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见来的确实是当朝太子越浮郁,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两人看了看彼此,然后还是勒了马、翻身落地下来行礼,只是这礼行得颇有点明目张胆的敷衍,作揖也松松垮垮的。
“荣明风见过太子殿下。”
“荣明安见过太子殿下。”
他们都是荣氏一族的子弟,不过不像在家族中不受宠、一直以来存在感几近于无的荣遂言,荣明风和荣明安均是如今荣家当家一房出身,且在族谱上都是嫡出,素来自视甚高。
朝着这两人走近,越浮郁面色沉沉,开口说话时语气十分颐指气使:“你们打到了什么猎物?”
刚准备去捡回野兔、此刻离秦玉言和岚月所在之地更近些的是荣明安,闻言他顿了顿,看向荣明风,见对方一脸不快,荣明安便主动应话说:“没打到什么了不得的,只是家中妹妹想吃的兔子罢了。”
越浮郁点了点头,然后很是理所当然的差使:“正好,孤也想吃兔子,去捡过来奉给孤。”
宴示秋随在越浮郁身边,听着越浮郁这副非常自然的“本太子要无理取闹夺人猎物”的语气,他很努力忍住了笑意,端着一张沉静的脸。
荣明风和荣明安听了这话,本就是走走形式的恭敬果然更淡了,荣明安还装装犹豫:“这……”
荣明风则是直接撇了嘴角,然后抓着缰绳重新上了马,抬着下巴颇有些高傲的说:“虽然是我们打到的猎物,但太子殿下想要,我们也不得不双手奉上,只是这会儿我们兄弟手上都拿着弓箭实在没空,太子殿下若是那么喜欢那野生的畜生,就自己去捡吧,我们兄弟二人先告退了。走,五弟。”
荣明安很是听话,赶紧跟着上马回到了荣明风身边,然后两人径直就策马走了。
荣明风刚刚那席话怪腔怪调还有些指桑骂槐,越浮郁听了之后脸色彻底阴沉下去。宴示秋也皱起眉:“殿下……”
越浮郁垂了下眼,继续朝那边的大树走去,同时对宴示秋道:“荣明风是荣氏长房的嫡次子,父亲是正一品的门下侍中,母亲是有食邑的特封郡主,荣氏如今由长房当家,荣明风向来都是横着走的。至于那个荣明安,本来是长房庶出,但他讨了荣明风这个嫡次子的喜欢,就被记到了嫡母的名下。别看那荣明安在荣明风面前伏低做小,到了其他人面前也是嚣张得很的。”
听着越浮郁说荣家人,宴示秋蹙着的眉没有放松:“荣氏一族势大跋扈,荣太后又明显是要扶持六皇子的,荣家人此前没少给殿下脸色看吧。”
越浮郁闻言偏过头,盯着宴示秋面上的不悦和担忧看了看,又回过头说:“我这个太子殿下本来就毫无根基。”
话音落下,又走了两步,越浮郁站到了那只被长箭射中的野兔面前,没有当真伸手去拿的意思,只是将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树后,本以为逃过一劫了的秦玉言和岚月心跳如雷,看着落在侧前方的影子,生怕太子殿下再往前走两步……那他们就真的藏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刚刚听到了荣家人对太子殿下不敬。这会儿要是被发现了,只怕太子殿下觉得失了面子、更加恼怒。
暗下来的夜色中,听着风吹过树林的簌簌声,宴示秋轻咳了声,对树后道:“还不出来,要殿下亲自请吗?”
听到这话,秦玉言和岚月看着彼此,惊惧又绝望。不过,生来对皇权的敬畏让他们不敢抵抗,一时间脑子里只剩下害怕、想不起来或许还可以撒个谎试试能不能糊弄过去。
两人颤颤巍巍的从树干后挪了出来,头也不抬就猛地跪下,双双以头抢地:“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恩宽,饶过我们两个……”
宴示秋看了砚墨一眼,砚墨就非常机灵的越过了宴示秋和越浮郁,来到秦玉言和岚月面前去扶他们:“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太子殿下又没有说要拿你们怎么着,刚才在荣家那两个公子面前,还是太子殿下故意激怒他们离开,才让你们俩没被发现,你们想想是不是?”
惶惶不安的秦玉言和岚月这才慢慢回了神,反应过来先前的事……先前猎兔子的那两人是荣家人,他们俩刚才若是被荣家人发现了,那必然是逃不过被逮到御前赐死的命运的。
若是其他侍卫宫女私会被撞见、或许还有可能被放过,但他们两个,秦玉言是太子专用御医之子、岚月是文皇后身边的侍女,荣家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可以给太子与文皇后两边同时添堵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刚被砚墨扶起来的两人差点又要跪了。
“殿下……殿下早就知道我们俩在这里见面?”秦玉言吞咽了下说。
不等越浮郁或是宴示秋回答,砚墨已经很主动的开了口:“当然是了。殿下闲着无聊,就想到这边人少的地方散散心,没想到会看到你们俩偷着在这边私会。不过殿下本是不想揭穿你们的,正要离开,没成想那两个荣家少爷过来了。见你们差点被发现,殿下心软,这才特意叫我出声,将注意力全引了过去。”
砚墨说得非常自然流畅,秦玉言和岚月闻言连忙又一次跪下谢恩:“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此恩于我们二人如同再造父母,我们、我们……”
“哎呀,你们又跪什么,快快起来。殿下他素来嘴硬心软,最怕你们这样动不动下跪的人,你们以后心里能记着殿下的好就是了,也要记着这次的教训,千万小心才是,毕竟下次万一又遇到今日这般危急的情况,可就没有殿下这么宽宥的贵人了。”砚墨又道。
砚墨句句话都在夸越浮郁这个太子殿下,其实心里也觉得虚,但……谁让他家公子要帮着太子殿下呢!那他这个小厮也得为公子分忧嘛!
宴示秋站在后面,听得不禁弯了下唇,侧头去看越浮郁这会儿的反应,只看到他那尚带稚气的脸上此刻很是严肃、再仔细分辨的话还能瞧出来点无语,显然这位被夸上天的本尊自己都不能被砚墨说出的话说服。
秦玉言和岚月还是不停的表达感恩,砚墨继续跟他们周旋,宴示秋适时悄然伸出手扯了下越浮郁的袖子,提醒他该说句话、别继续冷酷着脸了。
越浮郁这才抿了下唇,冷冷开口:“行了,孤也是看在秦太医为孤调理身体这么多年的情分上,随手帮了一次罢了,用不着你们这么感激涕零,赶紧走吧。”
秦玉言和岚月没觉得越浮郁冷漠,在其冷淡的语气中甚至感觉到了如沐春风,当下只觉得这位名声素来乖戾的太子殿下果然嘴硬心软。
行礼之后,秦玉言和岚月就赶忙离开了这片小树林。
他们俩一离开,砚墨马上就非常激动的问宴示秋:“公子,我刚才按着来的路上你吩咐的话又随场应变都跟他们俩说了,表现得是不是很好?”
宴示秋莞尔:“嗯,非常好。”
砚墨嘿嘿了两声。
越浮郁突然清了下嗓子,宴示秋闻声偏过头看他,眼里还是笑:“好了,此次秋猎我们要做的正经事,这就算是做完了。接下来的部分,等到回东宫再做就好。”
越浮郁闷闷的点了下头。
三人便离开了东边这个小树林,朝营帐的方向慢慢走回去。
“有了今天这出,接下来秦玉言和那位姑娘就算要再次相会,必然也知道更加小心谨慎。不出意外的话,秦玉言应该也会把今天这事告诉他父亲秦太医。回宫之后,若是秦太医不主动找我们说这事,我们就找个契机来提。”路上,宴示秋慢条斯理的跟越浮郁说后面的打算。
夜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今晚的月亮如银盘,越浮郁看着沾染上月光的宴示秋的侧脸,好奇问他:“宴太傅就这么确定,秦太医会因为秦玉言这件事,就倒戈向我们?”
听到越浮郁用的字眼是“我们”,宴示秋一时间颇有点师心甚慰的感觉,轻笑道:“殿下可信我看人的眼光?”
“我头一天到东宫赴任太子太傅时,殿下不是犯过一回晕厥吗,当时秦太医为你诊治,我便瞧了出来他神态间有些愧意。他本就心中摇曳,加上这回殿下既是施了恩也是抓住了他儿子的把柄,届时再辅以我这能把死人说活的口才劝导,策反之事必然能成。”
宴示秋眉眼间笃定又悠闲,越浮郁眨了下眼,心想自己这太傅确实是口才了得,这么一些话,说得他居然都觉得心安。
“好。”越浮郁咕哝了声。
宴示秋唇角轻扬。
他自然是笃定。秦太医确实对越浮郁一直都有愧疚之意,虽然他用药向来不重,但毕竟是药,谁能经年如一日的吃药还对身体半点没有害处的?只是秦太医自觉人微言轻,又怕祸及家人,索性闭嘴不言,只忠实听着皇帝的吩咐做事。
在原书的剧情中,越浮郁最后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其实就是秦太医主动告知的。那时秦太医已是家破人亡、无心再独活人世,就想着死之前至少让越浮郁知道被瞒了十多年的这件事。
因为抱着必死之心,所以秦太医对越浮郁说了很多心里话,说他最疼爱的长子秦玉言在景平二十年英年早逝,那年他留在东宫照顾没有去秋猎的太子,所以连及时为长子收敛尸身都做不到。
后来秦太医的次子在去为长子收敛尸身的路上不慎踏空,重伤失救而死,留下那时已经身怀六甲的二儿媳,这个儿媳原本身体很是康健,在丧夫后忧思过度,生下孩子后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就是那个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也因为在娘胎里受母亲神伤的影响,因为先天不足而早早夭折了。
长子次子二儿媳和孙儿都没了,秦太医的妻子大受打击也病了,剩下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儿在家照顾,煎药时又不慎被烫伤留下了残疾。因为身患残疾,家中也没人有精力为她操持,相看亲事时便很不顺利,最后选了个败絮其中的婆家,没几年竟是被磋磨而死。
孩子们都没了,秦太医的老妻彻底没了盼头,寻了短见。天灾人祸,家破人亡,在原书的剧情里,秦太医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身为一个医者却在害人、做了孽反噬了家人。
之前宴示秋整理了这些剧情后,又从其他时间线里一些细枝末节,推测出了秦玉言是因为身为侍卫和宫女私相授受、在秋猎时被发现然后丢了命。
只是更详细的,比如秦玉言和那个宫女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发现的,宴示秋就没有线索了,所以只能让砚墨在秋猎开始后盯着秦玉言。
不过,刚才拦下荣家人的时机那么险,宴示秋也没料想到。
若是刚才没能拦下,秦玉言二人还是被发现并且捅到了人前,那……也只能让越浮郁这个太子殿下出面力保了。这么件事,越徵必然是会顺着越浮郁的,只是那样的话难免动静就太大了。
好在也算正好,过程还算顺利。
宴示秋跟越浮郁说,之前他在秦太医脸上看到过愧疚,这个事儿倒也不假。不过即使是知道原书剧情,也当面看到过,宴示秋其实也没把重心放在秦太医本人怀有愧疚这一点上。
毕竟人心这东西,当真不好说。秦太医如今也没走到活不下去那个地步。
所以特意费心关注,救下秦玉言二人,也是在加筹码。
……
既然这次秋猎中要紧的正事做完了,那剩下的几天也能放松一些了。
第二天,其他人再次出去狩猎后,宴示秋和越浮郁同昨天下午一样,去马厩牵了匹马回到营帐附近的空地,宴示秋继续教越浮郁骑马。
“昨天那匹白马性情比较温顺,”宴示秋牵着精神十足的棕马,对马背上的越浮郁笑说,“可惜今天已经被人骑走了。现在这一匹瞧着脾气要大些,殿下可要坐稳啊。”
像是为了应和宴示秋的话,棕马突然粗声粗气的叫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