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局与死囚

第10章 破局与死囚

乾德六年最后一日,大宋帝京昭明殿迎来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场朝会。

衮衮诸公,文武百官,汇聚一堂。

在位已有六年整的大宋皇帝赵稷换上一身红纹龙袍,更添春节喜气味道。

三晋神骥将军穆军山谋反,表里山河大乱,世子胡存勖失踪,晋王胡国谟领兵平叛,一向为大宋赵氏心头大患的胡家这一年春节并不好过。

但却让帝京所有人在春节前夕睡得格外踏实。

大宋皇帝处理完乾德六年所有事,终于起身微笑道:

“朕祝各位爱卿安康。”

皇帝给百官拜年,这还是大宋王朝的首例,可见皇帝陛下心情极为不错。

接着两列宦官提着或抬着各地送来的贡品,迅速敏捷地走上朝殿,按照早安排好的,开始为朝中黄紫公卿们分发御赐贵品。

帝王所赠年货里有皇妃贡柑,有米脂小米,有荔浦芋头,有宜兴紫砂,有古法红糖,它们无一是名贵且仅有皇家拥有的绝品,样样堪比黄金。

退朝后,年纪也快到知天命的大宋皇帝并没有去御花园,在那里还有一场一年一次的盛大宴席,而是径直走进御书房,坐在木椅上翻书等人。

很快,一个身影推门而入,大宋天子望去,正是自己在等的人。

一个老儒生。

在文华殿后文渊阁挂名半生的无功名老儒似乎和皇帝陛下很熟,光是看他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的打扮,就知他地位并没有表面那么低微,毕竟,世间敢直入御书房面圣的人位置不可能低。

“先生,胡存勖他,”

大宋皇帝缓缓合上书页,问道:

“被胡国谟藏到哪了?”

老儒生呵呵一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要知道,现在就提着他的头颅来为帝王贺新年了。”

大宋皇帝点点头,说道:

“穆军山追随胡家数十年,出生入死,不可能叛乱,胡国谟和李显臣下的这手棋太蠢,竟为了让胡存勖躲避赐婚,而折损一员心腹爱将。”

“是有些无理手的意味,”

老儒生双手负后,在御书房里踱步,随意看着书架上无数真迹孤本,继续道:

“但皇家赐婚这等事本就避无可避,不接那就是无视天子威严,接那就要舍弃胡国谟辛辛苦苦半辈子打下的基业。在老夫看来,用大将换江山,还是划算的。”

“要是李显臣能稍晚半日行棋,赐婚的圣旨送到,胡存勖入赘赵家,朕就真的高兴了。”

大宋天子赵稷起身,打开木窗,眯眼望着窗外积雪,寂寥一片,空无一物。

“也不用大过年的来想如何杀掉一个年轻后生。”

大宋天子和身边的老儒生在今年年尾布了一手棋——赐婚大宋长公主与晋王世子胡存勖,这步棋很妙,他们本以为这手阳谋会逼得三晋手足无措,却没想到,李显臣与晋王用穆军山叛乱回应,以车换帅,确实狠辣,可见胡家所谋极大。

胡存勖假死脱身,不知去向,待回来时定已是准备世袭晋王,到时候赵氏的心头大患将再度稳固身形。然而,赵稷却并不担忧,相反心情真的很不错,因为他知道这手车换帅看似步步紧逼,实则有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这期间胡存勖得活下来。

离了晋王府,没有千军万马护着,三晋丙字以上高手朝廷又都有记录,不可能顶级高手护卫,否则很容易暴露真相,到时候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直接被冠以“欺君罔上”之罪。

没了层层倚仗,大宋天子有信心找出胡存勖,然后把他杀死。

死人可当不了晋王。

天子新年候儒生,正为此事。

......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

胡存勖醒来,仍旧昏昏沉沉,只觉头痛欲裂,耳畔如有雷霆噼啪声不绝,眼前黑糊糊一片,不知自己身在何地。

又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他感到背上的剧烈疼痛,支撑着想翻过身来,好让创痛处不压在地上,浑身却无半点力气。

胡存勖毕竟养尊处优惯了,自记事起便过着钟鸣鼎食的金玉日子,突遭变故,那副皮囊下的草包就全露了出来,茫然无措间,心头是伤心恐惧一同涌来,一阵阵难以形容的悸动,本就虚弱的身子很快扛不住,又晕了过去。

待得再次醒来,他首先听到了自己虚弱无力的呻吟,很是窝囊怯懦,接着发现背后的疼痛已经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两肩处的剧痛,那痛痛得不比寻常,疼得令人窒息,不像是皮肉伤,更似是直入骨髓的钻心疼。

可是为什么肩头痛得这么厉害?

胡存勖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顿觉心如死灰,眼前直冒花,喘气都变得困难,过了良久,竟不敢低头检查两肩伤势。

隔了一阵,胡存勖鼓足全身所剩不多的勇气,轻轻晃了晃肩,立刻听到金属摩擦撞击声,低头看去,只见两条铁链由自己双肩垂下,原来有两条铁链从他肩胛的琵琶骨处穿过。胡存勖内心惊骇不已,吓得全身抖如筛糠,小腹一暖,胯下湿漉漉一片。

霎时之间,胡存勖心中流转过无数念头:“是什么人袭击我,竟把我囚禁在这里,甚至还敢穿晋王世子的琵琶骨!?难道就不怕被爹领兵灭去满门吗!?”

胡存勖满腔惊惧愤怒,大脑嗡嗡作响,晕眩感蔓延全身上下,不顾疼痛地张口大叫,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出口变成了号哭,不一会便泪水鼻涕横流,扯着嘶哑干燥的嗓子叫道:

“有人吗!?我是晋王世子胡存勖!快把我放了!你们知不知道囚禁绑架世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是活腻了吗!?信不信等我出去后让我爹把你们脑袋全都摘下来!我爹可是晋王胡国谟!全天下最有权势的藩王!”

突然,胡存勖腿上一阵酸软,像是被人踹了一脚,俯身向地摔去,正试图叫骂着挣扎爬起时,忽听背后有个声音冷冷说道:

“晋王府独苗胡存勖?什么时候九黎教的人沦落到冒充朝廷中人了?”

胡存勖不理说话者,根本听不进去,兀自大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不知道哭喊了多长时间,只知嗓子已经干涸得说不出话来,眼睛也红肿睁不开,胯下衣服上的尿迹传来丝丝凉意,胡存勖终于安静下来,却听有个声音在心中惨呼:

“我这辈子还能出去吗?还能见到太阳吗?还能回到王府吗?还能看到杨璇姬吗?难道我就要从此老死在这座黑囚室里?”

绝望感如决堤的河流汹涌肆溢,伤心欲绝间,“噗嗤”一声,胡存勖喷出一大口鲜血,再度晕厥过去。

昏昏沉沉中,胡存勖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一生都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囚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没人陪自己讲话,甚至连送饭的都没有,自己只能捉囚室里的老鼠蟑螂吃,本来吃一口就吐,到了最后却是逮到一只就欢天喜地大快朵颐。

忽然,迷迷糊糊间,胡存勖听得“磕登”一声,跟着有光打在脸上,他蓦地惊醒,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亮光处扑去,忘记了琵琶骨处的铁链,刚跃起便即惨叫一声,跌倒不起,呻吟连连。

一个人从亮光里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只是狞笑一声,兜头便将什么冰凉的液体向胡存勖身上倒去。胡存勖正张口喘着凉气,只觉臭气熏天的液体灌口而入,惹人呕吐反胃到了极点,呛得他咳嗽不止,鼻头酸的厉害,却无力闪避,不仅满口鼻那种液体,全身也已湿透,似乎竟是屎尿混合的液体。

大冬天里,淋上一桶冰冷的尿,胡存勖冻得直哆嗦,嘴唇发紫,四肢没了知觉,想要叫喊,却被牙颤声打断。

他发起了高烧,下意识地低声唤着:“爹!爹!”,一时又叫:“娘!娘!”,说话时带着哭腔。

后续几天,胡存勖神智模糊不清,过得昏天暗地,极是痛苦,每日囚室都会有亮光出现,似是有人送饭菜,但每当胡存勖向饭食靠近过去,都会被一股怪力强行推开。

也是胡存勖从小吃的好睡得好,不时还能通过打猎骑射强身健体,过了七八日,高烧渐渐退却,琵琶骨处的伤口也愈合完毕,胡存勖终于在被关入黑囚室后平静下来。

他知道,哭喊并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反而可能会招致一桶冷尿浇头,晋王世子的身份在这里也不起任何作用,于是这次他并没有大声叫喊。

他静静坐在原地,打量着关押自己的囚室。

这里是间大铁屋,墙壁由金属建成,地面也是坚硬的金属,整体就像是一个大铁盒子,严丝合缝。

胡存勖记起先前有人在自己背后说过话,缓缓转过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上下缠着铁链的高瘦男子被吊在半空,最少有五条铁链穿过男子的身躯。胡存勖身子微颤,没想到这黑囚室里不仅有别人,而且那人比起自己更惨,不仅琵琶骨被穿,肋骨等处也有铁链穿过。

胡存勖心中第一个念头竟是欢快,嘴角挑起微笑,心想总能够不至于像梦里那样几十年后不会说话了,可转念想起自己恐怕年纪轻轻就要与一名活死人老死在这,终不见天日,不禁又泪眼婆娑起来。

正啜泣着,胡存勖突然听那可能会伴随自己余生的男子嘲笑道:

“你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吗?天天哭哭啼啼的,不会是个没种的太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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