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固彝陵将军令死士 击江南都督遣水军
却说陆逊收残兵回营,众将皆有埋怨之色,然毕竟为逊所救,故忍言不发。逊惭,谢诸将曰:“今日败绩,实乃吾之过失。然胜败兵家常事,不宜自堕勇气,公等可重整军马,再与刘备决战。”韩当曰:“今又败一阵,十停兵马已去三四,士卒皆无战心,何以决战?”逊曰:“刘备兵行险着,于举火前移营,人虽得脱,粮草辎重多为所焚,蜀地偏远,迫切之间,必军需难继。诸将可乘此隙,各抚士卒,以慰士气。待休养之后,再做计较。”徐盛曰:“折此阵倒不妨。然孙将军久困于彝陵,都督前言,破了刘备自解。如今却何以区处?”
正议间,忽听报朱然信使归寨。陆逊唤入,具问昨夜之况,答曰:“朱将军依都督令,驱水军而进。哨探报蜀兵水寨严整,上有刘备旗号,故未敢轻动。是夜遥观山中火起,隐隐有厮杀之声,知二军兵刃已交,故令水军擂鼓呐喊而进,蜀兵闻声而出。厮杀之后,小胜一阵,正待乘势而掩时,忽听陆上已败,都督亲来救,故不追袭,沿江缓缓而退,幸得全军安然归寨。”陆逊赞曰:“朱将军谨慎,不拘于时,随机应变,此乃东吴之福也。”复问曰:“交兵之时,可见刘备出来?”然曰:“未见。只听士卒报得,船头督水军者,乃蜀将黄权也。”逊曰:“刘备报仇之心甚切,多亲临阵前。由此观之,乃是黄权诈用其旗号也,刘备必在主军之中。诸将莫虑,救彝陵之策,吾已算定矣。”遂修书一封,交与朱然,令其坚守水寨,每日哨探。另差信使报孙权,一面请罪,一面安诸臣之心。
孙权览信毕,召众人议曰:“今陆伯言初阵已败,与刘备相持,诸卿以为如何?”张昭曰:“陆伯言虽有天资之才,然毕竟年幼。况刘备久用兵,恐难以取胜。依某之见,当换一老将为帅,伯言为辅,可定大事。”阚泽进曰:“臣向日以全家老小保举陆伯言为都督,实因其有大才也。今初阵小败,未伤元气。且刘备亦折损不少兵马辎重。况阵前换帅,实为不智,望君侯察之。若伯言未能退蜀兵,某立时自刎,以谢江东。”权略一思索曰:“卿言甚是。”传使赴营,令陆逊莫以前败为念,再整兵马,择日出战。并教部将以江东安危为重,通力佐之,一心破敌。众人各自拜服领受。
魏主曹丕亦早得吴蜀交兵之况,叹曰:“刘备果有雄才,西南未可便平矣。”司马懿进曰:“吴蜀之战胜负尚未定,陛下宜暂缓图之,且观其后续如何,再作计议。”丕曰:“卿言正合朕意。”遂按兵不动。
先主自夷陵一战得胜之后,忆起三清仙翁之言,颇有所感。加之陆逊调遣周密,蜀兵亦多有死伤,粮草辎重焚毁近半,故一面下令暂歇,择日进兵;一面遣使至蜀中催报军备。数日,得马良回,得知先主设计,已破了陆逊一阵,大为惊异,拜伏而贺。先主问及回川之事,良具奏孔明之语,先主大笑不言。良奏曰:“陆逊既败,锐气已丧,陛下宜早作区处,江东唾手可得。”先主曰:“今擒陆逊已在旬日之间。待军需办齐,便可议进兵。”
前言已毕。时曹丕不动,江北程畿固安;张南、吴班等围孙桓多日,闻先主方胜陆逊一阵,心下暗喜,于营中共图后策。南曰:“彝陵之中久盼援兵,闻陆逊新败必胆落。今圣上屯兵夷陵,以图久计。若吾等乘此破了彝陵,拿住孙桓,江南一举可定。其后攻其首尾,陆逊为瓮中之鳖矣。”班然之,曰:“彝陵城坚河深,若强攻死伤必众。可教心腹散陆逊兵败消息,伺其内乱可取之。”遂作安排。
城内军民听知陆逊败于先主,人心慌乱。更有传闻逊已身死,蜀已长驱取建邺去了。孙桓得知,急搜捕布流言者,斩数人,严令全军不得乱议,违者军法论处;并张榜以靖讹传,每日自领兵巡视,民心方安。既见流言起,吴班遂与张南商议攻城之事。班曰:“白日彼有所备,可乘夜取之。”南从之,传令军士白日安歇,夜间造饭,饱食之后攻城。
入得夜来,恰逢星月无光,吴班督数万人至彝陵,四面鼓噪蜂拥而上。吴兵早有飞报孙桓,桓闻之大惊,亲临守御。只见蜀兵架起云梯,争相欲上。城上矢石如雨,乃是孙桓被困多日,料蜀兵势大,攻城在即,故早有所备。夜间目视不易,桓令多点火把,照耀如同白日。然吴兵毕竟久围城中,士气不继,且寡难胜众,眼见蜀兵攻势愈切,锐气不减,城上多有慌乱者。孙桓掣剑在手,厉声曰:“刘备侵吾久居之地,欲屠我父兄妻子,汝等皆为英雄豪杰,安忍受辱?人固有死,倘今日不用命,复有何面目见江东之人乎!”士卒皆道:“愿效死力。”孙桓杀登城蜀兵数人,后弃剑取过长枪,谓众人曰:“陆都督虽败,然主力尚在。吾等只需死战,且问天命如何!”站立城头,亲刺落梯上蜀兵十余人。诸将一同努力,直到天明,城不可下。吴班引蜀兵暂退,后每日攻打,皆为孙桓所拒,折损甚众。后人有诗赞孙桓曰:
刘姓有良将,孙氏见颜渊。
少年凭胆气,忠勇且当先。
长枪绰手劲,临敌战意坚。
彝陵威风凛,无畏拒城前。
早有细作报知陆逊彝陵之况,逊大喜曰:“吾前言孙安东素得士卒之心,必能久守,今日观之,果不出所料。”周泰曰:“孙将军自是能御敌,然久困一城亦非善策,都督还当早救之。”陆逊曰:“刘备经日前一战,至今屯兵不动,正是有伤元气,合吾之见也。张、吴二将急于建功,取彝陵不下,必折士气。今我水军未有折损,正是解救之机。”徐盛曰:“彼亦有谋略,前正是其用计连败孙、朱二将。数日攻城未破,安得不防江中驱兵?”逊曰:“如今正是盛夏,清晨间江上必有大雾,吾已算定两日后雾气最盛,可教朱将军此时进兵。”乃传令朱然如此如此,以解孙桓之围。
朱然得陆逊之书,拔水寨而行。令部将卫温领一支军溯游而上下寨,虚设朱然旗号,以迷黄权;朱然亲率水军万余人,算定时机,乘夜跨江援孙桓而来。
这边吴班数日攻城不下,正自烦闷,细作探报有江中有吴战船骤至,离岸已不过数里。班惊曰:“江面甚广,吴兵远来,何不早报?”答曰:“江上雾大,未先得知,故迟也。”南曰:“此必陆逊来救彝陵也,我等宜速应对。”吴班从之,一面令继续围城,一面领兵来拒朱然。行数里,遇残兵溃退,言朱然突袭岸边数营,已尽数破之。吴班大怒,催兵马速行,赶来与朱然决战。
却说朱然依陆逊之策,连夜行船,趁雾近岸。蜀兵探知,急报守将王谭。谭一面迎敌,一面差人报张、吴二人。岸上乱箭齐发,吴兵皆以铁盾当之,船势难阻。行至岸边,朱然身先士卒,执枪一跃上岸,立杀数人,招呼吴兵赴敌。王谭挺枪刺来,朱然斜身闪过,手起一枪将谭刺死,乘势掩杀一阵,蜀兵溃败。然令莫追赶残部,于江岸部署如此如此,列阵以待。
片刻,二人引蜀兵至。朱然单搦吴班出战,张南压住阵脚,班挥刀直取朱然,然挺枪来迎,二将斗十余合不分胜负。忽听得江上鼓声大作,似轰雷滚滚,颇有震天之势。张南大惊,疑朱然江上水军势大,正待细加分辨,然大雾弥漫,又如何看得清楚?蜀兵亦多有惊惧之色,皆目视江面,不敢稍动。这边吴班心下惊慌,渐渐刀法散乱,张南见势,鸣金教吴班归阵。朱然乘势掩杀,蜀兵大败。待追至彝陵城下时,围城领兵马来援,孙桓见势而出,两下夹攻,蜀兵难以抵挡,退四十余里,遂解彝陵之围。孙桓问曰:“蜀兵势大,将军何以破之?”然对曰:“吾奉都督将令,夜间跨江而至,乘清晨雾气未散之时袭岸边蜀营。得胜之后于江上战船布下百余人,听得有厮杀之声即擂鼓助威,以为疑兵,因之退敌。”桓叹服拜谢。后人有诗赞朱然曰:
横渡长江独解围,乘雾袭营显神威。
渔舟水上闻雷点,又疑将军踏浪归。
又有诗赞陆逊曰:
江南书生才气高,排兵算策有分教。
水上风云弹指定,百里之外移波涛。
却说先主闻得江南兵败,登时大怒,欲问二人之罪。陈震谏曰:“江东将领深明水战,知江上变化,乘雾来袭,难以防备。伏乞陛下念其前破朱然、孙桓之功,权且记下。”先主纳之,遣使持圣旨往见,令其就地下寨驻守;使冯习一道督江南前部,共赞军议。待川中粮草辎重齐备,数路兵马齐攻陆逊,使其首尾不能顾,以戴罪立功。二将唯唯拜伏领命。
自跨江败蜀兵后,陆逊遣使向孙权报捷,兼安抚诸将,众心稍安。逊令孙桓固守彝陵,朱然水军仍拒于江上,连通江北、江南,以为掎角之势,每日哨探数次,若有变故即报。又说蜀兵一方,先主大军已安居月余,兵甲齐备,粮草已足,当即召集文武升帐,欲复议进兵。正是:
东吴水军自能战,蜀主雄心安肯休。
不知先主以何策进兵,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