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病
苦......
浓郁的药味在满是窟窿的茅草屋中弥散开来。
疼......
脑中的剧烈刺痛促使这幅几乎毫无知觉的孩童肉躯不断痉挛。
吵......
真吵......
孩童躺倒在几乎与地齐平的木榻子上,萎靡不振地睁开眼,非黑即白的瞳子涣散无神。
他的神智浑浊,仿若活尸。
只有胸口的起伏与微弱的鼻息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身边,一个光着头的小姑娘嘴里嚼着泪,用手拨开孩童的嘴角将少的几乎见底的液体往他牙缝里灌去。
那是狗的奶水,粘稠得恶心,液体表面还漾出不少狗毛和污垢。
“不乐,求求你快醒醒,求求了......唔......呜呜呜......”
姑娘牙咬着嘴角憋住哭声,随即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艰难地笑道:
“不乐,等你好了姐姐再也不干农活了,天天陪你去山林子里玩。怎么样?”
“同意的话就点点头吧.....”
姑娘浑身颤抖,她不断按捺自己的情绪。
“不乐......”
“求求你.......求求你了.......”
泪花顺着脸颊缓缓滑下,又久久驻足于颏角,凝结出水珠。
难以抑制的情绪宣泄使得水珠越发沉重,
也在最终混杂在奶水中混入孩童的口中。
泪水微咸且温热,带着一丝苦味在口腔中绽放。
哭声,哽咽声,脚步声。
真是嘈杂啊。
孩童咽下口中的液体,发出虚弱的咳嗽声。
他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
“姐姐?”
“不乐!”
与此同时,残破的木门被推开。
推门而进男人也听见了那声轻微呼唤,满是惊喜地奔至床边,用手抚摩孩童发热的额头。
“不乐!太好了,太好了!”
借着房顶窟窿投下的微光,孩童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已然古稀之年,斑白的两鬓也在诉说他的年老,
他笑着露出一口烂牙,
却不知道为什么给孩童带了无穷无尽的安心感。
随行的巫医推开门,主动打破这场感人的场面,道: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不不!瘳大夫!您来的正是时候。”
老人站起身连忙将他请进屋中,随即让开身位给巫医坐下。
“就是床上这个男娃娃,乐乐!快和瘳大夫打招呼,他是来给不乐治病的!”
话音未落,姑娘便连忙抹去满脸的泪痕,一双哭得通红的眼殷切地望着瘳大夫:
“瘳大夫好,这是我弟弟,求求你帮帮他。”
瘳大夫和善地笑笑,缓蹲下身,平视姑娘的双眼道:“你的弟弟会没事的,乖。”
他将手放在姑娘光滑的脑袋上揉了揉,又侧脸看向老人,摆出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
“乐乐,爷爷在这里陪大夫。你去田里忙农吧。”
话说到一半,他微愣,用指节敲了敲脑袋,无奈地笑道:
“瞧爷爷这记性,帽子都忘了摘。”
说罢,他便将草帽递给姑娘,还不忘嘱咐她几句要躲阴凉地里,小心晒。
他的目光跟随着姑娘那消瘦的身影,直至望不见了,才缓缓收回。
“听说孩子是被走尸摸了。”
“是......”
瘳大夫冷笑一声,拉开凳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还翘起二郎腿,好不悠闲。
“这男娃子的魂又混了,你直说吧。他听不见。”
老人抬眼,满脸纠结地问道:“你能不能出手救他,求求你了,算老叔我求你了。”
听到这句话,瘳大夫脸色越发不耐烦,连连摆手道:
“别老叔来,老叔去,你早就不是寨子的人了,不配拿身份压我。”
“......”
看老人没有反应,他却笑着抛出了香饵,语重心长道:“寨子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没有寨主首肯,没人能帮外人。我这次来你这儿,肯定有不少人背地里嚼舌根。但......丢了魂可难救了......”
“但我这只有这个孙儿了啊......求求你了,真的。老叔下半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只求你救救不乐,在过些日子......魂就找不到了哇。”
老人声音颤颤巍巍,偌大个人,竟急出两行清泪。
“根叔啊,你要知道最近寨子里‘那个日子’就要到了啊~”
“你什么意思?”
“救不了就救不了,抛了这孩子,你还有个孙女啊!你要是把他给‘财主’,全村人都要感谢你啊。到时候,寨主就算是要计前嫌,寨里的大伙都能保下你和你孙女啊!”
“你!”
老人惊愕地瞪圆了双眼,指着瘳大夫,咬着牙道:“好你个袁瘳!居然打这个主意!你要献祭就献祭自家娃子,别打不乐的主意!”
说着,他双手猛得一推,将袁瘳推了个踉跄。
可袁瘳却哈哈大笑,双眼却死死盯着老人。
“你给这个男娃子取你儿子的名字,还姓袁,你果真是不愿舍弃他,呵呵呵......”
“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回寨子!”
袁瘳暗地里瞥了眼外头,确定没人后,才敢低声一字一顿地言道:“我能救他,十分把握!换个条件啊!我要那女娃给‘财主’当‘金身童子’!”
老人却油盐不进,又退了袁瘳一把,指着门低吼道:“我说过!不行!给我滚!”
袁瘳咧起嘴,双目阴鸷。
他摊开手,讨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俩孩子是什么来头吗?”
“呵呵呵......你拿多少银两从牙嫂手底下买来的我能不知道!寨子能不知道!”
“什么!”
“我告诉你!袁根!这个男娃啥都不是,没啥背景......但是这女娃,留不得!她的父母早就顺着商队找过来了!要不是寨子暗地里保护你,你也和那个牙嫂一样吊桥下了!”
“你!”
袁根支支吾吾半天,一时竟说不出个整话来。
瞧见老人动心,袁瘳顺势趁热打铁,凑近他身边语重心长地拍着老人的肩膀,道:“根叔啊,你都这年岁了,一撒手这俩孩子铁定活不成!尤其是不乐,自幼体弱多病,现在还遭了劫。那女娃也是个祸害,你能保证她爹娘把她寻到后,不迁怒不乐?把她给寨子,寨子帮你处理得干干净净!”
“.......”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唉......养了这么多年,养条狗都能养出感情,更何况是个人。寨子里都不愿意把亲生的交出去,你应该也一样。但!你要取舍,懂吗?”
“我......不.......怎么......”
“别做傻事!做成了这件事,就和我刚才说的。你!还有不乐!都能回寨子!不乐的名字可以写在族谱!以后他是寨子的人了,体弱多病还有这丢魂都不是问题!”
“.......”
“呵!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袁瘳越说,脸色就越难看,说到最后直接气不过,居然一挥袖走了。
可他刚刚歩出门,却被袁根叫住,嘴角微微扬起,但声音却依旧不耐烦:
“干嘛!别想摆你的辈分!”
“阿瘳啊......乐乐就在不远处的荒田地里......你让她......陪你去给不乐摘草药吧。”
“好啊,都是一寨子人就该互帮互助嘛,根叔。放心!我保证不乐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