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一曲童谣潸然泪 酒罢孤身入虎穴

第三十二回 一曲童谣潸然泪 酒罢孤身入虎穴

少顷,笛声停了,野山墅下人带着一人进入啸岭阁,那人手中正拿着一支竹笛。

“杨公公,您怎在此处?”姬承汰见了那人,惊诧问道。

方才吹笛之人正是马双平义子、内官监秉笔太监杨保德,受马公公之命,他眼下在野山墅助裴翊熵筹办大婚之事。

“在下雨后思乡,自顾吹起了家乡的小调,不想扰了姬公子酒兴!”杨公公笑道,他又看向裴翊熵,“不知公子今夜宴饮,实在是唐突了,还请公子见谅!”

“杨公公哪里的话,快来人,给杨公公设座,不想公公与姬公子是老相识,正好同饮!”裴翊熵道。

下人在姬承汰下手为杨公公设了座,裴翊熵邀其入座。

“敝府比不得大内,杨公公可还住得惯吗?”裴翊熵关切的问道。

“公子莫要折煞了我,我是受马公公之命前来助公子筹备大婚的,公子为我安置的那间厢房也太过奢华,比我平日的起居之处大了一倍有余,还陈设了一应古玩器物,我哪里受得起!若被马公公知晓,只怕他老人家又要骂我不知分寸了。”杨公公道。

“大婚筹备之事本就劳心费力,敝府粗陋,若是杨公公休息不好,便是我的罪过了。”裴翊熵道。

二人还在客气,姬承汰接话道:“裴公子,若说贵府粗陋,我第一个不肯,你这野山墅虽然不大,但布局巧妙,能把个三进的院落设计的如此五脏俱全,更兼颇具南国精气,实属难得!依我看,贵府远比火云城里的大多官宦府邸清雅精致。”

“正是,这院子五步一色,十步一景,我今早推开房门,一时恍若置身江南,身心舒畅至极,哪里会休息不好。”杨公公笑道。

裴翊熵道:“那就好,那就好!”继而他又看向姬承汰,“姬公子谬赞了!不过公子眼光独到,当初设计敝府的那位师傅真是南方人,祖籍江州。”

姬承汰一听,又来了兴致,说道:“哦!可否请公子为我引荐此人?我愿花大价钱,请他为我府上设计新宅。”

裴翊熵抬头沉吟半晌,说道:“这事却难办了。”

姬承汰道:“为何,莫非他不在天都?我遣人去请便是了,天涯海角也没有请不来的。”

裴翊熵道:“说起来,这位师傅是我的一位忘年交,他已不在人世了。”

姬承汰道:“如此说来,实在是可惜了!”

他二人说话间,野山墅下人为杨保德斟酒,杨公公推辞了,对裴翊熵道:“公子,马公公严令我等不得饮酒,若被他知晓,是要执行家法的。再者我实不善饮酒,唯恐酒后失态,还请公子见谅!”

裴翊熵对下人挥挥手,说道:“无妨的,杨公公请自便。”下人收起酒壶,为杨保德倒了茶。

“不过此人尚有一弟子,我可为公子引荐。”裴翊熵继续对姬承汰说道。

“如此甚好,我这里先行谢过裴公子了!”姬承汰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裴翊熵与姬承汰说着姬家新宅修建之事,甄厉拿起酒杯向杨公公敬酒,笑道:“见过杨公公!在下是晋王府管家甄厉,早听闻杨公公大名,您乃是大内二十四监中最年轻的秉笔太监,更是马公公的左膀右臂,今日托裴公子的福,幸见尊荣,在下先干为敬!”

杨保德道:“甄大总管,失敬失敬!我这厢不便饮酒,就厚着脸以茶代酒了。”说完饮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晋王爷驾鹤,还请节哀!听闻他老人家不愿自己身后事耗费国帑,故遗愿不可惊动朝廷,令王府密行下葬。以王爷的身份之尊贵、功绩之卓绝,竟能如此,实在令人可敬!只是如此一来,又要秘不发丧,又要密行下葬,甄总管一定没少辛苦吧!”

甄厉面露悲怆,说道:“王爷乃大虞栋梁、擎天一柱,他老人家突然这么撒手一去,在下属实惊恐,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但又想着王爷的遗愿如此,不得不遵从。幸而有世子爷主持局面,我才渐渐把这颗心咽回了肚里,终于不负王爷的遗愿。”说完他竟流下泪来。

杨保德看着甄厉,说道:“甄总管对晋王爷的忠心,可叹可敬!我以茶代酒,再饮一杯。”他举杯抿了一口茶,“世子爷少年英豪,甄总管如今跟着世子爷,来日大有指望。”

裴翊熵正与姬承汰说着姬府新宅修建之事,听见杨保德、甄厉二人语中藏机,便对杨保德说道:“方才听闻杨公公一曲忧笛,令人肝肠尽断,可否斗胆请公公在此吹奏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我那是小时候学的不入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的,国舅爷快饶了我吧!”杨公公苦笑道。

“杨公公,我要饶你,你的同乡可饶不得你。你可知今日席间有你的同乡,刚才听你一曲,已然生出思乡之念?”裴翊熵笑道。

菲儿起身道:“杨公公,敢问您可是祁州庸县人士?”

杨公公道:“正是,姑娘如何晓得?”

菲儿、薇儿道:“我们姐妹二人祖籍正是祁州庸县,刚才听公公所奏,乃是庸县童谣,不想在这偌大的天都城,竟能遇到家乡故人!”二人说着话,向杨公公敬了茶。

三人以茶代酒,共饮了此杯。

杨公公看着窗外,怅然道:“庸县虽然贫苦,但民风淳朴,乡亲们自足自乐,少有外出之人,很多老人家一辈子都没出过庸县。我是因当年家中遭逢变故,不得以少小离乡,十二岁流落至天都,进了宫,如今已近二十年未曾回乡了,家中父母早已亡故,有个弟弟也已杳无音讯,不知还在不在人世了。”他看向菲儿、薇儿,“敢问二位姑娘姓氏?”

薇儿道:“我们与杨公公同姓,也姓杨。十四岁那年,祁州大旱,家中艰难,父母不得以将我们卖给了人牙子,几番流离,于去年到了天都。”

杨公公道:“杨姓是庸县大姓,如此说来,咱们不光是同乡,竟是同宗了。难得!”他起身看向裴翊熵,“公子,我流落天涯二十年,今日有缘见到家乡故人,缘分至此,便如公子所言,我吹奏一番,还诸君莫要笑话。”

他拿出竹笛,稍作凝神,便吹奏起来,菲儿、薇儿跟着曲调,轻轻将家乡童谣唱和出来:

“黄土垅,垅头高呦,垅上牛儿吃草忙。

绿水河,河岸绕呦,河中鱼儿游水欢。

小牧童,年岁小呦,日日腹中咕咕叫。

老娘亲,累弯腰呦,白馍留给小儿吃。”

笛声质朴悠扬,歌声清亮婉转,满是思乡之念。杨保德与菲儿、薇儿都红了眼眶,余人都沉醉在这远乡小调之中。

一曲毕,众人拍手陈赞不已。姬承汰道:“杨公公,我平日听惯了靡靡之音,今日听公公一曲,方知大拙远胜大巧,妙哉!妙哉!”

裴翊熵道:“姬公子所言甚是!杨公公,我一好友于音律一道甚是痴迷,可惜今日他不在,若他今日在此,定将你奉为知己!”

杨公公揉揉眼睛,说道:“两位公子言重了!”

姬承汰看着此情此景,笑着对杨保德道:“杨公公,今日你与菲儿、薇儿既有同乡之缘,又有共曲之义,如公公不嫌弃,将她二人收做义妹可好?”

姬承汰本是半开玩笑的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保德、杨薇儿、杨菲儿都是天涯沦落之人,今日有缘相见,他乡逢故人,又兼共和了一曲家乡的童谣,已生出互怜互惜之意。不待杨保德开口,杨菲儿拉着杨薇儿的手,在杨保德面前跪了下来,说道:“兄长在上,请受小妹一拜!”

菲儿、薇儿言语真挚,杨保德赶忙上前扶起二人,他对二人点点头,带着二人行至姬承汰面前,拱手说道:“二位姑娘闭月羞花之容,又有姬公子宠爱,可见是有福之人,我是个半残之人,怎配做二位姑娘的兄长?”

姬承汰起身道:“杨公公哪里的话?您是宫里的贵人,菲儿、薇儿有了您这位兄长,才真是他们的福气!”

裴翊熵道:“正是!杨公公与两位姑娘不仅是同乡,更是同宗,本就是一家人,今日不过久别重逢罢了。”

姬承汰道:“还是国舅爷会说话!菲儿、薇儿,还不快给你们的兄长敬茶。”

菲儿、薇儿给杨保德行了敬茶之礼,几人的名分算是定了。

之后众人继续饮酒畅谈,气氛愈发热烈。

不觉已近子时,姬承汰与甄厉起身,感谢裴翊熵宴请,客气了一番,欲辞别离去。

裴翊熵与杨保德送着几人向外间走去,路上,裴翊熵与姬承汰又说了些采买古玩及修建新宅之事,到门口时,几位车夫已在车旁等候。

“裴公子,大婚之日莫要忘了请我来喝你的喜酒!”姬承汰说道。

“过两日,我便上门拜帖!”裴翊熵笑道。

“杨公公,你在此处助裴公子筹办大婚,待我大婚时,你可愿为我筹办,哈哈哈?”姬承汰笑道。

“姬公子,您还年轻,又有两位妹妹服侍,哪里就这么快就要婚配了,哈哈哈。”杨公公知道姬承汰喜欢开玩笑,于是他也打了个哈哈。

送走姬承汰,裴翊熵对甄厉道:“大总管,感谢您费心!大婚之日,也请您一定来喝一杯喜酒。”

“国舅爷千万别客气,能为您的事略尽绵薄,是甄某的福气。您大婚之日,我一定前来恭贺!”甄厉道,他看了眼裴翊熵身后的杨保德,拉着裴翊熵走到自己马车跟前,与杨保德拉开四五丈距离后,他小声在裴翊熵耳边道:“自上次王府圣元大宴公子一展文采,世子爷颇为仰慕公子才华,命我多与公子亲近,说公子在生意上但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我都全力以赴。世子爷还说,如果有什么甄厉解决不了的,他可以为公子出面解决。”

裴翊熵假意惶恐,小声说道:“世子如此抬爱,我怎么承受的起!我改日一定登门拜谢。也请大管家替我带话,晋王府如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请世子爷尽管吩咐,翊熵敢不尽力!”

二人说话间,裴翊熵握着甄厉的手,言语颇为真诚。他看着甄厉上了马车,目送他离去。

待甄厉马车走远,裴翊熵与杨保德回到院内,下人上了门栓。

裴翊熵送杨保德回到厢房,杨保德向裴翊熵回禀了大婚准备的情况,裴翊熵无所不从,只让杨保德自行筹备便是,不用事事回禀。二人稍坐了片刻,裴翊熵招呼杨保德早歇,起身便欲离去。杨保德突然说道:“公子,有句话我原不该说的,但公子待我甚厚,我不愿见公子深陷泥潭,请公子听我一言。”

裴翊熵道:“杨公公,我洗耳恭听。”

杨保德起身扶着裴翊熵坐下,自己站着,恭敬对裴翊熵说道:“这个甄厉不是善类,晋王府的人更加心怀叵测,还请公子少与晋王府的人来往方好,否则,否则...”

裴翊熵道:“否则寒了太后娘娘的心,可如何是好,公公是想说这句话吗?”

杨保德道:“正是。公子既然知道,为何还与晋王府的人如此亲近呢?”

裴翊熵道:“感谢公公好意提醒,公公能对我说出这几句话,可见是真心待我了。请公公先坐。”

杨保德坐下后,裴翊熵道:“家父不理家中事务已久,我如今也该为家中生意之事多出点力。我眼下回到天都时日尚浅,我与各路人来往,也都是为了生意之事而已,其中的分寸,我自会小心拿捏,请公公放心。”他说的也是真心话,只是杨保德不知他已向太后禀报过,自己已做好准备,要假意接受晋王府的拉拢。

“那就好,公子切记,晋王府是个凶险之地,不要与他们走得太近。”杨保德道。

二人说话间,有人来敲门,却是萧冀闻来找裴翊熵,裴翊熵起身对杨保德拱手示谢后,随即离去。

裴翊熵见萧冀闻立于门外,问道:“这么晚了,可是有要紧事?”

只见萧冀闻面色凝重,裴翊熵与他二人回到了啸岭阁,将门锁上。

萧冀闻此时方道:“公子,你可记得我昨夜前去查验徐贵江、徐贵涛二人尸首,曾遇见一男一女两人,险些被他们发现?”

裴翊熵道:“记得,除了我们,还有人在追查晋王府起火、徐家兄弟之死。”

萧冀闻道:“正是。我晚间在厨房用饭,几位家丁在隔壁厢房与姬家的两位车夫和甄厉的车夫吃酒、闲谈,我听见其中一年轻男子的声音颇为耳熟,于是假意前去讨了杯酒吃,与那几位车夫都交谈了一番,发现姬家那位年轻的车夫正是昨夜于义庄现身的那名男子!”

裴翊熵心内大惊,问道:“你可听得真切?”

萧冀闻道:“我虽未曾见得那二人面貌,但他们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千真万确。”

裴翊熵正在沉思,萧冀闻继续说道:“我当时欲去啸岭阁向公子禀明此事,到了门外,见公子正在宴请,我不便入内,踌躇间,听见屋中有一女子的声音与昨夜在义庄的那名女子声音颇为相似。我从窗上偷偷看去,再听其声,确认就是那位叫菲儿的女子!”

裴翊熵道:“如此说来,莫非姬家也在暗中追查账册之事?”旋即他又摇摇头,“那本账册一定牵连甚大,为防落入他人之手,你一定要尽快查明!”

萧冀闻道:“遵命!”

且说甄厉回到晋王府,见世子屋中灯火未灭,知道世子是在等他回来,便轻轻敲门道:“世子爷,我回来了。”

世子道:“进来吧。”

甄厉进屋,对世子拱手一拜,起身说道:“世子爷,裴公子对生意的事颇为上心,有求于老奴,今夜我们饮酒作乐,相谈甚欢。”

世子道:“甚好,你寻个适宜的机会,回请于他,待我正式与他交谈一番。”

甄厉道:“遵命。只是,只是他身份特殊,与大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若真拉拢于他,会不会引火烧身?”

世子说道:“你知道的,如今裴家是谁说了算?”

甄厉道:“玄丰真人自是世外之人,裴家近年来生意上的事都由他弟弟裴玄栩打理。”说到一半,甄厉仿佛恍然大悟,“世子爷,您是想...”

世子道:“这位国舅爷乃景辉侯长孙,又有他姐姐在,如果是你,你会让家族大事尽数握于他人之手吗?他们这些商贾之家,说到底,也还是这些事情。你刚才说他对生意的是颇为上心,我看他已经在动心思了。”

甄厉道:“只是这个裴玄栩我打过几次交道,着实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世子道:“正因此人不好对付,裴翊熵若真要夺回家族生意经营大权,就必须借助外力!况且眼下,我要的只是他们家的钱财为我所用,我拉拢他,也顺便看看他与太后是否真的姐弟情深!”

甄厉道:“世子爷高明!老奴拜服。”

世子忽然正色道:“近日你辛苦,但眼下正是关键时分,你快去准备吧,明日之事不容易,务必全力做好!”

甄厉道:“请世子爷放心,咱们已筹划多日,当万无一失,老奴知道这里面的分寸!明日大起,您也早些歇息吧,养足精神方好。”

世子思量稍许,问道:“上官燮何时到?”

甄厉道:“上官将军日行八百,来送信的人说了,上官将军明日一早进京。还有,王爷陵寝那里也已安排妥当。”

世子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甄厉说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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