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
阮乔这段日子时常在想,如果他有罪,法律会制裁他,而不是让他反复在不同男人面前社死。
他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啊!
都怪秦濯这个老流氓!!!
看看喻肆现在面无表情的样子,肯定是被他吓到了。
“对不起……”阮乔小声说。
“呵呵。”
“……”
连哼都没有了,升级成冷笑,果然很讨厌他吧。
阮乔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对不起呀……”
喻肆皱眉:“你做错什么了就要道歉?是我碰的你,懂?”
“啊……”阮乔很慢地眨眨眼。
“大惊小怪,”喻肆长腿跨上车,满不在乎地说,“抓紧啊,笨。”好像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一样。
如果耳朵没有那么红的话。
阮乔坐在后面偷瞄一眼,满是冰霜的厌世脸后,耳朵超红的。
是在害羞吗?
喻肆这样狂拽酷炫的小霸王也会害羞吗?
阮乔突然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可爱,试探问:“你怎么还不走呀?”
喻肆不耐烦说:“你是小朋友吗?坐车要抓好都不知道。”
阮乔愣了愣,他分-开腿坐不方便,是被喻肆侧着抱上来的,后边只有一个皮质的小靠背,滑溜溜的并不好抓,但怎么也比抓喻肆要好。
他想着还是少和喻肆发生身体接触吧。
“我抓好啦。”
喻肆见人半天没动作,一拧火上了路。
阮乔被震得一抖,不好说是发动机的声音还是喻肆的。
喻肆在市区开得不算快,但阮乔第一次坐大摩托,身上又虚得厉害,多少有点没安全感。
突然过弯时,他感觉自己要被甩出去了!
多亏喻肆及时伸出胳膊,反手拦了下。
喻肆把他按回座位,又抓着他的手按在机车外套的下摆:“抓好,懂?”
阮乔害怕再被甩一次,这回老老实实地抓好了。
到宿舍楼下,阮乔好生道谢,被喻肆叫住问:“那个人是谁?”
他身子一僵,揉揉鼻子心虚说:“一个……亲戚。”
喻肆显然不相信,很直接问:“你自愿的?还是有难处?”
阮乔抿抿嘴没有说话,刚才吹一路冷风鼻子痒痒的,有点想打喷嚏,但在人前也太不礼貌了,他正拼命忍。
一双圆润润的眼睛瞬间就被憋红了。
“……算了算了我不问了!”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少年突然有点慌,凶巴巴说,“你别哭啊。”
阮乔:诶?
“啊……我没事啊,那我上去了。”
“你住几楼?”
“五楼。”
上次寝室被烧之后需要重新装修,他们搬到了另一个宿舍楼,宿舍总共六层,没装电梯。
“我背你上去。”喻肆伸手比划一下犯了难,好像阮乔是个玻璃娃娃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阮乔本来还想推拒,但身上实在太难受了,反正喻肆也都已经猜到,那丢人一次是丢,两次也还是。
阮乔乖乖趴上喻肆肩膀。
刚上第五层最后一节台阶,他扣扣喻肆机车服的拉链,小声说:“就把我放这儿吧。”
喻肆却不理他:“房号。”
“你让我自己回去吧,求你啦。”
“不说我就每个房间敲一遍。”
阮乔慌了,赶紧说:“533!”
喻肆把人背到门口,正问阮乔要钥匙,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哥们儿先是睨着他,然后看向身后缩手缩脚的小家伙。
“阮乔,你还知道回来。”
陆然声音结着冰碴儿,阮乔小心翼翼探出半张脸,赔笑说:“短信和你解释了嘛,先让我进门给同学倒杯水喝呀。”
陆然脸色更冷,让两人进来后“啪”一声甩上门:“什么同学还背着你上楼?”
阮乔扮可怜,小脸一皱:“我这不是不小心受伤了吗。”
陆然眼神在两人之间移动:“怎么受伤了?”
喻肆:“撞着头了。”
阮乔:“崴着脚了。”
两人异口,非常不同声。
阮乔:“……”
陆然:“……”
“你给我交代清楚,失踪这一天到底去哪儿了?”
“我不是说了嘛去见亲戚了呀,没来及看手机是我不对啦。”
阮乔边说还边给喻肆使眼色,很怕喻肆揭他老底。
陆然这下更火大了,带着一身痕迹让人背回来不说,在他眼皮子底下还他妈跟人暗送秋波呢。
阮乔的羽绒小马甲突然被陆然狠狠揪住:“你也不照照镜子,就这一脸被-干傻的样,见什么亲戚能把你干成这样?”
这回阮乔彻底被吼懵了,陆然打拳向来没轻没重,但从来没把他弄疼过,更没跟他爆过粗口,这是咋了啊。
“你把他弄这样的?”陆然松开小东西,带着火转向喻肆。
阮乔连忙说:“你别瞎猜了,不关人家的事。”
陆然又逼近一步:“问你呢,你们什么关系?”
两人一个炽烈一个桀骜,都很高大,浓烈的荷尔蒙撞在一起随时有要爆炸的趋势。
喻肆不以为意说:“搭过手,摸过腰,进进退退的关系。”
阮乔:!要不要把跳舞说得这么隐晦啊!
“你他妈——”陆然挥拳就朝就朝喻肆打去。
“陆然!你能不能尊重一点我的隐私啊!”
阮乔情急之下抓住陆然衣摆,没多大力气,但陆然也没砸到喻肆脸上。
“我不尊重你?我要是不尊重你——”
陆然没吼完的话在阮乔的眼泪中戛然而止。
阮乔不想哭的,但刚才着急起身拽陆然扯着那里了,太疼了!!
眼泪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住,什么伤心事都往上涌。
为他在秦濯床上的溃败,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天生口口的人。
为他肮脏的衣服接二连三被人窥探撕扯。
为他那份已经被秦濯碾碎,却偏残有余温的羞耻心……
为什么生活会这么辛苦呢,似乎从12岁开始深渊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别哭了,乔儿,乔乔,乔哥,别难过了好不好。”
好像不管过了多少年,陆然看见阮乔哭都会心疼得毫无原则。
他用拇指给阮乔擦眼泪,擦掉一颗又落一颗,他已经用了最小的力气,还是在过于娇嫩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别哭了,我没有骂你,我不是怕你被不怀好心的人欺负了还替人数钱吗?”
喻肆冷笑一声,把陆然的手扯开,递给阮乔一包纸巾,意有所指:“到底谁是不怀好心的人。”
阮乔没听出话外音,只觉得又哭了真丢人,弱弱说:“喻肆,今天谢谢你了,你先回去吧我改天请你吃饭。”
喻肆睨着陆然:“吃饭就算了,下次少往我怀里撞几次,软软。”
阮乔不太能理解喻肆非要把跳舞中的失误说这么奇怪的做法,他嗯嗯啊啊应下,总算送走了一尊佛。
还有一尊佛。
阮乔当然不好意思借着哭拿捏人,他认真举起三根手指:“然哥,不回你消息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不失联,今天这事儿就别问了行吗?”
陆然早被阮乔一通眼泪消了气,揉了揉小可怜的脑袋,叹气说:“这事儿我不问了,我就问你一句话,是被逼的吗?”
阮乔摇摇头。
陆然看着他眼睛,片刻笑了:“我们小乔乔长大了,都有秘密了。”
他拧开一罐酸奶,扎上吸管放阮乔手里,没在追问那件事,只是问:“乔儿,你还喜欢秦嘉阳吗?”
阮乔吸溜着奶愣了下,说:“嘉阳喜欢女生。”
“我知道,我问你呢?”
“我为什么不喜欢嘉阳啊?”
阮乔仰着头,鼻尖蹭上了罐沿儿的奶,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
陆然失笑,阮乔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身上还带着另一个人的痕迹,也依然觉得他纯稚干净。
他就像一捧雪,被弄脏了也只是更觉雪的白。
陆然:“那你喜欢他什么呢?”
“你知道的呀,就……一见钟情嘛。”阮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陆然好笑:“高一第一次见面吗?他踩着七彩祥云了?”
“不是……是更早。”
“更早?”
陆然一直知道阮乔喜欢秦嘉阳,但他一直以为是从十五岁两人高中同学开始的,没想到更早。
阮乔倒是说过,12岁的时候他其实被秦嘉阳帮过一次,只是后来秦嘉阳不记得他了。
当时阮乔说得含糊,陆然也没追问,因为发生在12岁那年的事都是不能揭开的疤。
陆然打趣说:“那时候你才屁大点,鬼的一见钟情,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切~说得好像那会儿你不是屁大点呢,”阮乔侧趴在桌上,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说什么是喜欢啊?”
陆然:“那还不简单,想亲他,抱他,睡他。”
阮乔瞪大眼睛:“你好粗俗!”
这这这些词语怎么能和嘉阳放在一起呢。
阮乔:“我的喜欢才没你那么低级呢。”
陆然:“……我就不信你不想和喜欢的人有身体接触。”
阮乔想了想,脸红了:“还是有的,我想让嘉阳再背我一次。”
陆然:?
阮乔:“那是我最有安全感的时候,只要在他身边我就能想起当时的感觉,好像生活突然就有了希望。”
陆然沉默了片刻,问:“乔乔,你能分清雏鸟情节和喜欢吗?”
“嗯?”沉浸在回忆里阮乔突然抬头,眼里还带着没散去的依赖。
“没事。”陆然没再说什么。
阮乔结结实实睡完了整个元旦假期才缓过来,期间秦濯没有找过他,之后的一周也没有。
阮乔有种错觉,好像和秦濯度过的那一晚就像那天的焰火,盛大后消散。
说来好笑,他还真有一瞬间想过秦濯那句话——
喜欢玫瑰,就每天都送你,你手里的玫瑰永不会败。
事实上连校园花圃都有了玫瑰,也没人和他送玫瑰。
其实他也知道,男人在那种时候说的话哪能信呢,何况那个人还是秦濯。
周末,阮乔被社长叫走,还有林雨萌,因为秦氏那边来消息,要开始准备公司庆典的墙绘了!
“社长社长,你说徐老师真的会亲自带我们吗?”林雨萌高兴得一路都在笑。
杨杰就淡定多了:“秦氏美术组的老师都很厉害,谁来带我们都能学到东西。”
“哇话是这么说,但肯定还是徐老师最厉害嘛!”林雨萌小声说,“也不知道徐老师会不会很凶。”
阮乔跟在一边笑了笑,他想说徐老师不凶,还很平易近人,会鼓励小同学。
但他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不知道秦濯会不会在公司。
想来美术组和总裁办离那么远应该不会碰见吧。
他们要做的墙绘在大厦一楼西区的艺术长廊,途中有公司历年来重大奖项的展馆,几间接待室,尽头是办年会的礼堂。
让三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第一天就见到了徐澜。
“阮乔。”
徐澜依旧穿着一身复古西装,比上次那套花纹繁复些,多了一份老式浪漫的雅痞,看见三人过来,率先认出了阮乔。
林雨萌和杨杰顿时都看向阮乔。
阮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棒球帽,说:“之前在画展有幸碰见过徐老师。”
徐澜眨了下眼:“确实。”
阮乔心里有点紧张。
徐澜是秦氏的美术总监,肯定认识秦濯,那上次在画展很可能看出来他是和秦濯一起的,徐澜会怎么想呢,又会怎么和身边的人说呢?
阮乔想起第一次质问秦濯难道不怕嘉阳知道他们关系的时候,秦濯说只要他不说就没人会说。
大概认识秦濯的人都知道他的规矩不会乱说,但阮乔还是莫名有点心慌。
“看什么呢?”
刚刚几人简单介绍过,徐澜又叫来两个画师分配了墙绘任务,几人各自负责一部分。
他溜达到阮乔背后问:“不会是总裁办吧?”
阮乔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看看远方放松眼睛呢。”
徐澜被小同学认真解释的样子逗笑,捡起一旁的画夹问:“能看吗?”
里面都是阮乔随手画的一些稿子,他受宠若惊点点头。
徐澜没有一扫而过,反而看得饶有兴趣。
“你的画,自由又不自由。”
徐澜的评语一字难求,阮乔却呆呆的:“啊?”他是真没懂,率先认错道,“徐老师,我画的不好……”
徐澜挑了挑眉:“你这个小同学,谁说你画得不好了?”
阮乔迷茫:“那您的意思是……”
徐澜:“我意思是,你基本功很好,又有灵气,这很难得,如果能把我说的想明白,你会走得很高很远。”
阮乔心里扑通扑通,虽然知道肯定是善良的徐老师在鼓励他,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兴奋,不禁问:“老师,什么叫自由又不自由啊?您是说我的笔触太硬吗?”
“这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笔触还是什么技法,”徐澜指指阮乔的胸口,“问问它,未来的大画家,嗯?”
阮乔被自己偶像叫得耳朵一热:“徐老师您别打趣我了。”
他摘下棒球帽小心说:“其实我一直特别喜欢您,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徐澜大笑:“这有什么?下次你说话大点声,我给你签一打。”
阮乔这下脖子也热了。
徐澜走后,阮乔开开心心戴着小棒球帽对着墙起稿,他就是今天最幸福的粉刷匠!
“阮乔?”
诶?今天怎么又有人叫他,声音有点熟悉。
阮乔扭头,都有点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实在是喻肆今天的打扮太正经。
他平常不是亮片运动装,就是火红机车服,今天竟然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格外高挑挺拔,衬得一头奶奶灰更亮眼了。
“喻肆,你怎么在这儿?”阮乔有点意外,之前的事过后,他和喻肆不算熟,但也算得上朋友了,毕竟是有秘密的人呢。
喻肆还是一脸百无聊赖的厌世,扯了扯领带:“陪我爸来开个会。”
“哦哦哦。”阮乔点点头,再往下就不是他们这些小家小户能问的了。
喻肆:“你头上戴的什么?丑不拉几的。”
一说这个,阮乔可来劲了:“你再看看,这上面是啥?”
他本来站在两阶梯子上,比喻肆高出一头,嘚嘚瑟瑟地弯腰凑近了让人看他帽檐一侧偶像的签名。
离远了某个角度看上去格外亲密,像凑一起说悄悄话,喻肆的嘴唇动一下就能擦过阮乔的脸颊。
“幼稚——”
喻肆吐槽的话还没说完,阮乔裤兜一阵,他拿出来一看,是秦濯的号码。
「2楼B03会议室,现在」
阮乔倏地抬头,整个艺术长廊的天花板和二楼的地板都是透明玻璃,他仰头什么也没看见。
短信看着好凶,阮乔不明所以,敷衍喻肆两句,噔噔噔上楼去了。
B01、B02、B03……
他刚到门口还没来及敲门,门突然开了。
一开一关,阮乔被大力拉进去又砰一声按在门板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他半张脸,迫使他仰起头,对上男人一双令人腿软的眼睛。
“阮乔,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