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隐
秦嘉阳每周有两天去公司实习,这一下午都在和leader搞智能家居的深度强化学习,终于有了进展便赶来和小叔汇报。
每一只小鹰都忍不住在长辈面前抖抖新长出的羽毛。
当然啦,如果能蹭到点经验那就更美了。
“小叔!我进来啦!”
阮乔听见顿时慌了,第一时间就想转身找个窗帘躲,但手腕被秦濯突然拉住。
秦濯力气大,他被拽得一个趔趄扑在腿上。
一丝很冷淡的玫瑰香飘进鼻子,阮乔有一瞬恍惚。
而门就在这个时候开了。
阮乔的瞳孔倏然放大,完了完了他要被嘉阳看到了,这个姿势一定很像他在勾引秦濯吧。
嘉阳会怎么想他?他要怎么解释?阮乔心都要碎了。
秦濯却很淡定,低头欣赏这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小朋友真的很爱哭,疼了要哭,害怕也要哭。
但很漂亮,让这张一直强装镇定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有了点活气。
下一秒,就见阮乔腰一弯嗖得钻到了办公桌下。
秦濯:“……”
他本意只是逗一下小孩,办公室很大,即使推门进来也看不到办公的位置,走过来的时间足够阮乔躲进休息室。
秦濯嘴角勾了下,怪不得猎人捉兔子时只需在四周大声呼喝,受惊的兔子就会慌不择路,主动撞进猎网。
现在他腿边就有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氲红着眼睛又恨又可怜地望着他,非常好欺负。
“小叔,在忙吗?”
秦嘉阳抱着笔记本进来,站在办公桌另一侧,讨好地献到秦濯面前:“小叔你看我这个策略梯度下降做得还行吗?”
秦濯扫了一眼屏幕,习惯性注释掉重写,似乎不需要思考,十指翻飞,嘴上问:“都是你自己写的?”
秦嘉阳不好意思揽功,说:“周组长带了我不少。”
秦濯:“嗯,看出来了,他的编程风格一向这么烂。”
秦嘉阳:“……”不敢说话。
秦濯笑了笑,秦嘉阳大概是唯一一个他愿意哄哄的人,鼓励说:“不过总体还可以,回报函数再精进一点。”
秦嘉阳乖乖点头,接过小叔改好的代码,哎,他什么时候才能这么厉害啊!
“留下一起吃饭?”秦濯问。
阮乔忽地抬头,不要搞他呀,腿已经开始麻了!
头抬得太猛,“咚”一下磕在厚实的乌木桌底。
阮乔眼泪唰一下就出来了,比起疼,他更怕嘉阳发现啊!
秦嘉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了下,迷惑瞅着光可鉴人的桌面,就在空气莫名沉默的时候,秦濯终于当了一次人,适时动了下座椅。
秦嘉阳:“小叔,你……磕着腿了?”
秦濯:“嗯。”
声儿挺大的,秦嘉阳关心:“疼不疼啊?”
秦濯垂眸笑了,手掌落下按在阮乔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说:“挺疼的吧。”
“啊?”秦嘉阳更担心了,凑近点说,“我叫医生来看看吧。”
脚步声听着就要过来,阮乔吓坏了,焦急扯了扯秦濯的西装裤脚。
秦濯:“不用,我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秦嘉阳还想说什么,但小叔一向说一不二,他不情不愿“哦”一声出去了。
听见人走后,阮乔总算松了一口气,脱力地跪坐在地毯上,怕再磕着头,两条小腿分开,头低垂,像一只乖顺的小鸭子。
秦濯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他问:“你知道像你这样的漂亮小男孩,跪在办公桌下是要做什么的吗?”
“我没有跪。”阮乔眉头皱了皱。
秦濯一尘不染的高定皮鞋在他小腿上挑了下,力度不轻不重,阮乔头皮有点发麻。
他被刚才那一番惊痛搞得脾气也大起来,反诘老流氓说:“玩自己亲侄子的人让你很有快.感是吗?”
下巴再次被用力捏住,被迫仰起头,秦濯看着他眼睛沉声说:“你不是阳阳的人。”
阮乔愣了下,他隐约感觉秦濯有点生气。
这个人行径恶劣,但真实情绪很少外漏,果然牵涉到秦嘉阳他才会认真。
阮乔自嘲地笑了笑:“秦总不用担心,我说过不会去招惹嘉阳,我和他甚至连男生间正常的勾肩搭背都很少。”
下巴上的力度这才轻了点。
秦濯说:“起来吧。”
矜贵地跟皇上说平身一样,阮乔翻了个白眼扬头,有病!
“咚!”又是一声。
“……”
“……”
四目相对,一时竟都无言。
阮乔:妈妈!好痛痛痛痛痛啊!好想消失啊!
奈何秦氏建筑地板优良,没有地缝,阮乔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小心翼翼爬了出来,爬出一米才敢抬头,抬头就正对上秦濯。
秦濯的表情一言难尽,像在可怜一个傻子。
“以后聪明点。”
阮乔抹抹眼泪,输人不输阵地说:“这不在服务条款里面吧,秦总。”
秦濯挑眉:“原来还有服务条款呢?”
阮乔抿抿嘴:“我也不是白拿钱的,你可以说说,跟着你都用做什么。”
不就是做那什么呗,阮乔不傻,但还是想问问,听说有些老板的爱好挺变态的,秦濯这人本身就很变态。
“做什么啊,当然是为我提供情绪价值——”秦濯腔调散漫,曳着桃花眼说,“还有身体价值。”
说得还挺冠冕堂皇。
“这两个有什么不同吗?”阮乔心里嫌弃,用秦濯刚才的话呛回去,“难道秦总还有心思和我这样不聪明的人谈情说爱?”
“不聪明”三个字咬得挺重,小家伙是个记仇的。
秦濯嘴角勾了勾:“比如,我现在想喝水。”
意思再明白不过,狗屁情绪价值,不就是做小伏低吗,万恶的资本主义!
阮乔忿忿抓起秦濯的水杯走到直饮净水机前,想起醒来第一次见秦濯的时候,秦濯也给他接过一杯水。
“喝吧,秦总。”
藏品级水晶杯磕在桌上的声音不小,秦濯却只打量他,阮乔都被看得发毛了,宽大的手掌突然覆上后颈将他拉了下来。
阮乔被迫附身,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近得他可以看清秦濯泪痣最中间的那一点,比周围颜色更暗红一些。
这个距离能做的事情太少了,阮乔心里有点慌。
秦濯又看了他片刻,拇指划过他鼻尖,嫌弃说:“小花猫。”
阮乔愣了下。
被松开后才反应过来,中午寝室烧得灰大,他大概是沾上了,一下午兵荒马乱的,竟也没人和他说。
秦濯用湿巾一丝不苟地擦指尖,好像他鼻尖上沾得不是一点黑灰,而是十万斤病毒。
阮乔撇撇嘴,也不知道谁有毒。
正腹诽,唐礼敲门进来:“秦总,晚餐准备好了。”
阮乔:“那我走了。”
秦濯:“你一起。”
两人同时开口,唐助理微笑在脸,什么也没听见,身体恰好挡住门口。
阮乔:“我下午吃东西了现在不饿。”
可惜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噜噜响了。
秦濯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饿?”
阮乔:“……”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每次都在秦濯面前出丑!!
最终,还是被唐助理领着去吃饭,阮乔也借机看清楚秦濯的办公环境。
整个秦氏科技大厦的顶层,除了秘书室和贵宾等候室,全是秦濯的私人区域。
在办公室和休息室外,还有健身房,游泳馆,篮球室,滑冰场,餐厅,游戏厅等等……全部都24小时只供秦濯一人使用。
果然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即使在之前这也是他不敢想象的生活。
用餐的地方很雅致,全落地窗可以一览京市最繁华的夜景,室内只用灰白蓝三色装饰,但莫兰迪色系搭配得极好,很符合一个美术生的审美,只是略微空旷了些。
餐厅和后厨是完全隔开的,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摆设却只有一架水晶钢琴。
阮乔对一切美的事物都没有抵抗力,情不自禁地和唐礼称赞说:“那个钢琴摆件真精致啊。”
唐礼笑答:“那不是摆件,是秦总五千万拍来的真钢琴,之前有人弹奏过的。”
阮乔好奇道:“之前?”
“嗯,白……”唐礼顿了下说,“张翼先生,索菲斯小姐都来演奏过。”
阮乔没注意到那微小的停顿,完全被后面两位钢琴大师的名字所吸引:“是受邀来开音乐会吗?”
唐礼:“……是作为秦总用餐的live演奏。”
阮乔瞪大了眼,这简直不能用穷奢极欲来形容了好吗!
他迫不及待问:“那后来呢?”
“后来……”唐礼看了眼去洗手的老板,小声说,“老板嫌他们吵,就不再让人过来了。”
阮乔:“……”
好一个浪漫绝缘体!怪不得他们没有半点共同语言,这辈子不会有了。
秦濯洗手回来,见两人在小声嘀咕,不悦问:“怎么还不上菜?”
唐礼很快按下叫餐铃,随即一道道香气诱人的菜品鱼跃而入。
“豉油贵妃鸡,清蒸多宝鱼。”
“勃艮第蜗牛,鱼子酱巧克力。”
“冬阴功汤,青木瓜沙拉。”
……
唐礼说贯口似的一个个菜名往外报,阮乔眼皮直跳,虽然看着份例都不大,但扛不住道数实在是多,这撑死两个人都不可能吃完。
唐礼:“第一次在这里用餐不清楚您的口味,所以各个菜系都准备了一点。”
这哪是一点,是亿点吧!
阮乔受宠若惊,感激地看向唐特助:“你真的太客气了,谢谢你,唐哥。”
唐礼后背一紧,心说这声哥他可不敢当啊!还想要年终奖呢!
要说这孩子也是傻的,他一个当助理的当然是按老板的意思行事,老板发消息让他照顾好人,他才会这么上心啊,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菜都上齐,阮乔觉出不对来,怎么盘盘碗碗的都在自己这面搁着,秦濯面前就一碗清汤面。
这啥意思啊,让自己吃独食吗?不会是鸿门宴吧?
那面里看着就点小青菜和一个荷包蛋,莫非下面藏着龙肝凤髓?
“想吃我的?”秦濯挑起一缕面问。
阮乔矜持地摇摇头。
秦濯笑了笑,随意问道:“在学校吃得怎么样。”
朦胧的热汽在两人间袅袅,阮乔怔了下。
可能是温热的美味总能软化棱角,这种成熟男性独有的声音和气场,让他觉得现在很像被一个长辈关心。
是他很多年都没有的经历了。
阮乔喝了口奶油汤,说:“还行,麻辣烫窗口的满汉全席挺好吃的。”
秦濯被商家用来哄小孩什么都敢说的宣传词逗笑,调侃说:“就十万块的卖身费还舍得吃满汉全席呢。”
这人说话真难听,果然温情什么的都是假的吧。
阮乔恹恹说:“要不是为了还债谁愿意卖身给一个大叔。”
他本身不想和秦濯说那么多,但偏是藏不住话的性子,这一天从早到晚发生的事儿太乱了,等不及和高山先生发邮件,就当说给红油耳根听了,反正秦濯也不会记得。
但是他忘了,秦濯这个人向来是以看别人挣扎为乐的。
“拒绝室友的帮助来找我,普通的小朋友可不会这么做。”
秦濯语速不快,透着股看透人的轻慢。
讽刺他别有用心的意图过于明显,阮乔也懒得生气:“我的过去你不知道,我也不指望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能理解。”
说完之后他有点后悔,害怕秦濯突然追问他的过去。
但秦濯并没有。
“金汤匙……”他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嘴角噙笑,眸光却晦暗不明,让人看不透。
“升米恩,斗米仇。”
这是秦濯对这件事最后的结语,只点到为止,对这个话题便不再感兴趣。
阮乔听得心里沉闷,他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他的朋友。
反正以后有事他再也不会告诉秦濯了!
阮乔想得出神,随意夹起一筷子,送到嘴边才发现是蒜蓉虾,又放了下去。
他本身挺喜欢的,但是秦濯不会好心留他吃饭,这么晚了还没让他走,准备干什么不言而喻。
阮乔再讨厌秦濯,拿钱办事的道德还是有的,故意吃味道大的食物欺负人这种事他不会做。
一顿饭再细嚼慢咽也有吃完的时候,阮乔放下筷子擦干净嘴,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像小尾巴一样跟着秦濯回了办公室,安静坐在能躺两个他的大沙发上。
深色沙发衬得人更加小巧可怜,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秦濯:“你怎么还在这儿?”
阮乔露出迷茫的眼神。
“蹭完饭还要蹭我沙发,还是你想——”
“我没想!”阮乔嗖一下站起来往门口走。
“等等。”
阮乔顿住,不明所以地转身,见秦濯拿起内线电话说:“碘酒和创可贴。”
放下电话示意他:“坐回去。”
他不太确定秦濯突然要那些东西是不是因为看见自己后脚踝的伤。
这么一想,还是挺疼的,嘴上却说:“不用了吧,又不严重。”
“我不喜欢瑕疵。”
秦濯声音很淡,像是讨论一件所有品的语气。
阮乔没再说什么。
很快,唐礼带着医药箱进来。
老板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他自觉蹲在沙发前,温和地说:“阮先生,我帮您上药。”
才刚18岁的阮乔被西装革履精英人士的一句阮先生砸得坐立不安,连裤腿被卷起都没反应过来,只连连说:“唐哥,你跟嘉阳一起叫我乔乔或者小乔就行。”
黑色的牛仔裤卷起,露出白皙可爱的脚踝,唐礼还没碰到,就听秦濯说:“你是我的助理还是他的助理,他自己没长手吗?”
唐礼表面淡定地将药箱交给阮乔,心里却十分唏嘘,老板你能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啊!你这样会没老婆的!
阮乔不意外,不就是擦碘酒吗,谁还不会呢。
步骤也就和把大象放进冰箱差不多吧。
第一步,打开瓶盖,第二步,把棉签蘸进去,第三步——
呀,洒了。
唐礼:!
这是老板从意大利拍回来的顶级真皮纯手工沙发,下面铺的是波斯大师四年才做成一条的真丝地毯,麻了麻了。
阮乔:“……”
秦濯:“……”
梅开二度。
秦濯捏了捏眉心,第一次在阮乔面前单膝蹲下:“你是故意的?”
阮乔也不想啊,尴尬地扭开头小声嘀咕说:“你那么聪明看不出来啊。”
秦濯无言捉住那截细瘦的脚踝,第一次怀疑自己选人的眼光。
太笨了,真的太笨了。
阮乔看着秦濯签几亿合同的手给自己擦药,又贴好创可贴,心想这地毯大概真的挺贵吧。
秦濯:“一会儿司机送你回学校,明天唐礼会去学校找你。”
阮乔:?
唐特助为什么要去学校?
莫非像小说中的霸总,唐特助会高贵冷艳地出现在校领导面前,说,阮乔以后就是我们秦总的人了,秦总的人,绝不能受半点委屈。
然后他就要过上被男人恨女人妒,谁都对他九十度鞠躬但背后偷偷放死老鼠再被唐特助揪出来疯狂打脸的刺激生活了吧。
Nonono!
“秦总,我们的关系是要保密的吧?”阮乔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
秦濯:“……你又在想什么?”
阮乔:“?那您又干嘛让唐特助去学校啊QAQ”
“……”秦濯把手洗了两遍,像是怕被传染,面无表情问:“失火这么大的事儿,学校不叫家长吗?”
阮乔呆住,辅导员确实让他叫家长来着,因为他说家长在外地,所以没催那么急。
阮乔怕妈妈担心,肯定不会和她提这件事,本来是准备花钱雇人来演场戏的,没想到秦濯连这一层都能想到,不管是学校的态度还是他和家里微妙的联系。
可能智商高的人都想得多吧。
阮乔心里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下,抿抿嘴小声说:“谢谢。”
这是他对秦濯第一次不带其他任何情绪的感谢。
秦濯好像没听见,摆摆手让他走了。
阮乔走后,唐礼问:“秦总,需要细查一下火灾吗?”
秦濯已经进入工作状态,飞速翻阅着屏幕上的代码,没有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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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去的半个月里,每次手机一震动阮乔都心里一紧,担心是秦濯叫他去履行义务,但事实上秦濯并没有联系过他。他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头上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
上一次是他第一次喝酒没轻重,醉得人狗不分,没什么记忆还好,如果真要清醒着来的话……
“唉。”阮乔搓了搓脸,不想了,还是挣钱要紧。
他在打车软件中输入一个地址。
除了在公园画素描,他也会接一些写生,顾客基本都是找他画过素描的熟人,阮乔估计这位R应该也是,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了。
阮:「我到了」
客户约的写生地点是郊外一片麦田,想画夕阳,所以阮乔到的时候已经傍晚。
R:「你先画,我在路上有点堵车。」
阮:「OK」
付过定金的都是爸爸。
阮乔拿起画板唰唰唰,一旦进入状态就没有时间观念,直到四周彻底暗下去他才发现已经过了太久。
郊外很长一段路才会有一个昏暗的小路灯,阮乔有点怕。
阮:「你到了吗?」
阮:「是不是没看见我啊?」
阮:「你在哪?」
每一条消息都石沉大海。
夜里的风很冷,麦田和枯树摇着黑影发出瘆人的动静,好像周围只有他一个,又好像不是。
阮乔飞快地按着打车界面,但没有人接单。
他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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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白氏酒庄。
白启泰:“秦总,这么晚了,外面又暴雨交加的,就留在庄里过夜吧。”
秦濯摆了摆手:“明早有董事会,我回去方便。”
白启泰:“行,那我就不强留秦总了,路上小心。”
秦濯上车后闭目养神,示意司机可以走了。
张扬的劳斯莱斯驶进黑色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