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黎栀大脑放空了很久,才艰难找回自己的思绪,连嗓音都微微颤抖起来:“谢先生,您说什么?”
“你不是说,希望跟你结婚的另一半是有感情的吗?”对方语气平静,几乎听不出波澜,“我可以跟你培养感情。”
“……”
“晚上五点半,我接你去吃晚餐。”俨然没有好商好量的意思。
“……”
黎栀找不到一个拒绝的空隙,男人已经替她做好安排:“那就这么定了。”
电话被挂断。
手机里急促的嘟声像催命符似的刺痛耳膜,黎栀这才恍然回神,脸上表情逐渐由呆滞变为惊恐,脑子里开始噼里啪啦电闪雷鸣,狂风怒号,仿佛到了世界末日。
她火速给桑宁打了个电话,听见那一声温柔的“喂”,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亲爱的,救命……”
桑宁没在直播,开着小LUMIN来接黎栀,眼看她都快精神失常了,把副驾前面挂钩上的小袋子递给她:“喝杯奶茶压压惊,宝贝,没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黎栀接过奶茶,捧在手心暖呼呼的,车里弥漫着芋泥和生椰的香味,让她短暂平静下来。可一想起谢南忱,还是觉得世界要毁灭:
“那你说怎么办啊?他居然要跟我培养感情!他那个大清出土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昨晚和桑宁在电话里吐槽这人是打哪爬出来的封建余孽,居然还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桑宁说封建余孽都会与时俱进了,这人分明是出土的前朝古董。
黎栀觉得说他是古董都抬举他了,但这脑子肯定不是现代人脑子。
桑宁思索了下:“我怎么觉得他是很认真地想跟你结婚呢?”
黎栀无语到了:“他图啥?”
桑宁把车稳稳地停在红绿灯前,转过头,十分认真地将黎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图你长得好看?”
话音刚落,又紧接着皱眉摇头:“也可能图你胸小吧。”
黎栀:???
我谢谢你。
*
另一边,刚下飞机就从雾城机场杀到九州铭座的裴明霁,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南忱:“你不和我一起吃饭?”
谢南忱把挂断的手机扔到旁边,端起冒着袅袅热气的紫砂茶杯,淡绿色茶水里漂着两片茶叶,他手指微动,茶叶也在里面晃荡:“我约了人,下次吧。”
“那你昨天还答应去我家吃火锅……”
“计划有变。”
“什么计划?什么有变?你给我说清楚。”裴明霁凑到他旁边坐下,不依不饶,“你可是答应了我最近不工作的,敢偷偷加班,我告诉任医生——”
谢南忱抿了口茶:“不是工作。”
裴明霁眉毛一挑:“那你要干嘛?”
“约会。”
“……”
一个吃了瘪的裴明霁,和一个原本就不声不响的谢南忱,空气里忽然死一般寂静。
过了很久,裴明霁才咽了咽嗓,问:“跟你那未婚妻?”
“嗯。”谢南忱淡定地抿着茶,浑然不觉给对方造成了多大惊恐。
裴明霁眼睛都直了:“你再说一遍?”
谢南忱瞥他,俨然一副看傻子的神色。
裴明霁一字一顿地重复,确认:“你是说,你要跟你未婚妻去约会?”
谢南忱:“嗯。”
“你认真的?”裴明霁表情崩了,“临港的三千佳丽不要了?”
谢南忱瞪他:“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是说,我那便宜妈昨天拿了两沓照片,一沓是给我相亲的,另外还有一沓,说要给宝贝老六留着,我不看都知道,肯定都是人间极品。”裴明霁啧了声,“你真确定要这个了?”
谢南忱慢条斯理地把茶杯放回茶盘上,没有回答,但胜似回答。
裴明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试图从他岿然不动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破绽:“我查了照片,长得确实还可以,但也不算倾国倾城吧,你看上她哪儿了?”
午后的花园被阳光笼罩,他眉睫都被染成灿灿的金色,素日清冷的瞳眸也被铺上一层真假难辨的温暖。
茶壶下燃着酒精灯,一蹙火苗映在他眼底,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顺眼。”
裴明霁愣住:“就这?”
“嗯。”他拎起茶壶,倾倒,“就这。”
*
五点了,黎栀第八次对着镜子打量妆容,眉心皱成一座小山:“这样真的可以吗?”
始作俑者桑宁闲闲地看她:“如果你不皱眉头的话。”
“……”黎栀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很难说服大脑这是她自己。
其实也不算太夸张,不过眼线翘了些,眼影多了些,眉毛浓了些,嘴唇红了些,夹了个热腾腾的大波浪卷。街上辣妹多的是,把她放中间都不会太引起注意。只不过她平时太素净,跟此刻镜子里的辣妹判若两人。
黎栀还在对着镜子慢慢习惯,一条裙子连着衣架被扔过来,她转头一看,黑色,深V领,短得估计只到她大腿。
对上黎栀惊恐的眼神,桑宁挑了挑眉:“放心吧,就是试试他深浅,听我的没错。他要喜欢清纯的呢,你回回见他都这样打扮,保管他很快受不了,主动退婚。”
“你确定?”黎栀持怀疑态度,“他不会直接把我从车里扔出去吧?”
虽然根据不完全推断,谢南忱之所以还约她,应该是对她昨晚的风格比较满意。
可这跨度未免也太大了些,保不准会吓到人。
“如果谢少爷够涵养的话,应该至少会把你请出去。”桑宁亲手帮她取掉衣架,裙子举到她肩上比了比,神色满意,“皮肤白就是好啊,什么颜色都衬你。”
黎栀将信将疑地去洗手间换上。
这裙子虽然看上去布料少,该遮的地方还挺严实。
裙摆到膝盖上一寸,垂感好,贴身,衬得她格外腰细腿长,只不过胸前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桑宁啧啧两声:“我好好的战袍被你穿成这样。”
黎栀也很无奈,低头看着空荡荡的位置。
桑宁从衣柜里又找出一对胸垫,修整一番,让那块显得稍微饱满自然,只要她不乱动,就不太能看出是假的。
大功告成,谢南忱电话也打了过来。
用的是他自己的手机号,尾数四个6。
黎栀和桑宁对了个眼色,清了清嗓,按照两人的计划,把声线压得格外娇柔:“喂?谢先生。”
桑宁憋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孺子可教也。
“我到你发的地址了。”谢南忱说,“下来。”
这清冷淡定的语气哪像是接未婚妻吃饭?和老板命令员工没两样。
黎栀撇了撇唇,声线依旧柔得能滴出水来,没表现出一丝不满:“嗯嗯,好的。”
戴上耳环和项链,拿上桑宁给她配的亮皮包包,黎栀出了门。
车还是那辆劳斯莱斯,司机没下车,她自己走过去拉开后座门,结果是空的。
黎栀愣神地往前一看,才对上驾驶座上男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但只有一瞬,仿佛是她的错觉,凝神再看,那双眼还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淡漠平静。
手扶在车门上,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她看不懂男人眼神里的意思,只能开口问:“谢先生,我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谢南忱眼皮抖了下,撇开,目视前方:“副驾吧。”
黎栀“哦”了声,关上后座车门,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么性感的裙子,一直摁着裙摆,并密切关注着身边人的动静。可他居然没一点动静,淡定地开着车,方向盘熟练地打了个弯,在路口左拐。
黎栀不由自主地看向男人握方向盘的手。
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握姿轻松而慵懒,车子却被驾驶得四平八稳,几乎没有颠簸感。
黎栀原以为他不会自己开车,毕竟他那副悠然闲淡的气质太符合坐在后座指点江山。
谢南忱今天的装扮偏休闲,黑色衬衫偏宽松,领口和袖口的扣子解开,衣袖挽到胳膊肘,露出白皙清瘦的小臂。
手腕上还是那串沉香珠子,很衬他皮肤,白天看着比昨晚更亮一些,天价人民币的质感也更明显。
夕阳穿过树影被筛得明暗变幻,男人侧脸被光照到的时候,有近乎透明的亮白色泽。
谢南忱和她一样,是标准的冷白皮。
但他鼻梁比寻常东方人翘,睫毛纤长浓密得有些犯规,除此之外,还有一双过分诱人的樱粉色薄唇。
五官单拎出来都精致得像个女人,可放在一起,一点都不显得女气。
许是下颌线锋利的棱角给他添了一丝清冷的锐气,也许是他惯常抿直的唇线和不笑的眼眸,让这个人看上去不太好惹。
所以只要他稍一偏头,黎栀就心虚地转开目光,然后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低头盯着屏幕,“繁忙”地刷新着消息,假装刚刚并没有偷看他。
桑宁发微信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黎栀想起谢南忱从刚刚到现在的波澜不惊,有点失望,敲字:【好像……没什么用。】
桑宁:【他啥反应?】
黎栀:【目前没有反应……】
反倒是她自己,光溜溜两条小腿被车内空调吹得凉飕飕,又总觉得裙摆要往上窜,每隔几秒用手拉一拉。
神奇的是,脚窝的冷风突然没了。
桑宁:【没事,咱不着急。】
【你先静观其变,探探他的习惯和喜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黎栀郑重其事地回复:【好的。】
从小习惯了乖巧听话,让她故意惹人讨厌,还真是个艰难的技术活。
*
吃饭的地方不在商场,在市中心一方闹中取静的小院。
门脸其貌不扬,装修朴素,可到院内一看,停着好几辆漆黑锃亮的迈巴赫,和一辆夹在其中无比拉风的白色布加迪跑车。
谢南忱在门口就下了车,把钥匙递给泊车的服务人员,黎栀捂着裙摆慢吞吞开门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绕到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件黑色长款风衣。
刚下来的黎栀忽然肩膀一重,风衣被抖开披在她肩上。
“你穿这么点,晚上会凉。”
虽然现在才是傍晚,太阳还没完全下去,她已经感觉到凉风习习。
于是也没矫情,拢了拢外套边缘:“谢谢。”
左边的中式阁楼走出一男一女,男的穿一身西服,头顶发光,脸上冒油,圆滚滚的啤酒肚快要把衬衫边缘从裤子里顶出来。
打扮艳丽的年轻女人往他身上靠,高耸傲人的地方有意无意地蹭他的胳膊。男的见四下无人,捏了一把。
女人一声娇滴滴的“讨厌”,爬进了一辆迈巴赫后座,男人呵呵笑着紧跟进去,声音猥琐得令人作呕。
黎栀不自觉嫌弃地撇嘴,抬手捂眼睛,却正好被侧过身向右拐弯的谢南忱看见。
然后他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我们在这边。”
黎栀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攥着他的风衣领子,亦步亦趋地走进右边阁楼。
这边要安静很多,停车场也几乎是空的。
她和谢南忱跟在服务员后面,一直到顶楼,能看见雾江一线正江景的包厢里,路上除了服务员就没碰到过一个客人。
黎栀摁下好奇,没有问,心想可能是运气好,打量起这间包厢。
新中式风格,复古和流行的元素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有一面不规则多边形落地窗,玻璃被擦得一尘不染。餐桌就放在窗户边,绝美江景一览无遗。
灯光的亮度刚刚好,既烘托出浪漫的气氛,也不会让人觉得看不清。
只不过眼下,她和谢南忱并不需要什么浪漫的气氛。
看着对面泰然自若品茶的男人,她只觉得度秒如年。
诚然,谢南忱不是良配。
摒弃那些虚实难辨的传言不说,葬礼上的一切是她亲眼所见,一个连父亲离世都无动于衷的人,心该有多么冷。
黎栀拢了拢肩上外套,原本冰凉的布料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能嗅到浅浅的沉香味,应该是他最近穿过的。
心绪有些复杂,她把衣服脱下来,放到旁边的椅背上。
谢南忱看了一眼,没说话。
过不久,包厢里有了暖气,冻到僵硬的四肢逐渐回温。黎栀想起同样在五月开暖气的裴公馆别墅,但也只想了一下。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
从晚霞漫天到夜幕降临,两个人都很沉默。
黎栀不是自来熟的性格,谢南忱更不是。加之明显感觉到小姑娘不爱搭腔,他也就问了两句菜色如何,符不符合她口味,便没什么话可聊了。
谢南忱吃饭很斯文,细嚼慢咽,碗筷都不怎么发出声响。相比之下,成心没想留好印象的黎栀就显得豪放得多,白灼虾都是直接上手拿着啃。
亏得谢南忱还主动帮她递纸巾擦手,顺带提醒一句:“你嘴上的东西,吃进去没关系吗?”
他说的是口红。
黎栀反应过来,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没关系,没毒。”
至少目前还没听说哪个女人因为吃饭没擦掉口红而中毒。
谢南忱却似乎还有疑虑,没有挪开注视的眼神,直到被她清淩的目光盯了几秒钟,才淡淡收回视线。
此后再无交流。
吃完饭,黎栀下楼坐进副驾驶,看着对面阁楼不断走出来醉醺醺的男男女女,依稀还有那种酒菜相混的腌臜气味飘过来,而他们用餐的这边阁楼始终门可罗雀,门厅散发着高级淡雅的熏香。
时间还早,但两人这么尴尬,黎栀猜谢南忱应该不会再想继续相处。想起桑宁教她的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捏着软软的嗓音问:“谢先生,一会儿去看个电影吗?”
谢南忱启动车子,淡淡回答:“今晚先送你回去,我还有事。”
“啊?那好吧。”黎栀故作惋惜,心里却乐开了花,“那下次要记得约人家哦。”
话音刚落,她自己差点把晚饭吐出来,迅速转头望向窗外,才没让他看见这张失去表情管理的脸。
谢南忱明显也不太自然,清咳了声:“好。”
*
到家正好是黎锐锋夫妇饭后散步的时间,黎栀顺利地溜进卧室,换完衣服卸了妆,刚想和桑宁煲个电话粥,铃响了。
谢南忱的号码她没存,但那一串6很有辨识度。
她不太想接,可今天吃人嘴短,还是拿了起来。
“喂?谢先生。”革命尚未成功,她继续维持矫揉做作的语气。
“黎小姐。”谢南忱也依旧沉稳如斯,“这周六有空吗?”
“……”黎栀手一抖,差点摔了眼霜罐子。
不会吧,还来?
似乎她愣的时间有点久,听筒里传来男人确认的声音:“黎小姐?你在听吗?”
黎栀小心翼翼地放好价值千元的眼霜,调整情绪和嗓音:“我在。”
“周六有空吗?”他又问。
黎栀扶了扶额,欲哭无泪:“有空。”
“周六中午有个宴会,能否跟我一同前往?”谢南忱说,“你想看电影的话,可以结束后去。”
“……好。”
约定达成,对方却没有挂断,而是安静了几秒,再问:“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勉强。
黎栀笑得比哭还难听:“没有,没有困难。”
“好,那周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