气和泥土里,本能追逐着生命的气息。
宽大的袖子遮掩下,他摩挲下指腹,目光平静得近乎深沉,犹如无光的海面。
“你不会是,”潘话音一顿,挑高了眉毛,深表怀疑道,“想专门和凯瑟琳对着干才找上我吧?”
“我要找一个人,而这个人只有凯瑟琳知道线索,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唐诘模仿着凯瑟琳的语气仿佛叹息般微笑着说。
潘嘶了一声,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投降:“求你别这样说话,好吗?”
唐诘不置可否,抬了抬眼,示意屋子的方向:“进去谈?”
潘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斟酌这些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半晌,咬牙点头,瞳孔深处晕染开猩红的雾气,像是某种特殊生物的捕食征兆,带给人沉重的压迫感:“不许伤害孩子。”
唐诘嗤笑一声:“你想多了,我对无关紧要的巫师可没兴趣。”
潘沉默了,瞳孔里攻击性的红雾散去,挠了挠头发,面容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遭受心理打击后的颓废,撇开眼不再看他。
“好吧。”潘上前将门打开,“我相信你。”
唐诘看见对方的反应,突然有些后悔,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嗫喏着说:“抱歉。”
他知道自己在自然女神失控的魔力下,性格很容易受到影响。
和上次主动请求光明神神降不同,阿尔忒降临的载体并非自己,而是解剖刀,这次他直接和魔力容器进行了通感,而且通感还无法断开,受到的影响更强烈也更持续。
光明神让他当时有种极端自我的冷酷,好像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是非常正常的做法,失去了同情心。
自然女神的魔力更加暴虐,愤怒、怨恨、毁灭性的念头挥之不去,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人极易迷失在敌视一切的自我怜悯中。
相比之下,赫德的魔力只是让他魔力流动变得更平缓稳定,简直太仁慈了。
可问题还是必须尽快解决。
唐诘跟着潘走进木屋,还在头痛于自身的负面状态,便听见一道声音从前边传来。
“你没必要道歉,是我太弱了。”
潘的声线相当平静,他走进客厅,打开了一盏玄关前的小夜灯,昏黄的暖光晕染开,室内的家具仿佛同样染上了朴素却宜居的生活气息。
唐诘因为潘的反应而愣住了,不由咬住了嘴唇,想起最初来到异世界的时候,在凯瑟琳的手底下,同样也是这样的想法。
“因为我太弱了。”
“我无法反抗。”
“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这样做。”
他闭了闭眼,任由那些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打转,直到潘坐到了铺在地面的毛毯上,举起小木桌上的水壶盛了一杯水,跟了过去,坐在了对方的旁边。
“我很抱歉……不,我必须道歉。”唐诘感到格外愧疚,当别人以朋友的礼节对待他的时候,他却不能同等相待,双手握紧在茶几上,肩线也近乎绷直,“我……”
他想要辩解,但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说。
把问题全部推给自然女神?说自己受到了不可抗力的影响?
不,现在的问题不是该如何说明自己的问题,而是要让潘尽可能接受,让两人统一阵营。
唐诘沉默许久,在潘已经开始倒第二杯茶的时候,没有征兆地开口:“我来和你说凯瑟琳的事吧。”
潘似乎起了点兴趣,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无声地垂下眼睫,浅浅抿了口茶水。
“四个月前,我在高塔里一无所知地醒来。”唐诘闭了闭眼,“那时候我甚至不会人类的语言,也不知道任何知识,全是凯瑟琳手把手教给我。”
“你不是人类?”潘终于露出了明显的困惑神色,拧眉看着他。
“我的认知是人类,但我认知里的人类,和现在的人类,有很大的差别。”
唐诘稍显落寞地说,试图打动对方的恻隐之心,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潘的动作。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高塔里,世界对我如此陌生,除了凯瑟琳——她使用着我所熟知的语言,在我的认知里属于人类的语言。”
这一段话里不含任何虚假,但却形成了谎言的效果,真相就在其中,却隐而不现。
“她是个很可怕的人,你也知道,我当时面对她,毫无反击之力。”
唐诘深呼吸一口气,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骨节轻轻颤抖,咬住嘴唇,平息片刻,才说。
“后来,我被龙岛之主救了出去,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至于这身份到底是真是假,对于现在的听众而言,根本不重要,反正在奥利维亚苏醒之前,不可能有人找到去龙岛的道路。
潘一直保持着沉默,盯着水杯里的倒影,好一会,才抬起头:“我想,我应该相信你,你没有说谎的理由。”
唐诘一愣,指节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我很抱歉,”他温柔地浅笑起来,“之前不够相信你。”
虽然,他现在依旧不相信对方,这并非是因为潘表现有多可疑,而只是,他已经习惯了保留余地。
他需要对方。
无论是接触到女神的泉水,还是破解黑袍的秘密,他都需要对方。
潘对他来说,是一场出现得恰到好处的及时雨。
至于这是否在赫德的算计之内……坦白地说,唐诘现在还是弄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样确认,事情一定会如他所料地发展。
凯瑟琳只是最初的多米诺骨牌,她对赫拉克勒王国的报复吸引了奥利维亚的注意,于是阿纳托利成为了第二张骨牌。
接着,阿纳托利注意到他与赫德相似的魔力,奥利维亚成为了第三张骨牌。
潘因为凯瑟琳的脱困向刚和凯瑟琳表示敌对的龙岛求助,成为第四张骨牌。
其中还有些疑点,比如奥利维亚受到的袭击,凯瑟琳想要从自然议会得到的关键道具,炼金学派为什么不直接和杀光王室的凯瑟琳敌对反而选择被动防守,龙岛的偷渡通道是谁设立的,诸如此类。
但是,在没有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前,唐诘决定抛到一边,暂时不去管这些琐碎又复杂还难以取证的问题。
“那么,”潘十指交叉托着头,视线专注,好似清泉,“你为什么要和凯瑟琳敌对?”
唐诘垂下眼,信手拈来地模仿着记忆中奥利维亚忧郁温和的表情,声音又轻又软:“因为,教给她语言的,是我的父亲。”
虽然很抱歉,但是,能有一个人背锅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一时有些愧疚,但这点愧疚立刻就消散了,为了达成目的,仅仅是牺牲自己的名声而已。
自己连女装都穿过了,无论是名声还是尊严,该抛弃的时候,只要能够换来足够的好处,抛弃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更何况,不是赫德先驱使奥利维亚碰瓷的吗?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思考片刻,唐诘打算把以前的招牌笑容重新练起来。
潘很显然不会喜欢和凯瑟琳过于相似的人,那么,模仿奥利维亚,不,应该说,模仿穿越前的自己,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毕竟很多人都说过,自己和赫德非常相似,不是吗?
也许还是该试探稍许,潘到底和赫德,是否认识。
唐诘摩挲着手指,慢慢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