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尊严
昨夜漫天繁星中的月只有一个,就如同今天空中也只有一个太阳一般,但张木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地球了。但古代世界的盛夏是如此酷热难耐,木质的囚笼里,阳光愤怒的炙烤着一切,再加上一旁人牙子的叫喊,这令他根本无暇欣赏古代大城的风景。
今天的生意看来很是不好,人牙子带着他们这些奴隶来到城中偏僻的一处,这里可能就是古代的人市,各式各样的人们在木笼中发出各类令人心烦意乱的动静,这让原本就看上去心情不愉的人牙子看起来更加暴躁,但一有城中那些穿着整齐衣物的,一看便不是常人的富贵之人路过,人牙子便马上换成一副谄媚的表情,其变脸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张木看着那张瘦削难看面目在暴躁与谄媚之中互相转换,脸上新鲜的伤口在阳光显得愈加痒痛。
“贵人,额这里六国之人都有,您看您想要什么样的,健壮的新奴有得是,贵人?贵人?”
人牙子哀求着路过的贵人,许是长时间没有生意让他过于焦急,那双沾满泥土与些许干涸血渍的手径直扯住了对方的袖子。
那衣着贵气之人一直冷着的脸终于变了神色。
“快松手,我说牛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天子驾崩不过月余,谁当新天子到现在都没个说法,现在城里哪里有人敢买你这些来路不明的货。”
被称为牛子的人牙子赶忙松开,尴尬地搓了搓自己手,这让张木感觉他活像只苍蝇。
“您再看看,再不济,买几个到宫里去当寺人也好啊。”
“你这些人年纪都太大了,哪里进得了离宫明堂?”
“看您说的,额这里正好有个娃娃……”
张木悄悄地听着二人的交谈,直到他发现声音越来越近,一抬头,便看到了名叫牛子的人牙子那张臭脸。
“就是这个,年纪还小着嘞。”
张木看着那贵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游移,眼中充满了对人命的漠视,再一想到他们不久前交谈中提及的进宫与寺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年岁是还小,可你打成这样,只怕买回去还没净身就要咽气了。”
那贵人摇摇头,一副不行的模样,牛子眼看事情要黄,一咬牙便打开了木笼。
张木只感觉到一股大力擒住自己的头发,最后便被牛子从木笼中拖出,他心中那种羞耻与愤怒感再次涌上,可他没有任何力气反抗。
“只知道吃粮的东西,快求求贵人,进了宫你以后就再也不愁吃穿了。”
张木低着头,无力地跪伏在地上,他侧着头颅看着眼前的二人,将双唇紧紧抿住。
“小傻子,离宫啊,那是天子居住的地方,去了那里简直是你天大的造化,说不定今后连我都要仰仗你呢,快说句话。”
古老年代中的人们并不能理解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在思考着什么,而摆在张木面前的,是很简单的选择,要继续作为奴隶,没有尊严的活在囚车中,还是进入古代的王宫,阉割自己的一部分,换来一个机会。
“我不想做赵高。”
牛子听着张木的话,楞了一下,而那位贵人的脸色明显变差了许多。
“贵人,您千万莫要生气,您听额说,这小子确实是额在魏国买来的,父母真真切切都是魏人,可不是燕人,更不是凉人啊。”
张木似乎看到了事情的关节,自己一口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似乎很是令这位来自离天子宫中的豪奴颇为不忿,于是赶忙用家乡方言道。
“额不想做个残缺之人。”
那贵人听了这话,脸色先是涨红,又转为青白。
“果然如凉国那位僭越叛逆之人所言,凉人果真蛮夷也。”
他气得手指都哆嗦了起来,说罢便甩袖离去,这下脸色变得青白的,是人牙子牛子了。
“你这婢养的东西,把他给额吊起来!”
张木被几名壮汉撕扯着,吊在了一旁的竹竿上,本就破旧单薄到不像样子的衣衫经历一番撕扯,变成了根本无法遮掩躯体的破布,那幼小的,布满鞭痕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了盛夏的烈日之中。
啪!
“婢养的!叫你不识好歹!”
啪!
张木终于意识到鞭刑为什么在古代是一种可以将人打死的刑罚,那破旧的鞭子划过空气,在短促的破空声后落在身体上时,先是一阵难以形容的酸麻,随后便是钻心的疼与痒,这种酸样在烈日阳光的炙烤下不断升高,吞噬着一切。
半晌,人牙子牛子才气喘吁吁地收起了鞭子,留下一句狠话后便又开始了他对“货物”的推销与叫卖,而张木已经失去了内心的愤怒,与被赤裸着身体挂在瞩目处的羞耻感,汗水划过肮脏的皮肤滴在新鲜的伤口上,传来更加刺痛的感受,他现在只想太阳可以小点。
精神就在这样的酷暑中模糊,最终化作一团,等到再次睁开双眼时,张木看到的,依旧是漫天繁星,和与故乡一模一样的那轮月亮。
其实是可以服软的,也是可以求饶的,可张木不想这么做。
伤痕累累的躯壳里那个来自遥远未来的灵魂无比渴望活下去,可某种强烈的自尊与高傲让他不想低头,即使身体严重的伤势很有可能让他再次死去。
但反正也死过一次了,不是吗?
愚蠢而固执。
张木这般想着,自嘲的笑了。
张木的处境并没有因为一夜过去而稍有好转,人牙子牛子没有忘记昨日的事情,即使他今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依然没有忘记一大早就将张木高高的吊在木杆上,但好在今日的天气没有昨天那样难捱,阴沉的天空里,太阳已经消失了踪迹,整座离歌城充满了暴雨将至的压抑感。
“小傻子,你只要给额认个错,额就把你放下来。”
张木看着人牙子那张难看的脸,猛然意识到,牛子这样折磨他不止是因为昨日他的不识好歹,周围木笼中的奴隶已然安静了许多,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木杆上吊着的那具幼小身躯,眼中带着一丝张木看不明白的光彩。
“只要你认个错,今天给你馍馍吃。”
是啊,只要认个错。
张木没有开口。
豆大的雨点落下,城南人市中的奴隶与人牙子们沉默着,而在不远处的城南,一位白衣斗笠之人,身佩无名长剑,迎着满城风雨进了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