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988年2月,海城
正值大年三十,寒风凛洌,雪花飘飘,银霜素裹。
家家户户挂春联贴窗花,炸猫耳朵炸丸子包饺子,烟雾缭绕,诱人的食物香味渐渐蔓延开来。
大人们忙忙碌碌的准备着丰盛的年夜饭,小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欢声笑语,到处弥漫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忽然,一间大杂院传出激烈的吵闹声,让邻居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跑过去。
顾云溪是被吵醒的,她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怔怔的看着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个小阁楼,很矮,天花板斑驳破旧,墙面开裂脱落,空间狭窄昏暗,让人喘不过气来。
身下是硬硬的地铺,身上是结块的薄被,怪不得这么难受呢。
顾云溪浑身无力的躺在结块的薄被上,伸手摸摸滚烫的额头,四肢却是冷冰冰的,好难受,像是冰火两重天。
她在发高烧,这是烧糊涂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是幻觉!
她身价上亿,怎么可能住这种破地方?
可,当她闭上眼睛疯狂催眠自己时,无数信息涌入脑中。
她穿越了!
穿成一个同名同姓的小姑娘,是海城百花巷顾家大房的小女儿顾云溪,父母早亡,跟三个哥哥姐姐相依为命的小可怜,而且这是八十年代……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开眼睛时,满眼的恼怒。
外面的吵闹声更响了,让顾云溪头痛欲裂,烦躁的狠狠一拍被子,NND,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是吧?
她撑着软绵绵的身体爬起来,披上破破烂烂的棉衣,一步一步爬下狭窄的楼梯。
每走一步,都是咬牙硬撑,汗珠疯狂的滚落,脑袋如被针扎般难受。
但,她愣是走出了遇鬼杀鬼,遇神杀神的气势,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一辈子不痛快。
院子里,邻居们围着三个瘦弱的孩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言语之间都是骂白眼狼的。
这顾家大房的四个孩子父母早逝,是被叔叔婶婶养大的,却不知感恩,狼心狗肺,啧啧,没良心啊。
顾家大房长子顾海潮瘦削如竹竿,衣着单薄,嘴唇冻的发紫,眼眶泛红,却倔强的不肯掉泪。
“二叔,当初说好等我年满十六岁就将我爸的工作还回来,可我都十七岁了,叔叔,你就将工作还给我吧,到时一半的工资上交给奶奶,我不过问。”
给奶奶,也就等于给了二房。
外表憨厚的顾二叔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不是我不想还,我现在一个月能拿六十八块,可一个刚进厂的新学徒一个月只能拿十八块,这是要让我们全家喝西北风?”
这是顾家老二,顾建平,在世人眼里是含辛茹苦一手将大哥的儿女拉拔长大的好叔叔。
他为人和善热心,不管谁家有事都会搭一把手,所以,有口皆碑,大家都跟他有几分交情。
“这些年我再苦再难,宁可自己吃糠也将你们兄妹四人养大了,我不指望你们感恩回报,却没想到被记恨上了,哎。”
顾二婶摇头苦笑道,“这是大恩成仇了,我们夫妻辛辛苦苦养出了几个仇人,大家评评理,我们夫妻到底哪里做的不对?”
邻居们纷纷表示,“顾老二,这些年你们夫妻的付出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们夫妻是好的,是这些孩子没良心。”
面对大家的指责,顾海潮很无助,很难过,孤立无援的绝望。
他真的错了吗?他只是想靠自己养活弟弟妹妹,不想靠别人施舍,不想让弟妹看不起病。
他求助的看向奶奶,求她帮着说句话吧。
谁知,顾老太一脸的痛心疾首,“海潮,你太让奶奶失望了,你二叔二婶辛苦拉扯你们四兄妹不容易,你怎么能听信外人的挑唆?我就知道有些人见不得我们顾家好,你可不能中计啊。”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还愣着干吗?快向你二叔道歉呀,求他原谅你们,谢谢他这些年照看你们四兄妹,让你们平安的长大。”
邻居们纷纷劝道,“海潮啊,今天是你做错了,你们四兄妹从小没爹没妈,没有二叔二婶的拉扯,你们怎么可能有今天?”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二叔二婶养大了你们,一辈子都还不了这份大恩大德,你们怎么还能心存怨恨?”
顾二叔嘴角微微翘起,垂下眼帘,掩去那一份得意,依旧是憨厚老实的模样。“别这么说,他们是我的侄子侄女,就算我吃糠卖血,也要养大他们。”
“听听,这才是仁义,建平,我谁都不服,就服你。”
顾海潮三兄妹索索发抖,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泪光。
世人只看到二叔二婶表面的仁义,却看不到他们寄人篱下的苦楚。
他们平日吃不饱穿不暖就算了,可,连妹妹的医药费拿不出来,小妹还发着高烧躺在阁楼里,人事不醒啊。
他们的好二叔说,穷人家的孩子没有那么娇贵,发烧嘛多喝开水。
他们的好二婶说,过年生病,太晦气。
他们的好奶奶说,扫把星命硬,死不了,浪费什么钱,不值得。
这就是他们的至亲家人!是世人眼中的仁义好男人!
可不管他们说什么,这些邻居都不信,怎么办?谁来帮帮他们?
顾老太很生气,大过年的闹什么?她嫌丢人现眼,“你们兄妹都跪下,要是还认我这个奶奶,就跪下求得你们二叔的原谅,发誓以后不要再闹了。”
“奶奶,小妹她……”顾海潮悲愤难当,奶奶嘴上说着疼他们,其实最疼的是二叔,事事听二叔的,总照二叔的心思压制他们。
他一直忍着,可,现在再也忍不下去,小妹还等着钱救命。
“听话,跪下。”顾老太怒瞪着三个孩子,没有半点怜惜。
顾云溪颤颤悠悠走出来就看到这让人窒息的一幕,顿时怒了。
她看着咬牙硬撑的大哥,又看向眼泪打转的二姐,又看看满眼怨恨的老三,一股怒火控制不住的冒上来。
有种感同身受的悲愤,气的想锤爆某些人。
但,越是愤怒,她越冷静自持,“这是执法机关公审场面吗?不知道我哥哥姐姐做错了什么,居然让一群大人都来逼迫他们?一群大人欺负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好意思吗?”
这话让所有人一怔,孩子?差点忘了这些都是没爹没妈的孩子,他们是不是有点过分?
顾老太扭头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冷喝一声,“你这个扫把星,你也跪下。”
一口一声扫把星,毫不掩饰她的不喜。
一只大掌按住顾云溪的肩膀,硬生生的逼迫她跪下。
是顾二婶,她面上笑着,但眼底浓浓的恶意,像逗弄老鼠的猫般逗弄。
顾云溪冷笑一声,她从来没有跪过任何人,更不要说跪一个陌生人,滚吧。
她扭头就是狠狠一口,顾二婶惨叫一声,猛的缩回手,随后勃然大怒,“你居然咬我,你这个扫把星……”
顾二婶挥手就要打,大哥顾海潮狂奔跑过来,护在顾云溪面前。“小妹发着高烧,二婶怎么下得了手?”
小哥顾海波晚了几步,冲顾云溪直使眼色,“小妹,外面好冷,你病还没有好,快回去,快。”
“小妹,怎么跑出来了?”二姐顾云彩急急奔过来,满眼的关切摸摸她的身体,“你的手好冷,额头却好烫,快回屋躺着。”
哥哥姐姐们毫不犹豫的维护,让顾云溪心底发热,鼻子酸酸的,陌生的感情在心底疯狂滋生。
一起长大,相互陪伴,不管何时都会站出来维护你,这就是兄弟姐妹的意义吗?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顾二婶气势汹汹的喝斥,“你们这么紧张干吗?一个扫把星也值得你们这么关心?别忘了,要不是她,你们的父母就不会死,要怪就怪她,是她克死你们的父母。”
顾云溪不敢置信,母亲是生龙凤胎时难产而死,父亲是厂里失火,为了抢救集体财产因公牺牲,怎么能怪到一个小姑娘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其心可诛,不光挑拨兄妹感情,还给一个小姑娘扣上这么沉重的枷锁,让她接受世人的责难。
想想吧,一个小姑娘从小听着这么恶毒的话长大,该有多痛苦,承受的压力该有多大,怪不得沉默内向,连话都不爱说,活的像个影子。
“扫把星说谁?”
“说你呢,你这个扫把星……“顾二婶忽然反应过来,面色通红,恼羞成怒的手指着顾云溪像往常般怒骂,”谁沾上就倒霉,瞪什么瞪,还瞪,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云溪不闪不避,冷冷的看着她,“你打,你只要动我们兄妹一根手指头,我就去举报你搞封建迷信,虐待亲侄女,让公安叔叔好好教育你,对了,据说拘役会留案底,子孙三代都不能当兵不能当工人干部哟。”
“记住,你打的不是我,而是你子孙的未来。”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不敢置信的看着顾云溪。
平时内向沉默寡言的小姑娘怎么忽然性情大变?这是被逼急了?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
顾二婶的巴掌高高举着,却再也挥不下去,她可耻的怂了。
她不知道云汐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吧,事关儿女的前程,她不敢冒险。
只不过,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不能就这么认输,否则以后还怎么压制大房的兔崽子?
“妈,还是您来教育她吧,我这个婶子是不敢管,这都被记恨上了。”
行,她不动手,让老太太上。
她就不信老太太压制不住这些兔崽子。
亲孙女告祖母,会被世人唾沫子淹没的。
顾老太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扫把星孙女,要不是大房的几个孩子拦着,她早就将这个扫把星扔了。
“你对着长辈嚷什么嚷,没有规矩,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让你懂的什么叫尊敬长辈,什么叫知礼。”
看着面容慈爱的老太太,其实是个偏心的,刻薄大房子孙,还用所谓的天大恩情掌控他们,甚至打碎他们的脊梁,想奴役他们一辈子。
谁愿意给这样的老太太当孝子贤孙?反正顾云溪不乐意,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语气微凉。
“是将长子的工作让给次子,逼死长子儿女的规矩吗?”
“还是,明明是国家政策好,是厂子仁义大气,每个月特意拨下二十块钱养活我们四兄妹绰绰有余,你却将功劳揽到次子夫妻和自己头上的规矩吗?”
“贪了国家和厂子的功劳,就是你的规矩?你的规矩还能比厂子大?比国家大?要不,去厂长面前评评理?我敢去,你们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