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杀夫正道四十七
罡风阵内竟然无风也无魂影,连血光天色也变得日光暖照,目之所及,柳岸花红满江水,清风徐徐来。
脚下是木漆拱桥,岸边花林,风过,花叶纷飞。浮云氤氲处,是一座宅院,层层檐角飞翘,白日里也点着灯笼。
这是?
“是幻境。”
褚长溪顺着声音,与湮烬之的视线对上,他手腕还被对方抓着。湮烬之似乎很怕,怕什么将两人分离。
湮烬之说,“邪魔出不来,以幻象惑人。”
飞落红花落褚长溪一身,又被风卷着吹散。
眼前红花簌簌,褚长溪对此没什么情绪,“可以放开我了吗?”
湮烬之眼眸暗血之深,他不仅不放,另一只手还紧紧扣住褚长溪的腰。
抬头,眉眼含笑也如腥风血雨的杀气。
淡淡说,“不行。”
“这里邪魔太厉害,幻象变化万千,稍有不甚,你我就可能分隔两处。”
褚长溪看向眼前人。
白发红衣,满是杀意的血眸看他时,怕是连自己都未察觉有多不堪一击。
“你要做什么?”
湮烬之迎着他的目光似认真思考了一下,腰间的手移至他手腕,将红绳取了下来。
天地瞬间暗了一幕,剑身灵气褪尽,被魔气代替。黑龙缠绕的蛟龙似恢复了本来样貌,游龙入海。
垂落白发衬他红痕更艳,他似笑非笑,却含冲天煞气,很冷,“这剑长溪用完了也该还给我了,若长溪拿着这剑杀我……”
“长溪知道的,”他唇舌贴近褚长溪脸颊,咬下一片花瓣,轻飘飘吹散,“我不能死。”
他几句轻语将两人之间仇深似海的恩怨淡化如清风。
没有恨,也没有怨。
似乎只有缱绻悱恻的痴缠。
褚长溪:“……”
湮烬之又揽着他的腰,指向那片宅院,唇角勾起,“长溪不记得那是什么地方了吗?”说完装模作样轻叹,“这邪魔窥探人心的本事倒是真厉害,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那年入世,两年曾在人间王宫的都城宅院住了几个秋冬。
院中有一大树,湮烬之少年模样常躺在那树上,借枝叶遮挡,痴痴望着院中师兄用初雪煮茶,在花林中弹琴。
湮烬之指尖微动,周围景色一瞬翻了天地。
两人置身那颗树下。
正是春日最好的季节,树上红花开的靡艳如火。但湮烬之竟摇摇头,“看来这邪魔也不是全然懂,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时候。”
他沉浸在回忆中,并未发现怀中人闻言,眼中浮现轻微困惑。
“不过也不要紧,等哪一日我带长溪再回去一趟便是。”
湮烬之眸光渐沉。
这话他说了多次,却一次都未做到。
褚长溪一直没有接话,直到腰上手解他衣带,终于神色冷下,“你疯了?”
红花树下,花瓣纷飞。雪色衣衫被染透了,眉眼都纷扰。
“长溪才知道?”
褚长溪按住他手,“湮烬之。”
湮烬之置若罔闻,带着孩子似的压抑的委屈。
一边用力在他颈侧吻,一边闷声发问。
“这么多日,我不在身边,谁给长溪解的毒?”
褚长溪气息很快乱。
“我需去魔窟口。”
“你求我,我就让你去。”
褚长溪不说话。
湮烬之淡然道,“不然就在这里好了,让长溪顾及不了其他,让长溪要去魔窟口的心思都全然不存!”
褚长溪沉默看他许久,才道,“你认为你能做到?”
湮烬之眼一沉,将褚长溪按在了那颗大树上。
花叶被震的落下,纷纷扰扰乱人心跳。
“长溪是怀疑本尊技术,还是怀疑本尊体力?”
身上落满了红花,褚长溪在漫天花雨里,平淡回话,
“你………做不到。”
湮烬之动作一顿,神色终于变了。
身下人气息如雪,是他所熟悉,惦念,致死都不可能认错的。
还有他自己的剑………
但褚长溪极浅的眸光落在他脸上,轻描淡写之下却是没来由的让人害怕。
可褚长溪明明就在他眼下!在他手里!
湮烬之垂眸,压下心底的慌,问,“为什么这么说?”
衣袍如雪的云端仙人,眉目冷漠,如一道光,也如一柄剑,撑在天地间。
是他爱的遍体鳞伤都放不开的人。
不可能错。
但雪衣之人眸中沉水,气质冷如出鞘寒剑,覆霜。
“我是我,”他开口,“但我在此处,也可在别处,我在你身边,也可在别人身边。”
湮烬之豁然抬头,瞳孔骤缩。
张了张唇,他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
修为高强,至半步化神,即可神魂离体,化出分|身。
褚长溪的目的一直都是万魔窟,他根本不是有心思跟他耗在此的人。可湮烬之明明从头至尾都紧盯他,更是在入魔窟风阵时就拉住他手,他是什么时候………
*
风阵漫过眉眼,身体,迈进去,风无声,邪魂鬼影竟也消散于无形,容泽看到眼前景象瞬间怔住。
初冬季节,巍巍重峰草木皆霜白。云岚间玉宇楼阁,细雪晶莹飘零。
这是苍吾……幻境?
容泽往前走,幻象再变。
玉阶千万道,花瓣卷如潮涌。玄天楼内,正对门阁,有长长书案,笔墨纸砚,诗书悬在半空———师弟未入世前,似是打发时间,时常读书作画。
窗纱漫地,随风轻卷,天光落进来,容泽恍惚看见师弟正站在书案前,挽袖落笔。
有人跨过门扉进来,衣袍上花瓣缤纷落一地。清雅温柔,带着笑的规劝自家性子冷淡的师弟外出参加仙门大比。
对面作画的青年,闻言头未抬,“不去。”
来人说他沉迷修行,时常闭关,一闭几十年,不出玄天楼,不出苍吾,天下谁人都不识,怕他太闷。
白衣青年沉思片刻,便说了一句来人听不太懂的话。
“也好,”
片片红花轻染,风吹散。青年玉冠束发,清辉月色落人间。轻声说,“名声若在外,等他来寻我便是。”
谁知一出手大比第一,次次第一。
天下谁人不识,名传仙门第一人。
……
容泽很快回神,灵力催动手中魂引石,莹白光线指引。
师弟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师兄。”
转身那一刻,天际茫茫风雪都成诗。
*
人间游历,栖梧山上,百鸟啼鸣。
紫衣折扇,人间公子装扮的妖界新君,负手悠悠跟在一人身后讨要说法,压不下唇角的笑意,偏见人就说与这位仙人有仇怨未消……
宣斐宽大的袖摆一挥,眼前幻境成碎片落下。往前走,枫叶红林显出真实景色,猩红泥土,一望无际的血气荒原。
他拿出魂引石,催动前低喃,“褚长溪,你若骗我,我可跟你没完!”
*
九重仙宫藏书阁出来,玉簪墨发,仙人之姿,忽然垂首,问牵在手中的小孩,“你们蓬莱,仙宫最后一重,谁都进得去吗?”
小孩摇头,“不是,只有历代宫主可以。”神族遗世血脉,万万年转世轮回,只余微末神力。
仙人听后,自说,“仙宫承上界,是为天机,若有神君的东西,不奇怪吧?”
……
游静汀手中无琴,空弹也出音,铮铮都是凌厉的剑光。
幻境碎在身后。
明艳衣裙,一身杀气。
直到看到雪衣仙尊的身影,才敛尽一身冷意,“长溪哥哥。”
……
鬼城血域深渊,一世渡人渡冤魂,记忆停在凌缎绕腕间,那时的人,一身光亮,胜过座神佛。
莲镜明黄衣袍浮动金光,心灵明透,仅一闭眼,幻境就没了。
还是褚长溪问他,“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
……
*
风阵内,虽无风,无邪魂。但周遭都笼罩在血雾蒙蒙中,脚下泥土猩红湿软,渗着血水,往远处看,一颗光秃枯树,枝桠伸展诡异,直直刺破血红上空。再望远,茫茫不清。
除此外再无其他。
【魔窟口在哪里啊?】
系统开始着急了,违背规则弄了那么多分身,是真的要跟天道比抹杀速度了。
褚长溪沉默着往枯树前走。
枯枝条条从上空垂下,但诡异穿插缠绕,重重叠叠,千丝万缕,轻盈又虚实不清。
树根处泥土血红中似埋着淡淡金光。
“翻天金印,枯枝是符文,”褚长溪道,“所以这底下压着邪魔?”
他蹲下去,伸出手。
突然!平静泥土外翻,一只血手从中穿破出来,接着两只,三只………无数只手在他脚下乱舞乱抓,要把他拽下去。
【啊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褚长溪神色不变,站直。
“邪魔?”
手中虚握出银白长剑,霜寒之气从掌心漫上剑身,剑尖,脚下,细白的霜花凝结,蔓延。
但还没挥剑斩下,那些血手忽的一僵,像是感受到极为惧怕的气息,咻的全部缩回地底。
系统傻眼,【就这还邪魔?胆子这么小?】
褚长溪好笑,【有人来了。】
系统:………
细听有衣袍掠过的沙沙声响,身后响起几分无可奈何的声音,“你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万千枝条摇曳生姿。
褚长溪回头,“那陆长老觉得,在下应该在何处?”
雪衣仙尊,衣衫翻飞,握剑的手,冷白,有力。风卷起他长发,身形清俊,覆雪寒剑,立天地间。
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为天地而生,平苍生祸乱,人间依仗。
银色长衫的神君,漆黑的眼里威压泠泠,“你不该来这里,此处劫难自有人解决。”
“谁来解?”
血气穿过枝条,如霞光碎影落褚长溪脸上,眉眼,碎出丝丝风情无边。
陆思行忍了又忍,没忍住,冷面柔下几分。
“有我。”
褚长溪明显不信他,冷冷说,“敢问陆长老要如何解决?
陆思行看着他,眼底深处是对眼前人无奈尽了的温柔。
几乎全数坦白。
“这金印是上界神君所封,下界之人无能力可干预,本是因果、天意所降浩劫,人间必遭的劫难。”
天意?
因果?
那这位神君若干预就没代价?
呵,灰飞烟灭的代价。
褚长溪淡淡开口,“那我若非要逆天而行呢?”
陆思行眼眸一眯,强大的力量,漫过四方天地,把地底邪魔都震的瑟瑟发抖。
“你是真不知逆违天意会如何?”
“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褚长溪:………说对了。
许是此后再也见不到面前的人,陆思行看褚长溪的眸光很深,像是要把每一分眉目都刻在心里。
凡人之貌,也掩盖不了神君天威,似不习惯与人示弱,可面前人不说话,他静默良久,还是放缓语气。
“你以为没有我的放任,你能走到此处吗?”
褚长溪又感觉浑身被禁锢的死死的。
“我不会再放任你了,”陆思行说,“你回去,杀了湮烬之也好,去游历人间,除魔卫道也罢,总之,这里的事情,不需要你。”
【系统:什么情况?不拦你杀湮烬之了?】
褚长溪:【解决完这里他大概也要灰飞烟灭,他与湮烬之一体,如何都是死。】
拦不拦都没有区别了。
褚长溪身体不能动,唯口能言,“神君又岂知我逆天而行,不是另一种天意?”
陆思行一愣,与天地共生,自也能感知几分天道,虚妄深渊似的一双眼,“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不能让你冒险。”
他觉得此生做过最大的错事,大概就是分化出湮烬之去下界守护褚长溪了。
一步错,再难回头。
他不能再错。
褚长溪说,“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如何解决?”
陆思行神情变得非常冷漠,就那么望着褚长溪,旖旎散尽,遥遥高位的莫测。
说,“你别再想套我话。”
褚长溪没有否认,“我知道又能如何,我一介凡人——”
话没说完,突然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扯入陆思行怀中。
腰被扣住,陆思行俯身封住他双唇。
“你还是别说话了。”
……
褚长溪对系统说:【我和神君一定很早之前就相识。】
湮烬之初见的似曾相识
惊鸿一瞥之下顿生的“保护”之念。
原来通通都来自这位神君大人。
如果很早就相识,早于湮烬之,早于下界……
*
褚长溪被陆思行亲自送出魔窟口,待他离开后,褚长溪让系统违背规则解除对方所下禁制,又将其困在半道。
这便违背大了。
于是当他再次来到风阵中央枯木金印处,忽然就感体内极其霸道强悍的刺痛自灵元处炸开,系统察觉数据不对,眼疾手快及时给他屏蔽痛觉。
【溪溪,你感觉怎么样?这天道直接就下手了?】
“没事,”褚长溪只感觉一瞬疼痛,现在已感受不到,“没时间了。”
系统知道的,着急乱跳,【那怎么办?那神君也没说出阻止邪魔降世的方法啊。】
飓风卷出的漩涡,但风阵里面其实只有很小的一块地方,一棵通天的枯木,枝条是符文所化,枯木根部覆着一层金印,古老,坚硬,力量强大,每一笔纹路都似被人一一用利器所刻画。
但细看会发现,金印虽牢牢扒在魔窟出口,但浮光会随地底邪魔的攻击有细微的膨胀、收缩,像是缺少固定金印的根基。
神君一直拦他,若他没能力稳固金印,大可不必拦。
神君无法以真身下凡界,会被天道所不容。他以分|身入凡尘历劫,成湮烬之。又幻化陆思行,为天衍宗长老。
那既同为上界仙神,褚长溪为何可安然于此?
雪衣青年垂眸,似乎笑了一下。
那只能是——真正下界历劫之人,或许根本就不是那位神君。
是他褚长溪才对。
凡人之躯,但仙神根骨。
神君要拦的,便在于此了。
褚长溪手指虚空抚过散发淡光的金印符文,淡淡道,“我已经知道了。”
【啊?】
褚长溪没时间跟它解释。
摊开手,拂微剑出现在掌心,剑身冰蓝光影缭绕,寒雾茫茫,霜花蔓结。
有寒风撕裂风阵吹过来,吹的他衣衫落发翻飞,细雪自虚空簌簌而落。
雪白衣袍的青年,仙姿独绝,跃上枯木上空,在风雪中将剑尖缓缓倒转,对准了自己。
………
湮烬之还没理出头绪,就感觉手下一空,白衣飘然散尽,堆在空中的花瓣,轻轻砸下。
湮烬之瞬间升腾起莫大的恐惧,他攥紧空空的掌心,猩红的眼睛嗜血,他一点一点转过身看着空旷寂静的来路。
褚长溪,你要做什么?
未知的预感撕扯着湮烬之脑中每一寸神经。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起来……
幻境碎在身后,眼前是血雾弥漫的平原和犹渗血水的泥土,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忽然一声雷鸣!
整个天空突然暗下,无数乌云齐齐涌向一处,声势浩大劈下一道雷光,瞬间将魔窟风阵劈裂成两半。
湮烬之心跳一颤。
周身,双耳,紧接着爆开巨大的人声喧哗和邪魂的嘶吼交织。
风阵被雷云劈散,在此间的一切幻象荡然无存。
湮烬之才发现他根本就没进入魔窟口范围,他仍在人群中,仙门修士和邪魂鬼影大战之中。
不仅是他,曾跟着褚长溪进入风阵的其他几人,身边的“褚长溪”也在此时如清风消失在他们眼前。
湮烬之看见他们震惊又惊恐的神情,已经全然明白。
褚长溪……褚长溪他——
他在所有人面前悄无声息造了一个巨大到恐怖的幻境!
他为防友人涉险,以分身|牵制他们。
为防湮烬之破坏,也以分|身绊住他。
他想一个人解决魔窟口之事。
可他怎么解决?
他一个人……怎么可能。
前所未有的可怕预感如寒冰利刃剜他血肉,他整个思绪鲜血淋漓又茫然无措。
明明知道不可能,可他还是害怕。
而在雷云劈出的裂口中间,血雾散尽,一棵枯树,万千枝条,仿若刺破苍穹,在雷电中逐渐显现。
湮烬之恍惚间定睛看去,呼吸一顿,停了。在枯树之上,他看见了一抹白。
那是……
是……什么?
茫茫霜寒雾气,如雪消融,缓慢浮现熟悉的雪衣墨发。
“不要!”
轰隆,一道闪电。
竟有细雪飘散,似于天相抗。那身影孤身玉剑在光影里,竟将手中剑直直刺入自己胸口。
湮烬之呲目欲裂,声音凄厉穿过风雪雷云,“褚长溪,你在做什么!”
身后接连不断响起撕破喉咙的尖叫。
“师弟!”
“褚长溪!”
……
湮烬之全身都猛如利器刺穿,痛的站不稳,他要跑过去,却扑通!摔在了地上。
艳艳红衣滚了一身血污,他爬起来,踉跄着跑。
“不要!”
“褚长溪,你停下!”
“我求你!你停下!”
湮烬之张口,风灌进去,仿佛吞了万千刀刃。
头顶诡异降下的雷劫不断击下,焦黑痕迹,危险至极。
在天道和上界仙神的能力面前,下界生灵脆弱如蝼蚁。
他们跑不到尽头,无数道屏障降下,眼睁睁看着。
深坑里,魔窟口外,所有正与邪魂缠斗的仙门修士都愣愣停下,惊恐看过去,“褚仙尊……”
穿过雷云,风雪,那个如覆霜寒剑的仙人,正脚踏枯枝,手中那把斩过无数妖魔的剑竟有一日刺向自己。他神情如常清冷,剑气卷过雪巅的风吹起他发丝,衣带,他如折花,如抚清风,抚草露……淡然的,轻飘飘的,从自己体内生生剜出一截白骨———
“不!”
湮烬之心口剧痛,他恍惚间知道褚长溪要做什么,他将失去什么!慌乱无措,惊惧交加。他扑在血水里,迷了他双眼。
眼前一片血红,他茫然喘息:“长溪……褚长溪……我帮你,我帮你,帮你阻止邪魔出来!”
“你别……别……”
冰雪之人一丝眼神也未落入向他狼狈奔跑的几人身上。
天地似无形的狂怒,霎时整个魔窟口都紫电不断。
飓风再起,掀翻了无数修士,倒地吐血。
连邪魔魂影都不能避免,如笼中困兽,在深坑之中胡乱逃蹿。
但枯木之上的人,在雷电下竟不惧不畏。
一半惊雷,一半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卷落的到处都是。
手中鲜血淋漓的半截根骨,仿佛汇聚了主人所有的力量,流动着纯白的光。
俊美仙气,浅淡如寒冰玉碎的眉目,波染了大量血水,分不清哪里来的。他抿唇,血水止不住从唇缝流出,胸口的血洞,殷红透了他雪白衣衫。
他垂眸,不甚在意,只缓缓将手中根骨推进了枯木之心。
莹莹光芒自此处开始蔓延、极速流过万千枝条每一处,汇聚于根部。
邪魔罪压的牢笼,瞬息之间大变。
那流光如神魂骨钉,将松散的金印,轻描淡写,钉的纹丝不动。
尘埃落定。
雷云散去。
唯余苍茫大雪。
雪白一点一点将渗血的泥土淹没,湮烬之跌跌撞撞着往前走,双眸中一层诡异的血光,凶狠的可怕。
他感受到无数无形屏障在拦他去路,他握着双龙缠绕的巨剑,运起毁天灭地之势,凶悍的一剑一剑砍断。
系统都惊了:【我靠,不愧是承载小世界能量载体的人。】
最终走到枯木之下,双臂血肉都被碎裂的屏障削的只剩长条骨架。
他抬头,狂妄无比的男人,满面裂痕血污,嗓音却沙哑厉害,尽是乞求,“褚长溪,可以了,邪魔出不来了,你下来,我带去疗伤。”
白衣染血,如花开靡艳,莹莹白光碎散在周身,如高空悬月凄冷之人,从未有过这样明艳的色彩。
仿佛花开途败,最后的献祭。
“湮烬之。”
他开口,溢出大口的血,“你我恩怨……今日便到此为止。”
湮烬之疯狂摇头,“没有恩怨,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你不是最看不得邪魔祸世吗?你不是要杀了我吗?我就在这,你杀我,我让你杀,让你……”
有滚烫的热意涌出眼眶。
凝结了霜花,冰凉滑落。
湮烬之正要跃上枯木,突然一阵堪比化神之上的恐怖威压,猛的压过来,让他丝毫不得动弹。
褚长溪站在枝头,再次提起手中染血的剑。
枯木之外,所有修士,都难以置信看着那一幕。
淅淅沥沥血水的手指,抚上剑身,忽的用力一震!
“湮烬之,你我恩怨终可了结。”
他最后低眉对枯木之下的人说。
“了结什么?我不了结!褚长溪,你听着,不了结,我不了结!”
褚长溪未理会已经濒临疯癫的人,剑身被他用力震的碎成几段。湮烬之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就眼睁睁看着那断剑自褚长溪掌心掉下,散落在肮脏的泥泞之中。
而褚长溪,纷纷雪幕下,被雪染的艳丽颜色的仙尊,破败不堪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往下倒去。
落下时,自丹元处,泄出最后的灵力,如光点飘散开,散向深坑中的残魂。
魂影瞬间暴躁,哀嚎,凄厉无比。
“自毁命剑。”
“自爆灵元!”
“褚仙尊他………”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人群中爆炸开!
三百年后,被魔尊报复挟持去魔界的人,曾对他师兄说:
——我命不久矣,唯余两件事心不安。
——一是魔渊门封印。
——一是邪魔降世。
如今两事皆已了。
那人似乎心已安,便在空中静静合眸。
单薄的身体轻飘飘的落。
很不多人哭声从结界外传来:“不,不要——”
天地间的那柄剑,以身丈量人间。
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为苍生安定邪魂。
他是世间遥不可及的光,无论身处何种恶鬼污秽之地,都清华万丈。
却最终微弱气息,消散于天地间。
随苍天大雪,一同飘落。
他一生为苍生,为世人,他是云端静立沉吟天机的仙人,是人间烟火璀璨高悬的月,是雪巅轻卷的风……
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谁能想到,剜骨定邪魔,自爆了恩怨,最后死在自己手上,死在一身破碎血污里。
枯木之下的红衣白发身影,恍惚一颤,竟是脚下生根,回不过魂!
直到无数人悲痛又凄厉的喊叫着向他奔来,似才被拉回神智,胆怯的,惊慌的,彷徨无助的………伸出白骨血淋的手,颤抖着接住落在眼前的人。
怀中人身体失力般倒靠他臂弯,轻阖双眼,气息散尽。
那身雪白衣袍,褚长溪剑下无数妖邪亡魂,从来都不染纤尘的白衣,如今一片血红刺目。
胸口剑剜出的血洞,血水泊泊。
湮烬之疯了似去捂住那伤口。
“不……”
他眼睛赤红,喊不出声,溢出口的全是惊恐又无助的吐息。
血雾弥漫的双眸,血泪涌出来。
“褚长溪,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口口声声要杀了我吗?要抽我的根骨吗?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湮烬之忽然死死抱紧怀中人,他终于明白,“我只是,只是不敢承认,不敢与你说明,我怕说了,没有这份恨,我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你面前,我拿什么纠缠你……”
“褚长溪……”他祈求般轻喊,像个无助的孩子,“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