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沃森.勃朗特
圣元4945年12月7日。科达加堡市,东塔区。
冬季里那阴郁的、浓雾弥漫的黑夜包裹住了街道。空气潮湿,让人行道上也显得油腻腻的,路面上的污渍堆积在一起,怎么也洗不掉。而那笼罩一切的朦胧浓雾,让在黑暗里的煤气灯显得更明亮,灯火辉煌的店铺则更其壮观了。
在一个像这样的夜晚,所有待在家里的人看来都想使自己尽可能地暖和舒适;街上那些脚步匆忙的路人都希望此刻自己是坐在炉边烤火,而不是在这寒冷的街道上。
一位穿着褪色的旧皮大衣,在煤气灯的映照下有些蹒跚的身影正不紧不慢的走在路上,这是位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男人,或者说少年。他相貌漂亮,头发偏棕色并带着一丝卷曲,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像丝绒那样柔和、深邃,此刻他瞧着前方的路面却有些出神。
他是沃森.勃朗特,十五岁。眼下刚结束了本学期的最后一堂课,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作为爱特伦中学四年级的学生,沃森已经要为毕业规划考虑了,他还有一个学期就将毕业。究竟是好好找个工作,还是计划去读大学呢?爱特伦这样的文科中学在拜伦帝国还属于少数,大部分都是些中产阶级的孩子才有机会就读,沃森是依靠优异成绩每年获得奖学金才能抵消学费的。
白天在课上时,他曾听到教课老师卢克讲到“超凡者”这个词汇,据说如果成了超凡者,那么只要有合格中学文凭就能够免试进入大学,无需在应付那繁杂的入学考试了。
只是可惜的是,在课下沃森偷偷去询问卢克老师时,对方表示他也只是略有耳闻,对超凡者的事情知之甚少,无法给沃森细说。
这让好不容易对这个世界多了一丝新期待的沃森失望了一番,但他也没太纠结,或许那是卢克老师自己瞎编的也说不准呢?
事实上,沃森前世是某报社的普通编辑,当他某天熬夜加班后,一觉醒来就已经置身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并且从一名成年人变成了一名婴儿,如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了。
关于前世的种种记忆早就已经在脑海里淡忘,不过那种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心理,却已经牢牢扎根在他的性格里。
一阵风吹来,沃森裹紧了身上穿的大衣,街上的街灯全都亮起。眼下正是十二月七日,距离圣光节不到一月了。
街上也变得热闹起来,在较宽大和较高级的街道上,只见家家户户的餐厅窗子都严密地遮上窗帘,厨房炉子里的明亮火焰正跳跃着,饥肠辘辘的赶路人正拖着疲劳的脚步从围着地下室前面空地的栏杆旁走过,就嗅到从热饭菜里发出的香喷喷的水蒸气。
这里是科达加堡东塔区的街头,科达加堡是罗曼州下辖的第二大城市,总面积二千平方公里,辖区总人口有二百二十万,其中城区人口有一百四十七万。城区依照方位分成东塔区、西塔区、北塔区、南塔区。
东塔区就是眼下沃森所居住的区域,是该市人口最多的城区,大约有五十四万人。主要是一些工人和小职员生活的地方,建筑普遍较矮。但租金也很便宜,也是城内最具烟火气的街区。
沃森看到天色越发黑了,他身上没有怀表,家里只有一副怀表由在工厂上班的父亲带着。
他加快速度走到玛利街的交叉处,那里是东塔区公立剧场,在剧场建筑的顶端挂着一副大钟。
他看着大钟上的字样,指针停留在了六的位置,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分了。
在这样的冬天,天色已经很黑。沃森加快了脚步速度,这比平时回家要晚了十几分钟。
空气中开始飘起了小雨,在这样的夜晚里玛利街和剧场附近的各条街道显得又脏又不舒服,可是在那一带闲荡的一群工人却并不减少。
街边馅饼摊前的炉火闪着忽明忽暗的火星,腾腾热气从小推车上冒起。
沃森闻着馅饼的香味吞了吞口水,这样一张馅饼要价不贵,大约5佩耳(1汉克等于100佩耳)。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这阵子正是许多学校放假的时候。对于贫民而言,这种天气宁愿待在家里烤火。但对于有闲阶级而言,这可正是夜晚出来闲逛的好时候。
在离家只有四百米路程时,沃森在一个点心商店的门口看到了班里的同学伍尔夫和贝琳达,这对少男少女正牵着手从点心铺里走出。
伍尔夫穿着整洁的风衣,脖子上戴着围巾和礼帽,脚上穿着一双皮鞋正和贝琳达有说有笑的走着。贝琳达呢,则穿着时髦轻便的女式大衣和他走在一起。
“晚上好,勃朗特(沃森的姓)。”
两人也看到了沃森,伍尔夫脱帽向沃森问好了一声,贝琳达则是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
沃森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他笑着点了点头:“天气可不大好,两位。我得先回去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寒暄一句后就继续往前走去。
贝琳达看了他的背影,有些晃神,直到伍尔夫拍了拍她的手才反应过来。
而沃森在走了几十米后才放慢了步伐,他的心情当然不会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对于贝琳达与伍尔夫二人,他都不算陌生,前者是科达加堡某建筑师的女儿,后者是市规划局局长的儿子。
伍尔夫能调到爱特伦这个东塔区的中学来读书,也是因为这里空缺出的大学录取名额更多一些。而上层人士聚集的西塔区,每一所中学的保送名额都已经满了。
贝琳达的父亲作为本市的建筑师,曾经和伍尔夫的局长父亲有过合作,两边也因为这个关系的缘故熟悉起来。而在伍尔夫没有出现之前,贝琳达曾在二年级时对沃森表现出好感,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对爱情尚处在懵懂年纪的少女们的一丝情窦初开的表达罢了。
进入四年级后,贝琳达结识了伍尔夫,索性和沃森的关系也就渐渐淡薄。不过双方本就没有真正确立情侣关系,而且沃森内心也清楚的了解双方的阶层差异,虽然在那时有些惆怅,但这种失落很快就结束了。
他对伍尔夫也没有什么仇怨,老实说来,伍尔夫为人不算差,作为官员子弟,他对沃森和其他人也一直是彬彬有礼的态度。而贝琳达之所以选择对方,也并非伍尔夫使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无非是贝琳达自己的选择和双方家长的默许罢了。
现在快七点钟了,冰冷的濛濛细雨已经下了好久,这时候开始倾盆而下了。风冲着店铺的橱窗直刮而来,木套鞋踩在滑溜不平的人行道上不断发出的咔嗒咔嗒声和一把把雨伞发出的沙沙声,足证这个夜晚的天气有多么险恶。
科达加堡的冬天总是如此,时不时就会下起的阴雨让人颇不舒服。街角处一些人叫起了马车离开,但对更多的游人们而言,这场雨并不算什么。回到剧场的包间里,就可以舒服的躺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手里捧着热茶来躲避外面冷酷的寒夜。
终于来到了自己家所在的街区,这里分布着五栋老旧的公寓楼,在其旁边,紧挨着公寓的是各种低矮的房屋,这里没有路灯。街区有大半已经浸在月光里,另一半则笼罩在黑影中。
旁边种着一些耷拉着树叶的杨树,箱巷子里传来各种主妇们做饭的味道,在街区的门口是一家面包店,主要经营当天晚上剩下的冷面包、还有各种洗衣店等等。
在这些横七竖八的小巷外面,沃森看到一个正在卖唱的女人,她站在面包铺约十米外的地方,年纪不大,约有二十岁,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粘在脸上和额头上,低温的夜晚又让其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这个可怜的女人刚才一直试着唱一支流行的小调,巴望能使有同情心的过路人勉强给她几个佩耳。她用自己那条狭小的围巾的残余部分小心裹住怀中形体瘦小的婴儿。可是她的歌声是那样的无力柔弱,寒冷的天气让她的声音都在打颤,她一边唱着,另一边泪水已经簌簌地滑过她苍白的面颊。
她最后失望地在一块又冷又湿的门阶上颓然坐下时,婴儿半窒息的轻声哭泣更增添了这位年轻母亲的痛苦。
这个女人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那些从她身边经过的人们。
“唉。”
沃森看到后摇了摇头,准备视而不见,没办法,他自己也是个穷人。
他脚步匆匆的从女人旁边走过,生怕自己会被女人脸上祈求的神情所动容。
脚步声在巷子口外回荡,渐渐远去。但很快,脚步声的主人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匆忙地转了个身走了回来。
沃森转身小跑到女人面前,微微弯腰,飞快地往地上放下什么东西。
伴随着晃啷的声音在碗里响起,五枚像纽扣一样的佩耳(一种硬币)在碗底碰撞着,随后沃森裹紧了衣服朝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