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交心
“如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只会让我觉得,我是不重要的,我连最基本的知情权都没有。”
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因为自卑感来迟了十多年的坦白之言,终于在此刻宣泄而出。
大抵是因为魂修过,真真切切地感受过他的心意,才能有这样的勇气,有这样的坦诚。
苏夜痕望着眼前之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这会倒是沉默了。
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连他自己都不愿回忆,又如何能去脏污她的眼睛。
不论是幼时的脆弱无能,还是后来的残忍嗜杀,那都不是他愿意叫她看到的,纵然魂修之时,他也在竭力压抑这些过往记忆。
他没再开口,抬手去擦拭她眼角的泪。
乔黎却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眼眶红着,一双水雾氤氲的眸子似又有泪意上涌。
苏夜痕放弃了:“……真想知道?”
乔黎坚定点头:“嗯。”
苏夜痕握上她的手腕,将人重新拉回了跟前,笑意微有些苦涩:“知道了能不哭?”
乔黎想了想,然后点头。
苏夜痕没再说什么,埋首用额心贴上了她的额心。
要说他原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自之前魂修一番,他如今更能领会她的心情与心意,知道她一直在为他的隐瞒而感到难过。
而他,并不想让她哪怕有一丁点的难过,即便她有可能会因此厌恶他。
一个时辰后,院中紫夙花树下。
乔黎坐在树下的玉石台阶上,哭得泣不成声,泪水吧嗒,没多久就把袖摆和衣襟打湿了个透彻,玄苍在旁边用翅膀挡着脸,整只鹰都惊呆了。
苏夜痕更是匪夷所思地垂眸看着她,人都傻了:“别哭了。”
“……”
“你是水做的吗?”他说着,伸出袖子。
乔黎将面前的袖子拽过来擦自己的眼泪,又将他的袖子弄得水迹斑斑。
苏夜痕望了眼自己的袖子,眼看着他的袖子也要湿濡一片,他忽然沉默了。
此时黎明将至,天空一片深邃的蓝,仅由几颗碎星点缀着,空旷又宁静,柔凉的风吹着一树紫花摇曳,落下无数飘飞的花瓣。
这一幕,倒像极了当初紫云山那片花树下浅池前的情景。
苏夜痕没有管自己被揉得不成样子的衣袖,眼睫微垂,忽然沉着声音道:“看到了么?那便是我的世界,尸山血海,晦暗潮湿,恐怖极了……”
乔黎用他的袖子擦了把眼泪,这才抬起眼帘望向那弧线刚毅冷硬的侧颜。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那些因弱小而脏污不堪的过往,本是我最不想让你看到的东西。”
苏夜痕神情略显凉薄地说完,回头看向乔黎,只见她红着眼眶,一双漂亮眼眸泪光莹莹的,像是汇聚了漫天星辰。
虽是哭泣,却没有痛苦,亦不带嫌恶,有的只是温柔与淡淡的委屈:“苏夜痕,我怎么会因此厌恶你呢?那又不是你的错……”
苏夜痕眸色微敛。
“如果没有你,我也是这样的过街老鼠不是吗?”乔黎似乎哭累了,她将他的袖摆揉得皱皱的,声音夹杂着些鼻音:
“在沧澜那会,我时常做噩梦,梦见我被烈炎的军队带走,被当做玩物献给那些王侯权贵,被囚禁和折磨,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可当我从噩梦中醒来,看见你,是你告诉我,如果不想陷入绝境,唯有强大自己。”
“所以我去了云寂洞之后,才会拼了命地去修炼……”
乔黎顾自说着,末了垂了眼帘,将他的袖子给放下,转而去拉他的手:“苏夜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拥有同样的命运,但这乱世浮萍……是你救了我。”
他是世人眼里的灾星也好,魔头也罢,可对她而言,永远都是那个,像天神一样出现在破旧宫殿的屋顶,将她拉出泥潭的人……
这一番话落,苏夜痕整个人彻底怔住,万千思绪似在这一刹那清空,唯能感受到她柔软细腻的手掌,和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
说起来她很少哭,以前那么弱小可怜的时候,她也极少哭泣,他不知道她这十多年里是否哭过,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每一次哭似乎都是因为他。
第一次哭,是她以为他死了,第二次哭,是被他取暗器给疼哭的,第三次见她哭,则是他向她坦明心意她委屈得哭。
他本以为这十多年过去,她早就不那么在意他了,却不曾想这第四次,竟是她因心疼自己的过往而恸哭……
“……”
完全意料之外的反应,苏夜痕就这样看着她,心神震撼良久。
待东方渐渐泛白,远山星辰隐匿云海,他才伸手摸着她的头发不咸不淡道:“你再哭,就再回去双修一遍。”
乔黎本来正难过着,可听到这么一句打岔的话,泪水瞬间就止住了:“!?”
苏夜痕唇角微勾,忽然转了身。
乔黎也连忙从台阶上站起身来:“你要去哪……”
苏夜痕只是轻笑着,却没有应她。
乔黎见人走得这么快,又不理她,更加疑惑了,不自觉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绕过墙角,走出院门,来到了宫墙与宫墙之间的过道,长长的石砖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两旁树影摇曳。
金灿灿的太阳不知何时升了起来,熹微的光雾也逐渐朝着这边弥漫而来,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碎影。
两人就穿行在这份清晨的静谧中,苏夜痕走一步,乔黎便疑惑地跟一步,一如当年河洛战乱,洑水城门前的那幕场景。
那时候他没有任何生的念头,想死又不甘心死在那群窝囊废手中,整个人痛苦茫然无所向。
而她,一个亡了国的废物小公主,偏偏就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侧,顶着一张绝世容颜,忐忑不安地寄希望于他这个陌生男人能救她……
多么可笑,又是多么荒诞的一幕,以至于如今时隔多年再回想,还是深觉不可思议。
苏夜痕走着走着停了步子,回头瞥向她:“我哪里看起来像好人了?嗯?”