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枫叶丹（三）
“上官小姐来了？”
她刚踏入院门，正守在院内的王管家便快步迎了上来。这是无垢山庄的主院落之一——凤栖阁，也是诸葛珊自幼居住的院落，与诸葛老庄主夫妇所居住的无垢堂离得很近，是独立的一座小庄园，亭台楼阁、装饰布置，都比朴实的无垢堂要讲究许多，极是精致清雅，想来是老庄主爱女之心，特地为诸葛珊而建造，年至四十还云英未嫁的她也一直独居在此。
上官无汲抬头望向屋檐上即将西落的残阳，微笑问道：“都快两个时辰了，你们庄主还没跟邢二爷叙完旧呢？到底是师兄妹多年不见，有说不完的话啊！”
王管家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上官小姐若是不来，只怕还没个完哩！您赶紧去劝劝庄主，别再一个劲地撒娇撒痴，把邢二爷的衣裳都快要哭湿了。到底邢二爷早已娶亲成家，子女也都成年了，又是江湖上有名望的英雄豪杰，哪里能像邢三爷一样，为了她的一点眼泪就不管不顾、逞能斗气。若是传到燕子门去，邢家老爷子更要生气了。何苦来呢？还是赶紧商议对策要紧！”
上官无汲“噗呲”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王管家如此风趣，竟也开始打趣你们庄主了。”
“老奴是不把上官小姐当外人，这才斗胆明言了。小姐还是赶紧进去瞧瞧吧！这邢二爷老奴是知道的，他们邢家兄弟与庄主自幼相熟，情同兄妹，自然不忍心瞧庄主伤心，总要劝慰几句。可庄主这些年来任性太过，行事不知分寸，才至闯下今日之祸。其实有上官小姐在此，庄主也没受到什么委屈，朝廷和锦衣卫也并未追究无垢山庄，大可不必如此，反倒让邢二爷不明就里，乱了分寸。”
“听你这么说，你对你们庄主以及我伯母劫走朝廷贡品之事，并不知情了？否则你也不会怪她行事不知分寸。”上官无汲困惑地道，“可被劫走的东西又确实你送来归还的，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老奴确实知道四小姐有所密谋，这些年来也一直瞒着庄主替她传递情报消息。但老奴并不知晓她图谋之事，她也不会让我知晓。就连庄主是何时被她怂恿去打起朝廷贡品的主意，老奴也不知情，只是事后才猜到罢了。幸而上官小姐及时赶到，才不至于难以收场。”
“四小姐？”
“是。您的伯母侯家夫人，正是我老主人的四女儿，也是老奴的旧主。而诸葛老夫人则是我老主人的胞妹，老奴当初是投靠老夫人才来到无垢山庄的。得蒙老庄主与老夫人不弃，老奴才得此安身之所，成了无垢山庄的管家。”
“你的人是在无垢山庄，那你的心呢？”上官无汲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的心是更偏向无垢山庄，还是你的旧主叶家呢？你别怪我多心，只是你的行为实在让我困惑。若说你不向着无垢山庄吧，你又处处为你们庄主着想，以至于违背你一贯小心谨慎的处事之道，对我这个外人都据实已告。可若说你一心为主，又为何要暗中为旧主传递消息，把你的现任主人当成傻子一般戏弄？”
“上官小姐有此疑问，也是情理之中。老奴既投身无垢山庄，又素知老庄主与叶家不睦，老奴也该跟旧主人断绝往来才是。老庄主与老夫人在世之时，老奴也确实是这般做的。只是……”
“只是你们这位新庄主太不成器，也太过任性，你为了保住无垢山庄在岭南的名望地位，只好重新搭上旧主，好借助白雪城的威望和势力，来守住这块家园了。”
老管家并不否认，黯然道：“什么名望地位，老奴只求在有生之年能够确保无垢山庄平安无事，庄主能够一直安享清闲罢了。老奴已经年迈，也伺候不了庄主几年了，以后就指望神刀门与邢家能看在老庄主的份上，对庄主看顾一二。”
“看来你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姑姑，真是耗尽心力啊！”上官无汲笑道，“不过你也用不着太担心，眼下就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不但能保无垢山庄太平，还能让你们庄主终身有靠。就看你肯不肯配合我演小小的一出戏了。”
“上官小姐有何高见？”
“邢家三叔对你们庄主一往情深，虽然行事荒唐了些，但也是为了博美人一笑。若不是受你们庄主影响，单论武功心智，邢三叔也不比其他几位师伯逊色。邢家老爷子德高望重，又是诸葛老庄主的同门师弟，若你们庄主能够嫁到燕子门去，岂非两全其美？邢老爷子既不用为邢三叔生气，你也不必为你们庄主的后半生操心了。”
“这……这不太可能吧？”王管家为难地道，“听说我们庄主自十六七岁起便倾心于老庄主的关门弟子，也就是您的师父冷掌门，根本不把邢三爷看在眼里，又怎会答应嫁给他呢？若是她愿意，哪里还能到今日这般地步？”
“所以我说需要你的配合啊！”上官无汲的眼中闪耀着一丝狡黠的光芒，笑眯眯地道，“邢五叔正带着邢老爷子的亲笔密信赶往我师父的住处，要他出面摆平此事，确保无垢山庄和你们庄主平安。我已经让小四去拖住邢五叔了，只要你即刻前往，陪小四演一出戏，把邢五叔哄骗回来即可。嗯……你就说你们庄主在山庄里大发脾气，寻死觅活，闹得不可开交，邢二叔一人实在处理不过来，要他速速回来帮忙。我想邢家兄弟对你们庄主颇有情意，一定会赶回来的。”
“为何要将邢五爷骗回山庄？”王管家不解地问。
“只有邢五叔回来了，小四才能替他去送信啊！到时候他便会将你们庄主这些年为了引我师父注意，如何地任性胡闹，如何招惹锦衣卫而闯下大祸，而邢燕三在燕子门又如何地荒唐行事，把邢老爷子都气得险些吐血身亡，如此种种都添油加醋地禀告给我师父。纵使我师父再不理世事，也不得不亲自赶来处理这堆麻烦。到那时我就会劝他和邢家兄弟带着你们庄主往燕子门看望邢老爷子和邢燕三，顺便在老爷子的主持下，尽快了解此事。对了，我还会告诉他，他的儿子冷焱此刻也在燕子门做客，还与同在燕子门暂住的飞雪姑娘两情相悦，正等着他去主持大局呢！如此一来，我师父必然前往，只要我师父离开了岭南，你们庄主还不巴巴地追着去吗？”
“这恐怕……恐怕……”王管家哪里想到她竟出这样的馊主意，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答。
“你不愿意？”上官无汲故作惊讶，“只是让你骗一下邢五叔，等我师父来了无垢山庄，再顺带也骗骗他，这有什么可为难的？他们都是绝顶高手，盖世英雄，就算事后穿帮了，又能如何？他们还能打你一顿不成？你是伺候师祖的老仆人，又是一心为了无垢山庄，他们若是对你动怒，岂非对恩师不敬？就算我师父气不过，也最多拿我出出气，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若是冷掌门来到山庄之后，见到了邢家二爷和五爷，得知真相并非如此，岂不是百忙一场？届时冷掌门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我家庄主只怕真的要寻死觅活了。”
“那就不要让他们见面啊！”上官无汲不以为然地摊开手，悠然道，“你是无垢山庄的大管家，你们庄主就是个摆设，邢家兄弟又是客人，等我师父来了，你瞒着他们，直接把他带来见我不就成了？只要我稍加润色，我师父躲着他这个师妹还来不及呢！等他先一步出发北上，你再去禀报此事，你们庄主肯定立马追着去了。邢家兄弟自然与她一道启程，好随行保护。而我师父为了避免被他师妹纠缠，这一路上最多远远照应，绝不会主动现身相见的。就算后面真的碰上了面，知道了真相，路也走了大半了，怎么可能再半道返回呢？何况我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就算他不看在邢老爷子的份上，为了他的儿子冷焱，也得往燕子门走一遭。等他们到了燕子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你们庄主一日不嫁邢三叔，我师父是不会回来的。因为他实在是怕了这个师妹啦！只要他不回，你们庄主也不会回，到时候就看邢三叔的表现了。他的一片深情，衬托着我师父的冷心冷情，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王管家沉思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诸葛老庄主夫妇恩爱，却中年只得此女，对她娇宠太过，每每不愿苛责，导致这位大小姐在神刀门中无法无天，唯一畏惧的也就是这位邢师叔了。即便诸葛珊不嫁邢燕三，有邢老爷子的威严在，相信她也不敢太过放肆。
何况眼下的岭南，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你同意了？”上官无汲顿时喜笑颜开，“那就赶紧去吧！出了山庄，自然有人引你去与小四汇合。等他们一行人启程北上，你不如到我师父的凌雪斋去看房子，也离了这是非之地。无垢山庄就借给我暂住，我保证打点妥帖，绝不让你和你们庄主操心。”
“上官小姐是担心老奴仍心向旧主，留下来会坏了您的事吗？”
“你要这么想也未尝不可。”上官无汲倒是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你自己也说，你身份尴尬，我对你有所疑猜疑也是情理之中。何况我也是一番好意，不想你夹在新主和旧主之间左右为难。倘若叶城主真的前来祭奠，你打算如何面对他，又如何解释他姑母之死？还有他姑母让你转交给我的东西，倘若他问起此物，你又当如何回答呢？即便他念在旧日之情不为难你，将来你和无垢山庄又如何在岭南立足？倒不如干脆装个傻，就当是被我哄骗走的，也可以推个一干二净。即便叶城主起了疑心，也不能真的拉下身段与你一个老管家计较。无垢山庄的事自有你们庄主做主，只要她愿意把山庄交给我，你又如何阻止？”
“上官小姐顾虑得是，是老奴多心了，一切听从小姐吩咐便是。”
“去吧！我既然答应会护无垢山庄与诸葛珊周全，绝无食言之理。也希望王管家真的心中无垢，可别一时糊涂，行差踏错，既辜负了诸葛老庄主与老夫人的收留之恩，也枉费了我一番苦心。”
“老奴不敢。”
王管家垂下了头，缓缓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上官无汲待他去得远了，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栖凤阁，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她原本就是专程来找王管家的，她既没有王管家这份忠心，也没他这份耐心，才懒得去哄诸葛珊这个娇蛮大小姐。
就让邢燕世独自应付去吧！
诸葛珊这般骄纵，只怕也有他们邢家兄弟的功劳。若不是他们这些师兄都宠着惯着，诸葛珊哪里会这么肆无忌惮，抓住邢燕世就哭个没完。很快邢燕忠也会赶来，只怕诸葛珊还有得折腾呢！
此刻，南宫彦与叶心夫妇正在灵堂替她守着沈夫人的“遗体”，再加上叶心为姑母之死伤怀，身体也有些不适，她若再不去处理，南宫彦爱妻心切起来，非跟她翻脸不可。另外她还得想想办法，怎么应付她的师父冷宸风。她这师父可不像邢家兄弟这般好糊弄，一个不好她还真可能百忙一场，到头来还要挨顿臭骂。
务必想好对策，一举拿下！
待他们离开之后，无垢山庄便成为她的大本营了。如今她受了内伤，行动受制，而修为在她之上的冷宸风也很快要离开岭南。有能力影响局面的人既已退场，该来的人，也该放心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