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三年
祝明之的陶罐被放在林家主母的灵位之下,同入林家祠堂。
这样一供,便在林家供了整整三年。
林宅大院很是干净,见不到星点的花色。
书房却添置了许多新鲜东西。
奢侈的笔墨代替所有,再不见镶水钻的钢笔。
林无晨起,便会去祠堂奉香,毫不避讳地日日亲吻冰凉的陶罐。
她每日都会与祝明之问候早安,在祝明之的卧室待上一阵,而后入书房习字。
说来可笑,她手中连祝明之的真迹都没有,用来临摹的只剩下当年伪造出来的邀约信。
三年时光,荏苒而过,当初在祝明之亲自教导下,都没能习得半点他的样子,地毯细软的绒毛被薄薄的硫酸纸覆盖,张张是废纸。
墨水洇在纸上,林无落了笔。
她与秦堂斗了三年。
斗到家财几近耗干,却只压去天福银楼在盛海一半的产业,陷入胶着。
这样缓慢的进程,何年何月才能有脸下去见她的明之。
房门被推开。
阮玉章火急火燎地冲进书房,她手中是烧到半截的账目,发丝间杂着土屑,灰头土脸地在大喊:“遭了遭了!仓库被炸了!”
林无没有担忧,反而欣喜若狂。
林秦两家互相压价,是行内众所周知的事实,除去秦堂没人会做这档子事。
秦堂该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吧。
这是天大的好事,她终于要去见明之了。
阮玉章见林无不怒反笑,眉心深深蹙起,连连在说:“老板你疯了,咱们家的仓库,仓库被炸了,仓库!存货的地方,被炸了!”
“我知道。”林无淡淡在说,声线之中的欣喜却从未遮掩过,“一定是秦堂动的手,她没有底牌再扛下去了。”
阮玉章急匆匆捏住茶盏顺了把喉咙,将烧毁一半的账目递在桌上,刻意避开平铺在桌的案纸,喘了口气继续道:“您先看看账本,这几个月的银货档次越来越低,和去年的简直没法比。”
林无懒懒翻动账目,粗浅地扫上两眼,又将账目搁置在旁。
她不在乎。
家财不过死物,哪里比得上去见明之重要。
阮玉章恼火地拍了两把眉心。
她当年便不该以替祝明之报仇为由让林无重振精神,秦家垮台在即,林无的心思半点没有放在商号上。
商号以纯银为噱头才走到今天,当下货源出了问题,会比秦家天福银楼的境遇更糟,响亮的招牌砸在手里,无异于店大欺客,尤其两家常年对压,不知有多少小商铺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身为家主,林无怎么能毫无反应呢?!
林无哪里是毫无反应,只是心思在旁处关切的厉害。
三年来,她时而便会询问起祝杜两家的动静,却迟迟没有勇气入万聚堂如实告知祝明之的身份。
或许是怕万聚堂施压,打乱她报复秦堂的计划。
实则更多的,是担忧祝明之的亲生父母对她好感全无。
林无陷进椅中,捏起了手心,试探性地在问:“祝杜两家有什么消息吗?”仟仟尛哾
冒着危险,从烟熏火燎中去取账本的阮玉章浅浅在哼。
真他妈的服了。
她粗暴地抹了把脸,将脾气撒出去:“有,多了去了!”
祝母本就不育,又失去养子,更是三年未见新生。穷酸书香门第,一派迂腐,怕邻居说三道四,前几日又去请悍匪买孩子,被正在查失踪案的官家逮了个正着,捉去量刑了。
祝母并未苛待过祝明之,却在林无的威压下主动放弃了养子,论及过错,这样的下场也算是公平。
林无心下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思绪被叩门声惊断。
是保镖在外激动而夸张地叫喊:“副总,老板,有好消息!”
阮玉章懒懒道了个“进”。
与林无而言,除去祝明之死而复生,什么消息能在她心中称个好字。
“天福银楼总店出事了!”
“还是刚装修下来的琉璃玻璃,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做的,往窗户上砸石块,据说还有客人被割伤送医呢。”
阮玉章狐疑地在问:“不是你们做的?”
保镖茫然地摇头。
还真不是。
虽然手法简陋,像是仓促的报复,但仓库还没有规整出来,商号乱作一团,哪里来的闲心去报复。
林无原本雀跃的心,因两家太过巧合的同时出事,反而沉静下来。
盛海人人都知道两家在对压,当下出了事,对方是第一嫌疑人,胶着的状态被轰然打破,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秦堂不会希望有这样的进展,当初她从祝明之手中得到的货线毫无作用,林家失去北宁这条线,无足轻重,没有货源支撑这场商战,秦堂巴不得林无停手。
难道是沈成允做的?
阮玉章浅浅啧了一声,说不出其中哪里不对劲,却总是觉得事情不妙,她支使保镖道:“得查查。无论是投石的人,还是炸仓库的人,都得查个明白。”
“没这个必要。”
林无沉着嗓,吩咐保镖出去。
她道:“或许是沈成允见我与秦堂不痛不痒,想逼我们一把。由他做吧,我也不想与秦堂这样干耗下去。”
阮玉章也算跟着主母做事多年,对林家有着深厚的感情在里面。
林家商号百年基业,是传承下来的祖产。
主母离去时,林无跪在主母墓前发誓不会要主母失望,当下失去祝明之,为了打压秦家,家财挥霍出大半,几近败光祖产,她没能对得起主母,也没能对得起祝明之。
林无从来都没在一条正路上,每每行在分叉口,都会避开正确的路。
阮玉章发涩的嗓没由来的恼出一团火在烧,她拍着身上的土灰,没好气地答了个行字,摔门而出。
林无既没有开口去拦,也没有出言安慰阮玉章,只是一遍又一遍去摩挲拓写下来的字。
静谧无声的书房,徐徐传来神经质一样的呢喃。
“明之的字真好看……”
“姐姐很快就能见到明之了,到时明之教姐姐,可不许嫌姐姐笨。”
她的目光落向窗外,干净的院落,在林无眼中即是一片明媚的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