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良田0顷，穷途末路

明万历元年（1573）《华州志·疆域》记述华阴县区域为“东西广六十里，南北袤二十里，东曰潼关，南曰洛南，北曰朝邑，西曰华州”。

在明朝一百八十丈为一里，约有六百米。

倘若华阴县辖域是标准的长方形，可知它占地有4.32亿平米。

所谓，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亩百为顷。

那整个华阴县的土地有七千多顷，在除去山川、河流，划掉道路、住房以及不宜耕种的区域，真正适合稼植的土壤不足三千顷，因此有了六山一水三分田的说法。

这不足三千顷的土地归属，可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华山派占了一千多顷地，杨氏占了一千多顷地，剩下的零头则是被一些小地主们瓜分。

至于平民百姓？他们是负责种地的。

自古以来都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是以天下承平后，经过百十年的发展、土地的兼并，乡里之间出现一些坐地大户是很正常的事。

要是搁在唐朝以前的两汉魏晋时期，这些乡土财主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就是连州跨郡虎踞地方，奔着铸造千年世家而努力。

成为世家后，就能见识到更加广阔的天地，操纵世间风云、参与王朝变革。

不过由于科举制的出现，以及皇权对世家影响力的忌惮。细数历届皇帝但凡是脑子清醒点的，逮着世家或者长得像是世家的，上去就是一通铁拳……

渐渐的，世家们就被捶散架了，退出了历史舞台。

同为华阴县的本土势力，华山派与杨氏分属一文一武。

这里面华山派以武起家，不过几百年的历史，乃是新贵。而杨氏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摘得了四世三公的光荣称号，乃是真正的千年贵族。

身为贵族，尤其是典型的落魄贵族，有些傲气是难免的，再加上文武之间的隔阂，华山派和杨氏虽然都生活在同一地界，两者却是不得拜的街坊。

其实自有明一朝，华阴杨氏并未出过什么高官，朝堂之上更无势力可言，只得抱着“关西孔子”的士林美誉缩在地方，动弹不得。

耕读传家说出去是挺好听的，但若机会步入仕途，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能一展胸中抱负，又有几个读书人愿意去挥锄头呢？

现在的华阴县杨氏，曾经鼎鼎大名的弘农杨氏，终究是落寞了。

再说现在的华山派，曾经的五岳剑派盟主，论武力乃是五岳之首，武林中仅次于少林武当，在组成剑派联盟之后，整体实力更是丝毫不觑前两者。

当初风光之时，门派里的产业遍及关中，华山别院的大门整日敞开着，江湖同道、英雄美女络绎不绝，交际应酬终日不断。

财宝整车的往门里拉，银子成箱的往门外散，哗啦啦如流水一般。如今华阴县的这点儿田土，在当时不过是门派里的祭田而已。

祭田是干什么用的？

是年底时用来买供奉先祖的香烛纸钱的……

华山派如今也是一副日薄西山之相了。

“大哥不笑二哥，混的都这么差劲，就别再互相看不上了。”

这是在下山前，岳不群给陆大有做知识普及时，陆大有的第一想法。

“师父，那…咱们华山派和杨氏之间……”

“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毋需理他。”

陆大有听了这话不是很理解。

在他的认知里，信奉的是远亲不如近邻这一朴素观念，更何况两者又不是同行，

没有赤裸裸的仇恨，该团结还是要团结的嘛。

可陆大有不知道的是，岳不群早些年间下山行侠仗义，传播华山名号，而后被左冷禅戴了个“君子剑”的绰号来拿捏他，本来这就挺让他上火了。

谁知这绰号传回华阴县，杨氏听了“君子”二字后不知被戳到了什么神经，继而传出了不少类似“不过一介匹夫！”“粗鲁不堪也配称君子？”这样的怪话来。

岳不群对杨氏的感官可想而知，他从来都是个有些小气的人。

小气归小气，此时的岳不群虽然也是被复兴华山派的重担搞得忧虑重重，但还没像后来那样彻底变态。

要知道，习武练功也是讲求资质的，虽不像修仙那般严苛，但其实大部分人练一辈子内功，也练不出多大的成就。

对于门派传承而言，好资质的弟子可谓是重中之重。

特别是如今的华山派，不复曾经的财大气粗。便不能像现在的嵩山派那样广开山门，不拘优劣统统收纳。

嵩山派那样的做法，适合于发展中的门派，你的资质可能不好，但你有一点点家庭背景。

那好，我派大门同样对你敞开。图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背后的关系。

至于武学传承方面，成百上千的人收进来，慢慢筛选就是了，总有适合练武的。

这样一来，门派的面子和里子，实力与势力，都能得到长足且健康的发展，门派自然也就光大兴盛了。

掌门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岳不群只能算是及格，而左冷禅称得上是优秀。

也无怪乎这些年来，嵩山派如此兴旺，压得其他四派喘不过气来。

话说回来，华山派因为当年的剑气之争，以至于人才凋零，不得不收缩势力，门下产业逐一放弃，而今只能靠着那千顷田土维持生活。

所以，岳不群看着左冷禅的那种收徒方式，虽然眼热得很，看着嵩山派越来越强大，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他所处的局面，注定了他只能选择另一种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那就是走精英路线，悉心培养下一代。

只有先保证华山派这艘四处漏水的船，不会在江湖风波中沉没，未来才有考虑发展壮大的机会。

由此看来，除去劳德诺那个二五仔之外，对于剩下的徒弟，岳不群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十分在意他们。

当年，他行走江湖，除了华山派久不在江湖露面，需要他亮亮相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为门派寻找身家清白，有习武资质的苗子。

他这些徒弟里，没有出身高贵的，大都来自农夫渔夫这样的家庭，家里的孩子太多养不起，父母把孩子托付给他谋一条活路。

岳不群付给了那些父母银钱，除孩子外，只带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父母的姓氏。

令狐冲，梁发，施戴子，高根明，陆大有，英白罗，舒奇。

岳不群没有儿子，但这七个人，与他的儿子无异。

如今，因为一只贱猴子，因为一颗破果子，他的一个儿子废了。丹田破损，打坐存想后，真气留存不住，多年培养一朝付诸流水。

除了宁中则，没有人知道，陆大有昏迷的那几天，岳不群也没少往野林子里钻。

不过猴子命大，先一步被令狐冲找到了，当时岳不群就躲在一颗树后，看着令狐冲在那乐呵呵的捆猴子，最终松开了握在剑柄上的那只手。

那一刻，岳不群有些茫然，他觉得不可捉摸的命运竟是如此的冷漠。

七个徒弟中，英白罗与舒奇同女儿岳灵珊一样，年纪尚小，且性情未定。

剩下的人里，梁发老实可靠，施戴子精明擅谋，高根明成熟稳重，这三人虽然练武天赋一般，但未来都会是可靠的帮手。

最后，令狐冲与陆大有是他所有徒弟中最适合传承衣钵的人选，说白了就是下一任的掌门候选。

令狐冲天赋最好，如今也已经成年，但是岳不群已经看透了他的性格，潇洒不羁豪迈旷达，以后会是江湖上的有名侠客，却不适合担任一派掌门。

陆大有虽然有些活泼，不过性格上没有大问题，令狐冲是他岳不群没有培养好，以至于长歪了，而且扳回来的希望不大。

可陆大有还没有成年，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打磨，将来令狐冲倘若真的扳不回来，也不至于没有个替选。

但是现在，陆大有废了。

他提着剑来到山里杀猴子，究竟是为了泄己之愤，还是为给徒弟报仇？

他提着剑想去杀的，究竟是这猴子，还是那逐渐让他感到绝望的未来？

令狐冲欢天喜地的带着猴子离开后，岳不群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正气堂。

宁中则看着眼前的丈夫，往日里那么注重仪表的岳不群，此刻却是身形狼狈，魂不守舍。

“夫君？”

宁中则轻轻的推了推对方，眼神里夹杂着心疼与担忧。

岳不群木呆呆的转过头，

“夫人，华山派……还有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