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分裂

内部分裂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水和生命。”阿纳托利重新打起精神,“丰收节就是对原初之水的祭祀,人类尊称那位为生命母神或自然女神,在秋季收割小麦的时候,用葡萄酒和舞蹈去取悦她。”

“丰收节的满月,则是一年中魔力最充沛的时候,这天是巫师们的狂欢。”阿纳托利思索道,“凯瑟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打算离开塔的。”

“她很需要魔力?”唐诘抓紧时机问。

“她现在,恐怕很难熬。”阿纳托利回忆着每夜的放血量,“她快死了。”

唐诘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凯瑟琳在他眼里,能力强悍性格冷酷,可在阿纳托利的口中,却仿佛只是一个垂死之人在苟延残喘。

他闭了闭眼。

阿纳托利难道不恨她吗?她取他的血肉入药,禁锢他不得自由,叫他夜夜发疯。

如果是自己被这样对待,肯定是要恨的。

可在阿纳托利的话语里,似乎总是怜悯多于愤怒。

唐诘搞不懂他究竟是怎样想的。

“要怎样打开墙?”他问。

唐诘不再打算靠近他们的思想,只愿践行他自己的愿望。

他怜悯他的处境,好像蚂蚁怜悯大象,羚羊怜悯狮子,这无疑是可笑的。

但唐诘依旧无法停下自己对他的怜悯,就像哪怕不断漠视着凯瑟琳夺去实验品的生命,依旧为自己伤害他们感到罪恶。

他既是受害者,亦是加害者。

阿纳托利眨了眨眼。

“用魔文。”他温声道,“你早已握住钥匙,只是还没找准锁。”

魔文,具有魔力的文字……文字。

灵光骤然闪过脑海。

原来如此。

“凯瑟琳教导我,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唐诘喉咙干涩。

阿纳托利沉默片刻。

“我其实考虑过要不要杀你。”他说这话时,灰蓝色的竖瞳平静温和,瞧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她在和你交谈中学了不少东西。我能看出,她最开始使用魔文的方法只是在照本宣科,仿佛就像曾经看见过有人这样使用,于是便学来了。”

“可在你突然出现在塔里后,”阿纳托利困惑地说,“她开始理解这种魔文的语法,使用的方式愈发复杂灵活,愈发晦涩难辨。”

等等!他在说什么!

“我突然出现?”唐诘惊愕万分。

“她不可能捉住你。”阿纳托利说着难以理解的话,似乎这就是真相,“除非你自己出现在她面前。”

唐诘想起了第一天出现在房间里的乌鸦。

它是在自己写下文字后,才飞到阳台上的。

这位穿越者前辈可真是害惨他了,不过该说幸好他还有些价值,所以才没立刻死去吗?

唐诘苦中作乐地想。

也许对方原本就是打算把穿越者集中在塔里,结果出了一趟远门,没想到塔被外来的窃贼占了,现在新的穿越者就变成了破解宝藏密码的钥匙。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财产出现了异常状况……

“遗产”。

唐诘再次想起阿纳托利对这座塔的形容,呼吸一窒。

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虽然未曾蒙面,他一直对这位前辈保持着较高的好感。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穿越异世界后成大有作为,这显然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毅力和勇气。

但万一呢,对方穿越的时间点明显比自己还要更早,如果对方穿越到了神话时代,那岂不是得在危机四伏的丛林法则下艰难求生?

对方兴许早已死于意外。

唐诘真不愿意承认这个答案,他宁愿这纯粹只是自己的臆想。

倘若对方如今真的深陷险境呢?

——算了吧,收起你那无聊又多余的同情心吧。难道对方深陷险境,你就能帮上忙吗?你已经自身难保了,还要去将别人肩上的担子挑到自己肩上吗?

“我该怎样去使用它?”他喃喃自语,“使用这把留给我的钥匙?”

“我也不知道。”阿纳托利误以为唐诘是在向他求教,郁闷地回答,“我能从你身上的魔力痕迹上看出,你已经用过了,但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用的。”

他自嘲似的说:“如果我真的知道,就不会一直被关在塔底了。”

唐诘从思绪中惊醒,安慰他说:“这不是你的错,你看,现在不是已经比原本好很多了吗……至少我们有了个努力的方向。”

这话听上去实在太糟了。

他刚说完,立刻懊恼起来。

唐诘自认为他根本没有承受过阿纳托利身上遭遇的痛苦,没有被人抽血剥鳞,哪怕是劝慰,也显得太过苍白。

一个更加不妙的猜想从他心中冒出。

凯瑟琳现在留下自己,是为了研究魔文,那么,等待她把他身上包含的知识全掏空的时候呢,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那也许代表,她不需要再对他手下留情了。

恐怖攥住了唐诘的心神。

从这个角度思考,她带他离开塔也很好理解。

她需要自己用更快的方式学会本地的语言,当一个更加称职的翻译器和学习机。

“我相信你能做到。”阿纳托利饱含信赖地注视着他。

虽然,唐诘完全不知道,对方毫无理由的信任,究竟来自何处。

一周后的清晨,凯瑟琳坐在沙发上,正在翻看报纸。

她的红发盘成发髻,搭着一件葱绿的纱织披肩,配上莎草色的衬衫和鹅黄色的长裙,踩着一双竹编凉鞋,既有少女的青春靓丽,又隐约透着成熟女性的端庄柔美。

唐诘很难不去留意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但他心知肚明,那绝对不是她真实年龄该有的正常水准。

一旦考虑到对方为了延长寿命而做出的,诸多丧心病狂的事迹,他就没办法用纯粹的审美观念去直视那副曼妙的身体曲线。

那更像是血腥的徽章、罪恶的印记,是道德和伦理丧失的外在体现。

凯瑟琳成名于半个世纪之前,但按照阿纳托利的推论,对方恐怕不止花甲之年。

“巫师在魔力彻底稳定前,会有一段爆发式增长。”阿纳托利为他讲解凯瑟琳从不愿意为他提及的常识,“越是强大的巫师,魔力的成长期就越是漫长。”

凯瑟琳成名的时候就已经以疯狂著称,支撑她的疯狂的则是强悍的魔力。

“只有刻意延长自己的成长期,推迟进入成年的时间,才能积累如此庞大的魔力。”他说,“她应该有位老师,或是得到了某件传承,一直躲藏在某处发展。否则,以当时的环境……”

话及此处,他们都想到了同一样的东西。

“塔”。

“如果真的是塔,”阿纳托利苦笑,“那我们就要考虑她背后还有一位态度不明的空间系巫师的可能性了。”

唐诘没跟上他的思路。

“塔隐藏在空间的缝隙中,只凭借对知识的解读,是没有办法找到它的具体位置的。”阿纳托利郁郁不乐,“所以我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家乡有人能听见我的求救……”

“哪怕我解开墙,我们也无法离开塔?”他眉关紧锁。

“是的。”阿纳托利叹息,“倘若没人接收到我们的信号,那我们就只能一直在空间缝隙里漂游了。”

这样的结果,远比被凯瑟琳控制还要糟糕。

显然,凯瑟琳拥有自由出入塔的方法,魔药材料的库存每次快要见底就会得到补充,更何况,她从未间断过实验材料们的食物和水源。

但是自己要怎样才能从她手上偷到离开塔的办法?

魔力。

凯瑟琳目前最紧缺的资源就是魔力,她渴求魔力就像鱼渴求水。

如果自己能够得到一件具有强大魔力的宝物,是否能够暂时引开她的时间,找到潜入她的房间的时机?

唐诘沉下心神。

“越是关键的时机,越是需要保持谨慎。”

他需要知道,如何打开塔的每一扇门,而不被凯瑟琳发现。

唐诘挑了棵最高的树,通过空间置换跳了上去,确定好能时刻监控周围的安全后,便靠着树干坐下,放出使魔。

他吸收起散佚在空气中的魔力,赤潮有一瞬间起伏,但很快又撞上堵塞在血管里的赫德的魔力,在反作用力下逆流。

将喉咙涌上的猩甜吞回腹中,闭上眼,躁动平复下去后,消耗自己的魔力去拆解赤潮的魔力。

但是失败了。

唐诘在痛觉范围内持续着重复吸收、消耗和治愈伤势的行为,但通过没法彻底切断的联系,赤潮的魔力仍然持续涌入自己的心脏。

“赫德的魔力溶解的过程很自然,如果不刻意感知,和自己的魔力基本没有区别。”

他感到轻微的头痛,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不能彻底断开自身和奥利维亚的联系,那么就必须保证魔力上限始终满足消耗。

魔力的上限,取决魔力的增长速度,而魔力的消耗,取决于从连接中吸收自然女神的魔力的速度。

“但赤潮不能吸收,只能等待时间消耗,最好的方法,应该是‘对冲’。”

用属性截然相反的魔力去冲击母神的魔力,就像是用反方向的作用力把原本的力抵消。

什么类型的魔力与母神相反?

那肯定是太阳神菲尼克斯的魔力。

但是伊登之泉也有效果,难不成伊登之泉还和菲尼克斯有关?

唐诘一时想不出答案,毕竟泉水生效的时候,他已经痛得失去了意识。

无论怎么想,位于火山旁的温泉水,怎么想都只可能和自然女神有关,找不出一点和菲尼克斯有关的元素在内。

那么,阿尔忒或赫菲斯,菲尼克斯的另外两个化身,可能和泉水有关吗?

他知道潘的手里肯定有现成的线索,但他总不好直接伸手去要。

毕竟伊登之泉很是珍贵,万一对方直接把他赶出去,那他该怎么做?总不能直接杀光议会的人要挟他去吧?

如果自己真做出这样的事,潘肯定不惮于鱼死网破。

最好和平解决。

然而,和平解决的办法,只有强化自身的分解能力。

唐诘继续加强和奥利维亚的联系,直到身体受伤,再消耗魔力治愈伤口。

在获得伊登之泉前,他只能这样做。

唐诘再把注意力调转到米娅三人附近,他们已经开始靠近沼泽边缘。

米娅独自走了出去,尤里轻跳上树,摘下了一枚叶片注入魔力。

梅格,则绕路躲在附近的草丛里,如果不是纸燕极为靠近,甚至听不见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气味和丛林融为一体。

米娅捡起了一根小树枝,将远远地直接丢进沼泽里。

她见泥潭波澜不兴,便继续靠近,捡起碎石或树枝远远地丢过去。

在等待的过程中,唐诘再一次开始吸收空间中溢散的魔力补充自身。

冷不防地,沼泽上风向变了。

米娅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成一条垂直的细线,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视线已经转向了泥泞起伏的地方。

这就不太像是人了。

他远程观察着米娅三人的动作。

有东西扑过来了。

唐诘兀自抬起手,破空声在头顶上响起,随着疾风下沉,一只鲜血淋漓的秃鹫落入他的手中,被揪住了后颈的羽毛。

他另一只手敲了敲它碎掉的骨头,听着哀哀的鸣叫,便笑起来。

“可不能让你打搅呢。”

#确保治疗断肢-魔药-狩猎魔兽

实际上,唐诘的心情还算不错。

从穿越到现在,这应该算是第一次看见正常的狩猎吧?

不是巫师和人类彼此狩猎,而是巫师对魔兽的狩猎。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至少,在凯瑟琳行动之前,他需要尽可能储存足够多的魔力去应对一切可能到来的危机。

钴蓝的电光如跳针穿梭在羽毛下的皮肉里,断裂的骨骼发出愉快的脆响。

秃鹫凄鸣不已,直到一根手指抵住喉咙下的绒毛轻轻一按,只来得及短促地呼出一道气音,便没了呼吸。

唐诘捏着死去秃鹫的后颈,拔下羽毛,一边检查它的骨骼和肌肉分布,一边思索。

“和人类的尸体没什么差别。”

这个世界的人死后,尸体都会变回魔兽。这说明,人类是一种附加的状态,魔兽才是本质。

幻术?不,不像。

唯一能够支撑起如此大的幻术构建的只有菲尼克斯,但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更何况,按照起居女官的说法,人类的形态应该确实发生了改变,否则,作为一切生命的起源,母神对人类的掌控力应该远高于菲尼克斯。

“如果能够找到机会拆开一个人观察就好了。”

这一想法冷不丁地出现在脑海里,他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本身就有,还是出自母神魔力的诱导。

唐诘重新将焦点放回在三只使魔上。

太阳彻底下山了,光消失得比预料中还要更快。白天里沉睡的林地逐渐响起一些细微的虫吟和蛙鸣,在枝叶覆盖的泥沼上供起一条齿序状的脊柱,慢慢浮动着游向岸边。

“它动了。”

尤里给另两个人打了个手势,他看见叶片和树枝不正常地聚集到一块,并形成水流般的波纹漂来。

四周的雾气变得更大了,米娅只思索稍许,便将魔力集中在耳部,细软的奶油色绒毛生长在耳廓上,保护听觉神经强化后不受损害。

流水声逐渐近了,她压低身体开始蓄力,随着呼吸,魔力涌入体内,指甲生长后形成倒钩。

鳄鱼停在了沼泽边,没有继续前进。

这个距离如果主动出击,反而容易被拉下去。

米娅沉沉吐出一口气,向上打了个手势,一道白色荧光闪过,鳄鱼来不及避开,树叶在嵌入它的眼睛后刹那碾灭。

它猛地一摆尾巴,泥点飞溅,下意识就要后退,却只见眼前暗影掠过,米娅错身避开它挥动的前爪,伸手刺入下颚,强力将其拖拽到岸上。

随着暗红色的魔力蓬勃地溢出黑鳄的鳞甲,雾气不断加重,鳄鱼张开嘴向上咬住米娅的手臂,血液的流失让米娅逐渐失去力气,面色惨白。

风声未动,梅格已经从草丛消失,跳到了鳄鱼的背上,将魔力注入它的脑后,鳄鱼抽搐起来,浑身颤抖,晕厥过去。

“抱歉。”尤里从树上跳了下去,想要扒开鳄鱼的牙齿,但苦于力量不足,半点用也没有,“我没发现它的攻击意图。”

“我们经验不足。”梅格出声,“你看它的魔力主要用于制雾,而不是强化身体,就应该知道,这是种擅长潜伏埋杀的魔兽。”

尤里沉默不语。

米娅打断两人的自责:“没关系,只是小伤口,算不了什么。”

“我看那人根本没什么用。”尤里愤愤不平,“还不如娜茜姐呢。”

“可是潘打不过他。”梅格说,“娜茜姐姐也很警惕他,只有足以威胁到生命的实力才会让人警惕。”

“实力和教学是两回事。”尤里嘟囔着,“好战士不一定是好老师。”

三人沉默片刻,这一点还真是无法辩驳。

“可成长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米娅咬着牙,费力去扳动鳄鱼卡在她胳膊上的上颚,“他只是向潘保证我们不会没命,可没说不会受到伤害。”

尤里还想要反驳,米娅堵住了他的话。

“受伤是很正常的事,虽然我们不太可能有娜茜姐恐怖的再生能力,但是,如果有充足的魔力,哪怕受伤,至少也可以加速再生,而有时候,生和死的差距仅仅只会有几秒。”

尤里没再说话。

“我感觉不太对劲。”梅格出声,“我们已经完成训练了,为什么唐还没有出现?”

三人均是一愣。

沼泽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天上掠过一道疾风,还没等迷雾散尽,便朝米娅猛扑过来。

他们还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钴蓝色的暗光刺穿空气,银白的锁链重重一甩,袭击他们的生物便已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上,缓缓向下滑落。

它的形体像是人类,却比人类的骨架更加纤细,像是等比例缩小的模型,肤色是犹如钟乳石般粘稠的白色,肩胛骨下生出两对透明的虫翼,薄得透明,在月光下流淌着梦幻般的彩色光线。

唐诘扯动锁链,发现这只生物竟然只有眼白,眼眶里全是流溢的彩色魔力,没有嘴唇也没有牙齿,因为疼痛而张开大概率是用于进食的口腔,上下粘着白色的丝,隐约能看见喉咙里漫延上淤泥状的黑色魔力。

“这是什么东西?”

唐诘置换后的位置就在三人身后,尤里一听见他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向后退,如果不是因为松软的泥土提醒了他,险些滑到沼泽下边。

梅格同样绷紧了身体,就像是面对教官巡视的士兵,腰杆挺直,一动不动。

米娅见状,反倒笑了起来:“老师,他们怕你给人穿小鞋呢。”

唐诘这才想起米娅的手臂还卡在鳄鱼的嘴里,问:“你需要我帮忙吗?”

米娅一时没听明白。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吃个教训。”唐诘平静地说,“力量不是顶尖,速度也不是,如果没有魔力加持感知,你连直面它的机会也没有。”

“失血对巫师又不致命,如果你习惯以伤换伤,不如从现在开始学习用魔力刺激血小板增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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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取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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