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不瞑目
奢华靡贵的宫殿内,池晚妆形如呆愣,两眼空洞的凝视着躺在红锦团丝薄被下的小女孩。女孩粉雕玉琢的双颊上还残带着她逝去前的痛苦之色,那双像极了自己的眸子再无往日的灵动与活力,她永远都听不到女儿撒娇般的喊她“母妃”了。
殿外热闹如火,内室静谧无声,大床前战战兢兢的跪着四五名太医,此刻均低头俯身,愣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池晚妆的耳边还回响着太医的话:“娘娘请节哀,玉致公主已经去了。”
“呵、呵呵……”
她嘲讽的笑出声来,真是讽刺,就在今夜,大庆国刚继位不久的新皇赫连浠大婚,而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命丧黄泉,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搬入那座代表女人巅峰权势的凤天宫。
池晚妆的笑容突然凝滞,她一步一步朝床前走去,轻轻的坐在床沿,伸手摸了摸似睡着了般宁静的女儿,目光越来越慈和、越来越宠溺。
“娘娘,固宁夫人来了。”
她逗留在女儿脸上的纤指微颤,不曾回头,声音寂寥幽深:“都出去。”
几位太医互视一眼,面色微松,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忙起身告退。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池晚妆冷冷开口:“他还是不肯过来吗?四妹可真是好本事,*一刻,迷的他连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不顾,竟是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过来!”
话中丝毫不掩怨恨与敌意,这是池晚妆第一次这样怨恨池晚凤。哪怕在赫连浠告诉自己,说多年来钟情的女人一直都是她,说不能封自己做皇后,因为他要将世间最好的一切给她妹妹,她都不曾这样仇恨过。
她以为,那个男人可以不念夫妻之情,但怎么也都会顾及下父女之情。
孰能料到,竟是冷漠无情至斯!
“孽种丧命,有何好见的?”
素来待她温和关怀的固宁夫人居然用如此嘲弄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池晚妆本凝视稚女的目光微闪,美眸中掠过诧异。转首往去,衣着鲜亮的贵妇正别有讥笑的注视着自己,她突然间似明白了什么,低声无力的叹道:“母亲,父亲放弃我了、池家也放弃我了,是不是?”
殿中直立的固宁夫人正是当朝丞相池德的夫人,亦是当今天子的岳母。她本是一品诰命,但自己感念她多年照顾,在赫连浠还是太子时就为她请封。她身下的大女儿过去是太子妃,亲生女儿如今又成了皇后,可真真是京城内的第一贵妇,荣耀无比。
固宁夫人的脸上还洋溢着喜气,是为她亲生女儿池晚凤嫁给新皇为后而感到光荣,丝毫表现不出替池晚妆刚刚丧女而该生的悲痛。
是,固宁夫人并非是池晚妆的生母,而是继母。
闺中年华时,她也曾提防戒备过这位继母,但她家的情况与寻常家族不同。固宁夫人本是池晚妆的亲姨母,当初池家便是因为想亲上加亲,故而才续娶了纪氏女,而固宁夫人在过门后对她也视如己出,从不苛待,这也正是池晚妆诚心待她的原因。
但此刻,她却用“孽种”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逝去的女儿玉致,形容一个过去总是围绕在她身边唤她“外祖母”的孩子!
进宫五年,她自认见惯了宫中的人情冷暖,现儿池晚凤才是皇后,而自己不过只是个较有资历的嫔妃,丞相府邸和她固宁夫人的荣耀都不再是系在自己身上,自然不需要讨好巴结。
池晚妆真的没有想到,那个总是天真乖顺跟在自己身后喊“大姐”的四妹,居然会插足自己的婚姻!
固宁夫人望了眼面前的女子,容颜貌美、周身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谈话间不怒自威,像极了她生母!
但这又如何?她娘早已化为一杯黄土,而她的所有,如今也都成了自己亲女的囊中之物。思及此,固宁夫人轻蔑的续道:“晚妆,你说错了,丞相府从来都没有将希望放在你身上。从最初的时候,你就是一枚弃子!”
见对方双目瞪大,她朝床前走去,轻描淡写的瞥了眼罗帐下,神色得意,“晚妆,说实在的,母亲过去还真是小看了你,你居然真有本事保太子登基。不过,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你难道真以为玉致是因为高烧才死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池晚妆不敢置信的盯着她,有些不理解继母口中的话。
闻者笑得越发肆意,缓缓踱步回走,“当年皇上奉先皇旨意去泸州赈灾被困,你千里寻夫,但当你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身边可是谁在相伴?”
池晚妆面色微僵,震惊感由心而生。
固宁夫人却不肯就此放过她,直白的自答道:“是二皇子!当年二殿下对你的心思可是众所皆知,一路上孤男寡女,谁会相信你们之间没有苟且?而你又偏偏在不久后传出有孕,皇上岂会相信玉致是他的女儿?”
“呵,我全心全意辅佐他,没想到他却根本就不信我!”
因痛失爱女,池晚妆声音本就嘶哑,此刻如此感慨,有种说不出的悲凉和可怖。
想起多年来对她温言软语的丈夫,再回想起他先前的话,说什么从不曾爱过自己,素来心中就只有晚凤。还记得当年玉致出生时赫连浠表现出来的喜悦,他说要让他们的女儿成为天下间最幸福的公主,池晚妆凄厉道:“好、好一个赫连浠!”
她从来便不是愚钝之人,否则也不可能替他铲除那些窥觑他储君之位的先皇子,马上就意识到固宁夫人方才话中隐含的真意,自己女儿的死,竟是赫连浠下的手!
试问除了他,谁还有胆子公然在皇宫内谋害公主的性命?
虎毒尚且不食子,赫连浠,你果然够狠!
浓浓的恨意从心底涌上,池晚妆转身就往殿外去,但行至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又转过身,望着那面容猖狂快意的继母,启唇淡淡道:“你为女筹谋,我不怨你对我虚情假意,只恨我自己识人不清。不过,纪妙,你口口声声说与我娘姐妹情深,现却这般算计我,你倒是也对得起她!”
“我为何要对得起她?”
一句话惹得固宁夫人激动不已,连贵妇的气度和端庄都不再维系,几步走到池晚妆面前,满目恨意道:“晚妆,你想知道,你池家大小姐为什么会被人说命中不祥,一出生就克死了你娘,惹得老爷不喜吗?”
池晚妆眉目微转,接着怒道:“是你下的手?”
“是!谁叫她自己傻,居然要我进池家照顾她安胎!你娘仗着她是纪家嫡女,就觉得所有的好的都该属于她。我偏偏就不认命,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丈夫……包括她的女儿你,全部都是我的。晚妆,你喊了我二十来年的娘亲,你说我的好妹妹在九泉之下,会作何感想?”
固宁夫人慢慢的凑近脸色铁青的池晚妆,继续刺激道:“你以为你高高在上,其实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皇上她中意的从来就是凤儿,当初要求娶的也是凤儿,只是老爷早就察觉到了先帝的圣意,他并非是理想中的江山继承人,所以我和你爹自然舍不得将你妹妹嫁出去。而你,不过是皇上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毕竟你有个位高权重的好表舅。晚妆,你自认为替丈夫拼搏了这么些年,可惜他根本不会要一个不贞的女人做皇后,到头来,不过是给凤儿做嫁衣!”
“啪!”
池晚妆狠狠的举手掌掴了她,破口骂道:“纪妙,你们这对母女简直欺人太甚!”
固宁夫人养尊处优多年,被人直接打脸,当下怒气也是一来,伸手就想反打回去,但转念却不怒反笑,更加悠哉惬意的说道:“池晚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做个明白鬼!”
池晚妆对这些冷言冷语已是充耳不闻,她想起亲娘难产而亡,想起自幼被人说不详所受的委屈,想起被丈夫愚弄多年,想起床上冤死的女儿,伸手拔下头上的金簪就往继母身上刺去。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还怕什么?
但几乎瞬间,固宁夫人往外喊了声“来人”,她就被两个侍卫制住。
而在她还不曾出言之际,又有人来传皇帝指令,带她去帝后大婚的九重宫。
被强行带走前,她看到了继母恶毒嘴脸上的猖狂和得意,看到她指使着宫人将玉致的遗体抬出去,丢到乱葬岗。
九重宫外侍卫重重,她被人重重的推倒在地,抬头便见到龙凤喜烛旁依偎着对男女。红光交映的喜殿内,娇小绝色的女子花容失色,浑身无力的靠在男子怀抱中,男子同样一身喜袍,脸上温柔款款,正不停安抚着似受了惊吓的女子。
池晚凤缩在赫连浠的怀里,见到池晚妆的目光,脸上惊悸未定,红唇却依旧柔柔的唤道:“大姐。”
池晚妆紧紧的盯着她。
那女子似乎被瞪得有些害怕,视线别过,还试图推开赫连浠,“皇上,你不要怪大姐,她只是太在意您了。这本就是晚凤的错,我不该进宫,不该对您情难自禁,我、我……”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凤儿,你别难过。这贱人生性嫉妒、心肠狠毒,今日胆敢在朕和你的合欢酒内下毒,简直是死不足惜!”
赫连浠温柔劝慰,那种小心翼翼心疼爱惜的模样,是池晚妆从未见过的。
从地上爬起,目光撇到旁边桌上摆着的三件物事:毒酒、匕首、白绫。
她突然就明白为何固宁夫人会那样嚣张了。
呵,自己下毒?
池晚妆走到赫连浠身前,没有质问没有解释更没有喊冤,表情平静异常,开口问道:“玉致的死,真是你下的令?”
赫连浠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须臾清晰的回道:“是!”接着不等对方开口,冷漠的又道:“朕本想念在过去夫妻情分饶你一命,但你却这般不识好歹,居然胆敢谋害皇后,简直罪不可恕!”
“所以呢,你想处死我?”
池晚妆慢悠的话落,视线瞥向他怀里的池晚凤,“四妹妹,我真是错估了你。”
赫连浠察觉到怀里女子吓得双肩颤了颤,目露嫌恶的就道:“你这样歹毒的妇人,不配跟朕的皇后说话!”
“歹毒?”
池晚妆冷笑,直视向他,“赫连浠,你竟好意思说我歹毒?若非我歹毒,你能坐稳你的太子宝座?若非我果断,你早在夺位争斗中就死在你那几位皇弟手中了!如今你坐拥天下,急着要除掉我,不过是容不得我这个见过你狼狈一面的妻子罢了。赫连浠,你现在追求什么温婉美人,小心早晚送命在我这位好妹妹的温柔乡里!”
“大姐,您怎么能这样诅咒皇上?”池晚凤梨花带雨,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赫连浠的面色阴沉,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听别人说他今日的辉煌是倚仗了一个女子,何况还是在人前。他朝门口伫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走到池晚妆身边,提醒道:“娘娘,您该上路了。”
池晚妆却快速的抽出侍卫手中的刀剑,转身就往赫连浠身前刺去,狠狠道:“赫连浠,你对不起我!”
赫连浠是习武之人,哪容得她近身,一个反手就夺过了她手中的武器。而随着利器入体的声音,池晚妆捂住心腹,缓缓倒下,双眼却依旧充斥着浓浓恨意,紧紧的望着那个只顾安抚受惊美人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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