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
秦嘉阳给阮乔递茶,白瓷碗落在青石桌上,叮当一声惊得阮乔身子一抖。
秦嘉阳取笑:“怕我洒了烫着你啊。”
阮乔浑身僵硬,直直坐着一动也不敢动,石桌只有一人怀抱那么大,三人围坐任何大一点的动作都会显得奇怪。
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嘉阳一脸纯正无邪,又哪里会知道自己的手正攥在他敬爱的小叔手里被肆意玩弄。
秦嘉阳毫无察觉,一边冲泡添茶一边惦记着阮乔的伤:“话说回来你还是多注意点吧,你跟我又不一样,那双手是要画画的,而且你那皮肤一看就很软,别是疤痕体质。”
秦濯单手拿起茶碗很给侄儿面子地又喝一口,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说:“确实很软。”
“……”
阮乔完全不敢接秦濯的话,他根本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自己晚辈面前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嘉阳可是他亲侄子啊。
羞耻心为难的永远是老实人,阮乔不敢露出端倪,只故作轻松地回嘉阳说:“怎么就跟你不一样了,你的手要敲代码的,也很重要啊。”
“那要这么说还是小叔的手最重要,”秦嘉阳笑开,“小叔你知道吗,乔乔还是你粉丝呢。”
阮乔眉心一跳,直觉事情要不好。
“嗯?”秦濯果然大大方方侧头看过来,问,“乔乔粉我什么?”
桌下的手在他小臂内侧勾了一下。
阮乔咬住舌尖,先前抹过药后一直挽着袖子,初秋风凉,秦濯指尖的炽热让人坐立难安。
对面嘉阳的目光里都是期待,阮乔只能硬着头皮去答。
他说:“叔叔年轻有为,能写出那么简洁优美的代码,每个看过的人都会喜欢的。”
秦濯:“嗯,还有?”
阮乔:“?”还有没有完了?
在沉默的一秒里,他清楚地感受到秦濯的指腹从小臂滑向了腕间,不轻不重地按在医生把脉的地方,像要故意看看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叔叔还很热心,平易近人,帮我叫医生。”
“还有吗?”
骨节分明的大手继续往下,强行分开了他的指缝。
阮乔心底不堪,他觉得秦濯就像一只恶劣的大猫,而他只是一个无法反抗的玩具。
凭什么自己一个外人都比秦濯更在意嘉阳的感受,凭什么这样的人也配有真心崇拜自己的晚辈。
忽地,阮乔直视秦濯,一字一顿地说。
“嘉阳说,叔叔一直没有结婚,是因为叔叔洁身自好,对感情认真,所以才一直在等那个真正对的人。”
阮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去挑衅老狐狸的假面,但他确实想这么做,嘉阳也确实是这么告诉他的。
然而秦濯让他见识了什么是无耻的最高境界。
他桌下亵玩阮乔的手指,桌上绅士地点头,面不改色说:“没错。”
阮乔:“……”
老流氓是没有羞耻心的。
终于,一通电话拯救了阮乔,唐礼过来说中午有个重要的剪彩仪式需要秦濯出席。
他的手才总算被放开。
也许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唐特助在离开前似乎多看了他几眼。
但无论怎样阮乔都不在乎了,反正他之后绝对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他们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就当今天除了石榴外,又被别的狗蹭了下。
秦濯走后,阮乔和秦嘉阳围着石榴画了一会儿,两人一起吃过午饭,阮乔便说想提前回学校,上次社长交代的墙绘还剩一些没有画完。
“啊,”秦嘉阳可惜地托着下巴,“晚上我跟小叔约好了一起吃饭,你也留下嘛。”
阮乔躲的就是这个,他偷偷夸大其词说:“不行,我今天得回去赶工,我们那个墙绘可重要了,要迎接大佬呢。”
秦嘉阳撇撇嘴:“什么大佬能有我小叔大呀。好吧好吧,那我陪不了你了。”
阮乔:“没事儿,陆然和春生一直说要给我打下手,我们完全搞得定。”
他也不算撒谎,两位室友确实很给力,一听说他要画墙绘都跟了过来。
画室的外墙面不小,下面还好说,上面的要站在梯子上。
陆然个高负责给阮乔递工具,递完了也虚张着手,好像阮乔随时能掉下来,付春生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
“哎呦我说两位哥哥,咱别整得跟搞杂技一样嘛。”阮乔无奈道。
“画你的吧,别乱瞅。”陆然没好气说。
不赖他们小题大做,实在是阮乔这个人生活十级残废。
在寝室爬个二层床都能踩空坐滑梯,什么扒螃蟹划破手啊吃甘蔗扎破嘴啊更是数不胜数。
陆然之前说阮乔这样的瓷娃娃都是从小给娇惯出来的,说一半就突然闭嘴没再说下去,两人初中就认识,阮乔家里出的事儿陆然也知道。
阮乔自己倒是没当回事儿,还故意打着戏腔闹:“那我可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呀~”
“小乔,你这画什么呢?”
杨杰刚好也在画社,溜达过来,看着墙上栩栩如生的苍鹰问。
阮乔眨眨眼:“是徐先生的金雕博狼图,帅不?”
杨杰愣了下,片刻后说:“徐复己的画都挺难的。”
“难才有挑战嘛!”
徐复己老先生的画苍劲写意,满纸浑然傲骨与自由,可是阮乔的偶像一号。
前段过生日嘉阳送他的绝版画集里刚好有这么一副,阮乔手当然痒得不行。
“反正社长你说了这块没人来看嘛,是咱们的自留地,那我不得趁着涂料能报销好好折腾一下!”
杨杰无奈扶额:“哦……在这儿等着呢,小财迷。”
“略~”
阮乔扭头做个鬼脸,大腿上收获了一巴掌。
陆然:“站稳吧你。”
阮乔:“又打我,暴力狂!”
-
搞了一下午墙绘,晚上洗完澡回到宿舍,阮乔麻溜儿上了床就往被子里钻,裹住脑袋。
刚偷懒没吹头发,被陆然他们看见又要挨说。
阮乔刷了会儿手机,从下午开始心里那点隐隐的闷还是没散去。
倒不是因为上午那个老流氓,那人阮乔已经用阮式遗忘大法彻底从脑中叉出去了,闷的是下午那副墙绘。
“先生,我今天好像做错事了。”
他又不可自控地打开邮箱。
“社长把画室外的墙绘交给我,虽然说了可以自由发挥,但我也该提前和他商量一下选图的,今天社长虽然嘴上没说,但好像是觉得我画的不太好QAQ”
阮乔在编辑框里敲敲打打,可能搞艺术的都有点奇怪的分享欲,就算知道对面是没人看的,那也比写成日记只能自己守着要强。
虽然陆然老说阮乔心大如斗十级残废,其实他就是懒,懒得去想懒得去做,想太多容易把自己郁闷得英年早逝。
但其实他的情绪触角比谁都灵敏,下午社长那一瞬间的犹豫一直让他觉得愧疚。
必须得找个树洞好好说说,不能把他憋坏的呀。
在床上又打一个滚,头发快干了,把枕头也洇湿一片,阮乔把枕头翻个面儿老实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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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操场。
墨先生说过,你越不想发生的事儿,他就来得越快。
阮乔今天就撞上这样的事儿,还不止一件。
体育课刚下课,他往宿舍走,发现今天顺路的人好像格外多,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哎呀你快点,一会儿抢不到好位置了!”
前面女生的话飘进耳朵,倒不是阮乔想偷听,实在是姑娘兴奋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T大排名top,景色也是top,经常有剧组和综艺来取景,其实大家早该见怪不怪了才对,不知道今天这么轰动来得是哪位大咖。
“你还想拍照?别想了,根本发不出去,分分钟给你删了。”
阮乔称奇,大咖真舍得花钱控评。
“那可不,也就秦总两行代码的事儿,我拍了自己留着,提升下相册的平均颜值嘛。”
阮乔一听秦总俩字,心中顿时有个很不妙的猜想。
之前社长说有大佬要来学校,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两天,该不会就是……
“来了来了车来了!”
阮乔顺着人流小心看过去,果然看见那个最不想见的人。
黑色加长版劳斯莱斯高调停在求是大道的尽头,男人踏出一双长腿,近一米九的身高在陪同人员中十分惹眼。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老天,怎么能有人长成这样!”
“这比例是真实存在的吗?”
“所以秦氏到底为什么不肯放出他们老板的照片啊!”
路两侧,高大的梧桐赤黄相交,秦濯被簇拥着,步态随意,带着天生般的从容贵气,踏在斑驳的阳光里,仿佛一切都在向他致意。
一个出生在顶级豪门,本身又极有才华的人,合该配的上这天下间最好的。
阮乔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见识了这人极其恶劣的一面,滤镜碎成八百块。
一行人正在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他抿抿嘴迅速躲开了。
本来要回宿舍,但不免有和瘟神擦肩而过的风险,于是转头去了画室。
美院后门,那么偏僻的地方,社长亲口说过不在某人的参观路线内。
“社长,又画图呢。”
杨杰抱着平板窝在沙发上,除了手绘,还玩板绘,据阮乔猜肯定也是个大触。
他只打了个招呼,很懂事儿的没往人板子上瞄。
毕竟三次掉马,没有裤衩嘛。
“乔乔,你咋没去看大佬啊?”林雨萌顶着很夸张的黑眼圈问。
“……哦,人太多我嫌挤。”
“哎,我要不是为了赶稿,挤死我都要去看啊!你瞧,群里帅照都传疯了,还好我保存快,不然一秒炸没。”
阮乔虽然不想听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任何消息,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怕照片流出啊?”
林雨萌想了想:“可能怕看多了会怀孕吧。”
阮乔:“……”
俩人边画边聊,阮乔帮着调调配色,不多时听见一阵骚动,而且还在逐步接近中。
林雨萌看向阮乔:“啥情况啊?不会又是来看你的吧,今天动静有点大啊。”
阮乔也不知道,走到窗边只往外看了一眼,立马侧身让窗帘挡住自己。
林雨萌:“乔乔,你干嘛呢?”
阮乔两眼一闭:“靠墙站会儿,纠正形体。”
他就想不懂了,秦濯怎么会来这儿?T大的两湖一塔三十六景都不够他看了吗!
一墙之隔,负责今天带路和介绍的团委老师也奇怪,正说要去白鹭塔下的那块空地看看,给秦总要捐的科技馆选址呢,怎么突然就有兴致要了解学生社团改道画社了?
等看见秦总正打量的墙绘后更是两眼一黑。
“乔乔,来得是秦总!活的秦总诶!”林雨萌扒着窗户边儿实时汇报,“他在看你的墙绘!”
“咦,没道理啊,团委老师的表情咋那么不好呢?”
能好吗,都要吐血了。
已知秦氏集团的企业精神就是狼性,这墙上鹰的爪子都快糊狼脸上了是要怎样啊!
往小了说这是学生们不知道您要来,瞎涂着玩的,往大了说这就是政治不正确了,谁知道这些大佬有多在意这个。
老师正纠结如何打圆场,一路上话都很少的秦濯倒是开了口。
“家父提到狼性,常把合作放第一位,这匹孤狼贪进涉险,倒是个有趣的警醒。”
秦濯一路都噙着笑,但笑不达眼底,说话举止间透着疏离感,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话虽说得委婉,可是谁不知道秦濯就是那匹最独的独狼,他是出了名的只能领导不能合作,因为队友不管是谁都会拖他的后腿,然后被无情嫌弃。
团委老师心里发虚,只能尴尬着附和笑笑,秦总这么说便是给了台阶不准备追究,但谁知道大魔王心里怎么想的,这一喜一怒牵扯的可是几个亿的投资。
“社长,我们怎么办啊?”
屋里几人也明白过来,林雨萌是个小姑娘,遇到气场特别强大的男人还是会害怕,六神无主地看向杨杰。
阮乔心里也没底,团委老师的严苛他是有所耳闻的,林雨萌虽然没说什么,但从担忧的神色里不难想出来,画社甚至是他个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哎,秦濯还真是他的瘟神。
杨杰给了两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推门出去。
“秦总好,我是画社的社长杨杰,很荣幸得到您的参观。这副金雕博狼图选自国画大师徐复己先生,这儿偏僻,社团新生自由发挥的,刚好也和周围的小竹林应个景。”
一通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甩出去了创意来源,又给出合理解释,团委老师满意地看过来,这孩子只当个社长屈才了。
但秦濯依然只看着墙绘,没给别人一个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帘后阮乔的心狠狠提了起来,他清楚这人的恶劣秉性,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坏招。
然后听见墙外那人腔调随意地说。
“手法大胆,细节逼真,实在是——没想到啊。”
秦濯轻笑了一声,转向身侧的副校长:“张校舍不舍得割爱,让画社的小朋友和我们美术组合作个年终墙绘?”
阮乔心里一惊,他一定是幻听了吧!
林雨萌也睁大眼,难以置信地说:“乔乔,秦氏年终墙绘的美术总监是徐澜吧!”
画画的不可能没听说过徐澜,当代画家的代表人物,徐复己先生的孙子和传人,阮乔的偶像二号。
如果画社真的和秦氏合作,他是不是能接触到偶像了?
就算只远远看一眼也要高兴地睡不着啊!
张校展眉:“秦总垂青那当然没问题啊,咱们校企合作体现在方方面面嘛。”
团委老师也笑着附和,本来还在想怎么收拾那小兔崽子,没想到秦总是真的看上了这画,还抛了合作,这全靠他学生工作做得好啊,下来得和校长汇报一下。
合作就这么敲定,画社出三个学生,秦濯指名要画这面墙的小孩儿。
阮乔腿有点软,悄悄从后门出去。
阮乔走后,林雨萌总感觉秦总不轻不重地看过来一眼。
为啥是感觉呢,别问,问就是她唰得低头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只是对视一眼就让人心跳加速的!
阮乔其实是溜去了卫生间。
他现在必得洗把脸清醒一下。
救命那可是徐澜!
怎么还有这种好事?他不是在做梦吧,他不仅要跟偶像面基,还要跟偶像合作了!
啊啊啊只是让他涮笔刷他也愿意啊。
“躲这儿干嘛呢?”
阮乔拍脸拍得起劲,完全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突然被吓一跳,下意识转身一个没站稳眼看就要往地上摔。
秦濯单手揽住人后腰:“笨手笨脚。”
大概是嫌弃得很,还捏了一把。
阮乔挣出来,他很想说别老耍流氓,但想想也算是让他免摔一块儿黑青,罢了罢了,他大学生不计流氓过。
他往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再往后就是墙了。
秦濯就在他面前打开水龙头洗手。
阮乔出于美术生的本能下意识想,那双手真好看,该当手模。
可惜长了张嘴。
“我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你?”
秦濯问他,他也想问啊。
“反正以后不会了。”阮乔说。
“是吗。”秦濯语气淡淡的,关掉水龙头,“上次问你的事想好了没?”
阮乔皱了下眉:“这是在我的学校。”
秦濯嘴角勾了下:“张校就在外面,你是要去告老师,还是告校长,嗯?小朋友。”
如果眼神能化作实质,阮乔已经要把秦濯戳穿了,但秦濯好像并不在意,还朝他脸颊伸出了手。
阮乔:?!!
这可是在学校,动静闹大了外面人肯定能听见,秦濯怎么就不怕他玉石俱焚捅出去呢?
也是,连一张照片都能删得彻底,还有什么是秦濯做不到的。
信息社会,秦濯这种人渣就是bug级别的存在。
耳边“唰”一声响。
阮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看见秦濯从他耳后的壁挂盒里抽出一张纸正在擦手,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笑。
秦濯:“想找我,就联系唐礼。”
阮乔立刻反唇相讥:“不可能,你别想了。”
秦濯不置可否,随手将纸团丢进垃圾桶,出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拭目以待。”
又是那种一切都在把握的讨厌语气。
晦气!
终于送走瘟神,在群里听说人出了校门,阮乔终于松了口气,中午和室友吃饭的时候都多点一个鸡腿。
秦氏科技要和美术社合作的事儿已经传开,不知情的听个热闹,知情的都在闹阮乔。
“小乔画家了不得哇,上次在错觉卖出画儿,这次墙绘又被秦老板看上,这不得让我摸摸感染点艺术细胞。”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阮乔不好意思地嘬口奶茶,脸又开始烫了,“我现在还跟做梦一样呢。”
“确实,能被秦总选上可真是太难得了。”
阮乔在心里偷偷翻个白眼,跟他有什么关系啊,明明就是因为他偶像徐澜好嘛。
两张餐桌连着,周围四五个人都在吹秦濯,他小声嘀咕:“不就是个土豪吗?学校最近是不是财政不好啊,连副校长都出来为五斗米折腰了。”
这话只有坐得最近的陆然能听见。
他笑:“那还真不是。你忘了副校升上去之前是干什么的了?”
阮乔想了想,哦,是他们计院的前院长……管理工夫了得,也是个技术控。
合着今天不是赔笑,是现场追星呢。
想到自己曾经也被秦濯的耀眼战绩迷得五迷三道,就很唏嘘:“真有那么好吗?都不了解品性呢。”
陆然挠头:“拜大佬又不是找老婆,看啥品性啊?”
阮乔撇撇嘴,正努力吸杯底的芋圆,周围突然喧杂起来。
“看什么呢?”
“那儿那儿那儿,着火了!”
“我去,那是三号宿舍楼吧?”
三号?阮乔愣了下。
“乔乔,好像是你那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